0 序言:故事开始之前
Foreword:Before We Begin
劳伦斯·布洛克
Lawrence Block
《办公室女孩》 (局部)
拉斐尔·索尔,1936
Office Girls
by Raphael Soyer,1936
亲爱的读者,以下便是我一开始就写好的前言:
在《光与暗的故事》于2016年12月出版之前的好几个月,我们就很清楚这本书一定会非常畅销。这本选集所邀来的明星阵容完成了十几篇令人惊艳的短篇小说,而飞马出版社内部昂扬的斗志更是保证了此书出版的质量。
那么接下来的续集,我打算如何安排呢?
我考虑过——但马上又否决掉——要和先前一样,再汇集出一本霍普画作所启发的短篇小说选集。霍普留给世人众多的精神资产,想要再度找到足够的画作来启发作家的灵感,绝非难事。然而在我看来,从那丰富的水源汲取一次成果,已经足矣。
那么于续集之中,是否有可能找到别的艺术家来取代爱德华·霍普呢?
许多名字冒了出来,但我觉得没有一个能够胜任。这其中的每一个画家,我都可以想象出有某一幅画可以启发出一篇故事。比如安德鲁·魏斯、蒙德里安、托马斯·哈特·班顿、杰克森·波拉克、马克·罗斯科——这些大师,不管是写实或者抽象的画家,都有可能启发出一篇引人入胜的故事。但要完成一整本书呢?
我觉得不太可能。
然后有一天,我灵机一动:也许可以汇集众多的画家,来完成单一画家所无法做到的事。十七位作家根据十七幅画作——每一幅都是出自不同的画家——写出十七篇故事。
《形与色的故事》。
对我来说,这个书名要比前一本逊色;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觉得——这我必须承认。不过这总是个开始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便开始草拟信函,邀集作家。
受邀为一本文集贡献己力,应该算是挺风光的,对吧?
嗯,当然是啰。然而我却免不了想到那个不知怎的惹火了当地居民的外地人——部分气不过的居民甚至付诸行动,往那个家伙身上涂了柏油,贴上羽毛,然后将他架在铁杆儿上头,运送出城。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子走挺风光的,”他如此写道,“我其实是希望以比较传统的方式离开啊。”
受邀为一本选集作出贡献所带来的风光,自然是附带了它专属的柏油和羽毛:你得因此写下个什么;而你耗费了时间与心力所得到的金钱回馈,基本上却只具象征性意义而已。对我来说,邀人写个故事分明就是等于索讨人情啊。
当然,有时候受邀的作家是会因此而受益良多。如今回头看看那些我为别人的选集所写的故事,我还真是满怀感激。那当中有好几篇讲的是一个颇为享受杀人乐趣的年轻女子——当时我其实是不情不愿,为了我几个忙于编选文集的友人才写下的;而那之后,我将故事汇集起来,竟也因此出版了一本小说《快乐女杀手》(Getting Off)。此外,一篇多年前我答应为一本侦探故事集所写的东西,再度点燃了我对马修·斯卡德的兴趣(我原本已经决定要放弃他了)——而这个作品《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也就是我卖给《花花公子》杂志的第一篇故事,同时也为我赢得了第一个爱伦坡奖,并滋生出《酒店关门之后》,而且还带来了之后的八个短篇,以及另外十二本以斯卡德为主角的小说。
所以呢,我是不会后悔当初接受那些友人的约稿的。然而如今换成我向别人约稿时,我却是戒慎恐惧,因为心知肚明:在某种程度上,这毕竟是对人有所求啊。
以目前这一本来说,至少我知道该从哪里起步。我邀请了《光与暗的故事》中所有的作家。我和他们合作愉快,而且他们的故事都很棒——我希望那当中至少有几位会愿意再度扛起一次任务。
梅根·阿博特无法接续,是因为她目前的工作量已经太大。斯蒂芬·金对霍普的爱将他引进了《光与暗的故事》里头,我还蛮惊讶的——他那篇故事为他赢得了爱伦坡奖的提名;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有办法拒绝了。罗柏特·奥伦·巴特勒很喜欢《形与色的故事》的构想,于是他便选了一个画家以及一幅画,然而当他得知他的出版商已经为他排好了一段漫长的新书宣传旅途之后(这会耗掉他所有的时间),他就只好退出了。
不过其他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了。
我还真得说,这个结果确实是不可思议。之后,我又发出邀请函给大卫·莫雷尔、托马斯·普拉克、S.J.罗赞以及莎拉·温曼。而他们也都同意了。
《光与暗的故事》中所有的故事都是全新出炉、特意为那本选集所写的,而《形与色的故事》也是出自类似的构想。不过大卫·莫雷尔回信时告诉我,他很喜欢我这个点子,而且他其实三十年前就已经把故事写好了。他将《橘色代表焦虑,蓝色代表疯狂》寄给我看,而我也不难看出他的意思何在(同样的,我也不难看出,当初这篇故事发表时,为什么会为他赢得了布莱姆·斯托克奖)。
