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最终审判（十）

“我们的同伴之前调查的不清楚，查到你的罪就算完了，铁证，翻不了案。刚才重新查阅功德簿，查出来一大本帐。”捐款捐物，扶危济困，见义勇为、抗击外敌，沈振中都做过。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事，推车过桥，修路灯，填水洼，磨剪刀，捡钱包，他做了近80年，岁月有功。

小黄郑重地挺直了脊背，“一次过和许多的功，并不能相抵。我们伤害不了你们，同样你们也不能伤害我们。低估了你们，我们还会再来，还会有更多的军团，你们逃不掉。你仍然有罪，还是要服从审判。但是，我们向上面汇报过了，罪无可赦，情有可原，再给你一百年的时间，一个普通人的一辈子，去了结你的心愿，当成你做好事的报答。”

沈振中没料到自己有了回报，顺杆爬了上去，“吸血鬼没有灵魂，外国的小人鱼也没有灵魂，我听说，小人鱼通过帮助别人获得了灵魂，我是否能照着做，换回我的灵魂。我不怕死，我想死的时候是个人。”

小黄搔了搔头皮，更加的痒，“那个，在小人鱼的时代是可以的，现在规定不一样了。”

不能啊，又没赶上好时候，不过一百年也不少了。可爱喜欢睡懒觉，吃油炸烧烤的食品，不爱运动，她应该成不了世界上最长寿的老人。陪着她到生命终结，也算完完整整走过一生。

沈振中压着嘴角，不想让人看见他占到了便宜，再改了主意。几十年了，他清楚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资质普通的人，并没有失去什么辽阔绚丽的人生，反而用无尽的生命做成了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对这世界哪怕只有微末的贡献，他很在乎这点儿微末贡献。留学归来的沈振中和十元店老板沈振中，说不定还是后者的成就更大一些。

天使们这里了了局，将要马不停蹄去围杀其他的吸血鬼或妖魔，沈振中对他们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如果你们遇上最古老的吸血鬼，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也许他有把我们恢复成普通人的方法。有一分可能，我都要试试。”

带头的天使想了一下，“有天使军团和他打过一次交道。”打交道，就是打过架。沈振中耳朵竖起来，怕漏过一个字。

“我们没赢。”那就是输了。“他是第一个吸血鬼，强大超过你的想象。他完全没有普通吸血鬼的弱点，太阳、银器，他什么都不怕。我们必须要集结更多的天使围剿他，他的踪迹可不好寻。你找他干什么？”

沈振中坦白相告，“他必须回到枉死地狱，我们才有机会恢复成普通人。”

“回到枉死地狱？那必须得是他自愿，他怎么可能会自愿？人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香车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何其逍遥自在。他和正常死人又不同，他离开枉死地狱太久了，一旦回去，再也出不去的。他出来上千年，欠下多少人命，凭什么肯为你们牺牲？”

沈振中被连珠炮的回答几乎把肩膀轰塌了，他遇到的难题原来天外有天，怎么找到目标，打垮目标，要先放到一边。让最古老的吸血鬼心甘情愿回到枉死地狱那个鬼地方，他现在连让对方不心甘情愿的法子都没有。但是，我是自愿去过枉死地狱的，据老道士说，人数还不少。因为有要紧的人在，所以，李琳要去地狱，李琅不肯离开地狱。最古老吸血鬼的本领近乎于神，坯子还是人的，他不会没有弱点。他要是真贪恋人世的一切，就用不着离群索居，总有能打动他的东西，有轻易能摧毁他的东西。他为什么跨越欧亚去昆仑，是不是那里有他想要的。我根本见都没见过他，泄的什么气。

沈振中挺直肩膀，“我死而复生，走过枉死地狱，一切都是他起的头，他欠我的。走兽棋里老鼠能吃掉大象，我们不会比不上老鼠吧。等找到他，所有手段都使尽，我才放弃这一点儿希望，再去找别的路子。”

“天使接受你的委托，今天是你的一百年里的第一年第一天，请珍惜光阴。”话说尽了，六个外来的天使连成串走出了厂房。

沈振中过去扶了小黄一把，小黄说，“那我也走了，以后有事去十元店找你们。我带着电动车来的，要赶回去上班，你们要不要我带一下。”

