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上一次写她的时候,题目叫《你是我特别的天使》。那时她刚刚出生。那年我30岁出头。第一次当爸爸岁数大了点儿,但对于我整个人生余下的岁月来说,那时感觉还好。
题目是三毛写给侄女的文章的标题,拿过来就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她出生的过程确实有些问题。预产期过了几天,就是没动静。我找大夫商量:“剖腹产吧。”大夫说不行。
我问:“为什么呀?”
大夫说:“剖腹产有指标。”
于是打催产素,姑娘一次一次地没心跳。
果断决定,剖。
我问:“为什么呀?”
大夫说:“没心跳了。”
我不敢说平生第一次,反正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之一。骂了人。
她从产房出来,在护士的怀里,睁着眼睛看我。我感觉从地狱到天堂。现在,她14岁了,有时候也睁着眼睛看着我,说:“你能不能别回家啊?看见你就烦。”
当年,她可一句话都没说。
上学之前的事,都在《女儿与我》里说了。不重复了。
上小学的第一天,我送她去学校。半道儿嘟嘟囔囔跟我说了什么现在全忘了。我当时还有点儿悲壮的心情。忘了在哪儿看的一句话说:小小的身躯,要面对这个千百年的社会了。学校外,全是家长,叮嘱的、照相的,看得我索然无味。看看她,还好。
小学时她对我也还好。那时候我还留头发。吃过晚饭后,她会麻利地爬上沙发靠背,两条腿骑在我的肩膀上,拿镊子找我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地拔。冬天穿棉裤的时候往上爬,还有点儿气喘。我捏着她的小腿儿,看电视。
每年夏天,她都和她妈妈去姥姥家。有一年,从遥远的宁夏,她还写了一封信给我。在酷暑的季节,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心里总会感到一丝清凉。
初中上了一所普通中学。好歹离家近些。每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娘儿俩都吵成一片。听得人不胜其烦。入睡的时候,娘儿俩又抱成一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放假就睡觉。没日没夜地睡。没有朋友。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跟谁好。
唯一能说的,还算爱看书。
慢慢地明白一个道理:孩子是自己的好。再看不够,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再也不缠着问我小时候的事了。每次主动和她说话,最常见的动作就是摆手,一下,两下,不超过三下。我便住口。
每次和人说起她的种种,言语充满沮丧之时,总有人说,别说啦,不跟你一样嘛。我便住口。
其实,她对我的全部意义就是:全部。
文章还得往下写。等她真正长大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文章,重新编在一起,名字就叫《致女儿书》,和王朔写给闺女的一样。
其实,生了她,养了她,是我前半辈子干的唯一有意义的事。
2015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