所以,各位当中很可能有几位已经读过了《大卫》这篇小说。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再读一遍吧。
而且你还可以把这篇故事当成附送的红利,因为这一回我们可就有了十八篇故事——比《光与暗的故事》还多一篇。当时,我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而飞马出版社的那些好好先生也一样。
十八篇故事吗?嗯,这会儿恐怕得改成十六篇了。
写作有个特性是:心想不一定事成。准备为一本选集贡献心力的作家,不一定个个都能如愿交稿的。
《光与暗的故事》就曾经碰到这个情况。有个作家选了幅画,答应将会写出一篇对应的故事,然而之后他的生活却是频频发生状况,所以根本不可能如约交稿。等到他通知我们他的故事铁定写不出来时,我们已经取得了他选定的那幅画的转印权——也就是《科德角的清晨》。如果没办法要到故事,至少我们还有那幅画吧,所以我们便将它当成了展示于目录之前的画作了。
而这一回呢,无法如约完稿的则是克雷格·费格森。当初他选的是毕加索的画,却一直无法写出搭配的故事,其后他的行程则是越来越紧凑,再加上天狼星卫星广播又找他要开个新节目,所以他就只能再三跟我们道歉了。他说,希望我能体谅他。
我完全可以体谅。
因为我发现自己也没办法交稿。
我很早以前就选了一幅画——大约是我草拟邀稿函的时候吧。我的妻子和我到惠特尼美术馆去看一个肖像画展时,拉斐尔·索尔(Raphael Soyer)的一幅油画马上抓住了我的视线。我从来没有看过那幅画,当时的我对那位画家也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以它为题材来构思一个短篇,效果应该不会亚于霍普的画。
结果我写了大约一千字吧。可是我不太喜欢那个未完稿,也不知道如何收尾才好。
想当初我是在1957年时卖掉了我的第一篇故事,所以算起来,我从事这一行已经有六十年之久了。而最近我开始收到信息说,也许我该收山了。几年前,我觉得自己也许是该准备放弃写小说了——那之后我虽然还是出了一两本书,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本。最近几年,我又写了几个短篇和中篇。或许在我仅存的余年当中,还会再有新的作品出来,但也可能不会有。
而这,也无所谓了。
如果索尔画作的故事,我是答应了别人所编的选集的话,我应该早就跟对方表达了无上的歉意吧。然而由于这是我自己主编的书,打退堂鼓似乎太说不过去,所以我便掐着自己的脖子硬撑了好久。但终究我还是想通了:这本书既然是汇集了众多名家写出来的优秀的故事,那么就算少了我的贡献,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而且也无须因为我无法如愿完稿,就抽掉那幅画啊。就像《科德角的清晨》在《光与暗的故事》的目录之前扮演了令人惊艳的角色,《办公室女孩》应该也可以在《形与色的故事》的起始之处展现它媚人的风姿。此外,就跟先前一样,我也要邀请读者诸君共襄盛举:请各位根据拉斐尔·索尔撩人的画作,写下一篇你自己的故事吧。请尽情发挥自由的想象力——而且,如果你愿意的话,何不写下来呢。
不过请别寄给我。我这就要退场了。
说来事情原本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不过沃伦·摩尔寄来的一封电邮却带来了一点改变(他根据达利画作所写的故事,会是等着你们品尝的一道诱人菜式)。他提醒我说,其实二十年前我所出版的一个短篇应该是完全符合《形与色的故事》的要求的。《寻找大卫》的灵感,是来自我年少时在水牛城的特拉华公园看到的一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的仿制品。我于1995年造访弗洛伦萨时,因为看到这座雕像的原作而引发了我对旧时的回忆。在这篇故事里,马修·斯卡德和他的妻子伊莲来到了弗洛伦萨,他们在偶然的机遇下,碰到了斯卡德处理过的一桩老案子里的主角,这人向他述说了案情中他原先并不知情的关键处,也就是保罗·哈维所谓的“遗漏的真相”——这个故事起始于水牛城,然后在纽约演出,并于意大利的阿尔诺河河畔收尾。
《寻找大卫》确实正合这本选集的需要,然而《形与色的故事》能否再囊括另一篇旧作呢?正反两方的意见我都可以想得出来,所以我便将决定权交给了飞马的克莱本·汉考克,而她则是投了肯定票。所以,《形与色的故事》这下就有了十七篇故事: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加上罗丹的《思想者》,成为雕塑类的代表。
不过我们还是将拉斐尔·索尔的《办公室女孩》保留了下来,作为附赠的开书之作:这幅画虽然没能启发我的灵感,但它有可能启发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