沈振中用不到他的假客气，小黄人再好，他们俩也回不到过去了，“你先走吧，我们再休息了一阵。”

仓库比沈振中记忆里更像战场，眼前模糊一片，自己当时摔的也不轻，他在凸起的瓦砾堆里翻找，摸到一个辨不出形貌的人，转过正面，阿毛嘴角微微向上一抬，“老大，我没事。”同时听到右边传来熟悉而微弱的呻吟，沈振中用力把阿毛往左一抛，向右边扑过去。他尽量轻柔地扒拉出可爱，用舌头舔去她脸上的污渍，感觉到她的心跳缓慢却绵长有力，他才放心地把她抱紧在怀里。阿毛挣扎着站起来，找到没人爱的小祥，艰难地把他整个人撑起来，在沈振中旁边站立良久，终于绝望了，开口道，“大哥，有什么事也等我们回家吧。”

沈振中看着晕迷的可爱，和满嘴胡话的小祥，这里确实不应该长待，“阿毛，你怎么样，扶着小祥你行吗？”

阿毛抻抻胳膊，“再打一场是不行了，路还能走。他这是磕到脑袋了吧，要是不好了得找他们赔。”

沈振中拖着可爱奋力站起来，“那就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阿毛感叹似的吐出一口长气，“以前不知道当你志愿者还有这样的好处，早知道，我和小祥也去做，帮你多积功德。”

沈振中轻摇着可爱，“你忘了，我给你的电影票都是用我的志愿服务积分兑换的。”

阿毛一口气上不来，“可是你给我电影票，却给可爱兑换ipod。你一碗水怎么端不平。”

和天使挨得太近，气管吸进了羽绒，痒痒地难受，沈振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家刚刚死里逃生，区区小事不要计较了。”

沈振中一手推开仓库大门，恍如隔世，天光已经大亮，眼前一切灿烂辉煌，这个好世界有他的一份。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他把周可爱顶在头上充当遮阳工具，急冲到东风X康旁边。刚要打开车门，嗅到一股呛鼻子的怪味，斜眼瞥到车下面有一滩液体，情难自禁地大声咒骂，“这帮鸟人！”天使的套路很精熟，肯定是在进门之前，就把车里的汽油放光了，让他们跑也跑不掉，白糟蹋了好几百块钱，还有十元店闭店这几天的损失，他回去要找小黄。

沈振中从车里扯了几块被单，扔给阿毛，“车开不了了，等回家以后叫拖车吧。小黄太不够意思了，也不跟我们招呼一声。”

小黄是觉着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想平白挨打挨骂。如果当时他邀请他们一起走，请他们搭他的小电驴，沈振中若是答应了，他正好可以顺其自然如实叙述。

等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沈振中以孝子背的方式背着周可爱，曾阿毛以公主抱的形式抱着吴成祥，一般的尘灰满面，一般的衣衫褴褛，疲惫不堪，一路走回家，路上的司机看到活动的木乃伊，不等招手，离得老远就开始加速。

左摇右晃地，小祥稍微清醒了些，“我早有不祥的预感，我们要倒大霉，下次就是有人要把我剁成肉酱，我也要待在家里，他们敢杀，我就敢死。”他们逃难是常有的事，从没遭这么大的罪，天使比吸血鬼还坑人，那是好几百块钱啊。

沈振中既然没死，觉着天使还是好的，替他们辩解了几句，“他们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凡事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没错。换了我们，我们还会把汽油带走。他们要是只扎车胎，是不是还能省点儿？”辩解到最后，他也觉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天使无情可原，这一趟江玉芬都没让他损失这么多钱。

阿毛掂掂苗条的小祥，瞧瞧微胖的可爱，“老大，咱们换换手吧，我又饿又累，实在扛不住他了。”可爱昏迷中手不忘紧紧勾住沈振中的脖子，沈振中不忍惊动她，劝慰阿毛，“再坚持一下，很快到了。”

