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耳似虚设旦寻一菜
十岁的某一天,父母拉过他细细叮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去参与街坊邻里的闲话,做好这个酒肆的生意,定然不愁养家。
这相当于是,教一个十岁的孩子从此过上可谓说是自我封闭的生活。
邻里事情不要参与,买酒的客人不管商讨什么,都不要插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两耳堵塞,不去听闻。只需打酒收钱便是,若是问你什么,能不回答便不回答,实在需要回答便说不知晓。
那一天,十岁的他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什么都不能说呢?
直到阜书来店里打酒之后,他才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从来没有怕过谁敬畏过谁的父母,头一次在他面前给阜书跪下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为何无缘无故要求他,等他长大了才明白。
求阜书不要给他施诡术,他们一定一辈子都不会让这个还子说的。
那一刻阜书笑了,特别温雅和煦,甚至嗓音都带着浓厚的笑意,他说,“我对你们没有信心,但我对自己,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反正那个时候,父母哭得很凶,跪着给他磕头,去抱他的腿,但却被阜书轻飘飘地挥袖,挥出数尺之远,重重落地,打破了好几个酒缸子。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使闻者都觉微醺。
阜书只是伸出手指,在他眉心停顿了会儿,便笑着提过酒走了。
他看见外面路过的人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恨不得躺倒于地以身做路,免得脏了阜书的鞋。
起初眉心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还是如往常一般,不痛不痒,他自己没当回事,但是父母却很长一段时间,背着他偷偷抹泪,唉声叹气。
等他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父母终于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如他跟花颜对答一般含沙射影,字字不提及阜书,但字字却都是在说这些事。
对于一个从未在权谋动辄之下求生过的人来说,这样的对答,这样的含沙射影,别有深意,暗暗预示非常的费脑子,他一度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
后来慢慢的,他习惯了这种方式,也明白了父母所说,也渐渐懂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南夷,再不是数千年之前的南夷了。
接下去所言大概都与半仙所说无二,一旦有谁向外人透露了什么,但凡提到阜书心中所规定的禁忌,都会被放干血,尔后做成活死人,永远不老不死,不病不痛,生生世世效忠于他。
他说,这个南夷,说不定有人已经存在了百千年之久。
那不是妖怪是什么?简直是匪夷所思,令人闻之便已胆颤心惊。
而且诡异的是,每个回来的人,双脚腕上都会有一圈深深的被勒的痕迹,这个痕迹从不会消失,它更像一双脚镣,只是这个被拷的人,可以行动自如。
除此之外,还有头皮之下的七个指尖般大小的洞,这七个小洞从不愈合,甚至会被污垢填满。扒开头发,便能瞧见这些小洞,这已不是人能接受的东西。那个时候,他真正知道了父母所说之语的含义。
别人不管说什么都不要去参言答语,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卖酒便好好卖酒,该说的不该说的分清楚,定能安然无恙。
这次见着花颜进了南夷,初见她时,瞧着街道中央停着的马车,他忍住了没去打招呼,他认识这个姑娘,五年前来过一次,说是与阜书商谈归顺之时。
等她走了,南夷又恢复了以往模样,甚至连外人都很难进来。
正当他想着以怎样的方式能吸引到花颜时,却不料花颜倒是自己前来打酒,尔后他便故意说了些听着便会使人生疑的话,索性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一听便知颇有蹊跷,只要她怀疑,那就比什么都好。
酒家说到这儿便越发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数十年的精神压迫,时时紧绷的弦,足以把人逼疯,“长公主,陛下,救救南夷救救我们吧……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这一日日的提心吊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怕无意之间。碰到了他的忌讳,这……死了就死了,就怕死了之后还被他那样……”
酒家说着说着终于绷不住,一下便跪倒在地,数十年憋着的话一朝说出,虽是痛快,但无疑也是将这数十年的辛酸痛苦再回顾了一遍。
花颜率先伸手扶起酒家,“你放心,我们尽力。”
纵然是她,也不敢保证,是否能解决阜书。
听闻的这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认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有何根本目的,她们都不知晓。
三人出了后院,酒家将酒奉上,接过银两,笑着请两人慢走,“姑娘若是喝了还回味无穷,可再来我这儿啊。”
花颜笑着点点头,提着酒走了。
花辞故意落后她许多,只远远跟着。
到了酒楼便将酒往柜台上一放,道:“掌柜的,“观音镇海”可做好了?”
“这……师傅还有几道工序需请教姑娘……诶,姑娘……”
掌柜还未说完,便见花颜独自往后厨而去了,这可把他急坏了。
花辞路过他身边,将手中钱袋子搁到他手里,道:“这位姑娘可是小气得很,就不许我喝她的酒。我得去跟她理论理论不是?”
说完便将那坛子酒给拿了,往后厨而去。
“唉……”
“哈哈哈,掌柜的,这姑娘可真是嘴刁啊,你这菜谱,该换换了……”
“就是就是,这都多少年了还这么几样,该换了该换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便又拨弄着算盘。
花颜入了后厨,十分熟悉地往角落而去。
“师傅,我的菜可做好了?”
掌勺师傅面前搁一盘子,其上一个白萝卜雕就的观音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栩栩如生,眉眼慈祥,怜悯苍生之态尽显,连手中净瓶之内的柳叶都纤毫毕现。
花颜由衷赞叹,“师傅好手艺!”
掌勺师傅笑起,见着花辞进门,更是如酒家一般大松口气,反身将盘碗打开,从里头拿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