小祥清醒过来，也要求继续抱着，阿毛认了命，咬咬牙，“祥，咱们俩，谁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目了然吧。”

小祥闭起眼睛，“是你，你一直是我哥。”

等路上没什么车，他们也开始加速疾奔，以双脚丈量才知道他们这几天逃出来有多远，可惜了油钱。

他们徒步回到了H城，远远地看着十元店门口背着晚霞，有个人光芒万丈，面目不清。对方好像看到了他们，兴奋地连连挥手，及至近前，确认是社区的王阿姨，因为莫名地期待着什么妄想实现，以致他们脸上希望的神色黯淡下来。以王阿姨的资历是从不看人脸色的，她只管说自己的，“你们出门也没个交代，小沈，我后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就弄成这副鬼样子回来啦？我想怎么也得来看看，咱们有缘，正好碰上了。选房子的事定下来了，好事阿姨从来没忘了你们，明天抓紧到社区来一趟，再晚就是别人挑剩下的了。”

四人同时精神一振，沈振中伸出手要和王阿姨握手以表感谢，阿姨一扭身闪过，连衣角都带着嫌弃，“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快去洗洗吧，把咱们社区的形象都拉低了，房子是拆了，文明城市创建考核的任务还在，你们可别拖后腿啊。三月份垃圾分类志愿者培训班，要连着三天，小沈，你空不空，你不空，我叫别人去。”

“空，空，我时间最多，别人不去的我都去。”简直是意外之喜。阿毛拉扯他的胳膊，被他无情地甩到一边。阿毛小声嘀咕，“马上要搬家，多少东西要收拾，你别光忙外边了。”

没人理他，王阿姨心有所属，已经耳不能听，目不能视。沈振中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强调，一定一定支持您的工作，恨不能挖出颗赤心给她看。

否极泰来，从此他们是有正经房子的人了，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新房子不是十元店这种前店后居，说的好听是商住两用，比他们年纪还大的旧房子，是真正窗明几净舒适宜人的安居之所。

四人一番苦战艰行，落到最后有点儿郊游归来的心情。他们像秋天田地里的矗立的稻捆，背靠背坐在店门口。之前，家里真的是没有一刻没人在，所以根本没人习惯带钥匙，况且，他们以为有去无回，不死也该逃远了，不约而同把钥匙当成累赘给扔了。

沈振中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手机摔坏了，你们谁有小李的电话，让他上门来一趟。”小祥努力回忆小李维修台上的电话号码，除了136157多的一个数字都想不起来，“白天营业的时候，他总在同一个地方摆摊，没想过有一天还要他的电话。”阿毛喘息平复，“等搬到新房子，还是安指纹锁吧，不能总撬门砸窗户的。”可爱不赞同他的观点，“电子产品最容易出故障，该打的时候打不开，不该开的时候乱开，还是把钥匙放在门框上吧。”

那好，等歇够了，天完全黑了，弄破二楼玻璃进去吧。现在大家实在是太疲惫了，等歇过来，他们要搬到墙壁雪白、视野开阔的大房子，装修买家具，过上美好的生活。

拆迁从很遥远，变得越来越近，是他们最该关心的大事。至于最古老的吸血鬼，那是以后的事了，他可能比所有的吸血鬼加起来都要强大，一个人足以和天界对抗，其本质不过是一个害怕孤独不停制造同伴的懦夫。

沈振中自信地说，“我就是孤独漂泊几百年也不会这样做。”

阿毛鼻子里发了声，“别逞强了，你一直有我们。谁让你孤着了。”

沈振中并没有一个人很久，遇见阿毛，遇见小祥，遇见可爱，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故事，闹得他一刻不得安宁，怎么可能会孤单。有能找到变成人办法的希望，一段可以从现在开始的美满人生，再来一百年的寿命，他此时几乎什么都有。上天给我们的都是普通的本事，不过是度过一生，成不了伟大的人，做不到伟大的事，还是一样能爱与被爱，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一年，金猴奋起千钧棒，雄鸡一唱天下白。

周可爱语录：我的理想是边吃零食边看电视，理想的我要健康苗条，只有一次的人生我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