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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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在童年

小丰年有记忆的时候,已是“雄鸡一唱天下白”“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了。

宋砦是个小村落,人家不过百户,民风淳朴,人情敦厚。居住着宋、耿、朱三个姓氏,宋氏一姓人口最多。

小丰年在宋氏一族中辈分最低,对有些同龄孩子,他得叫人家老爷(曾祖父),这使小丰年在乡亲父老间尽享殊爱。他悠闲自在,常常嬉戏于村巷或邻里庭院之中,玩耍于蒿草蓬蔓丛里,奔跑在畛陌畦埂之上……在村子里,他随兴所致,从这一家院里出来,串到那一家屋里,羊圈鸡窝都会去看看。随意走到哪儿都会得到呵护,饿了仰着小脑袋直往人家房梁上吊着的馍篮子上瞅,“丰年想吃馍啰——”,那当老爷、老奶、大爷、姑姑的,都会踮着脚从篮里拿馍给他吃。饿了有人给吃的,渴了有人给喝的,困了,指不定就睡到了谁家。在他稚嫩的情感世界里,整个村子都是他暖融融的家,树荫下草垛边也会让他倒头做上一个甜梦。奶奶常站在村道上喊:“丰年——丰年——丰年哩?”他听见喊声,就乖乖地回家。有时他会在梦寐中被人抱着送回家里。小丰年悠游在暖融融的乡情的泛爱之中,他常常唱着奶奶教的儿歌:“月奶奶,黄巴巴,八月十五到俺家,又有月饼又有瓜,随你吃随你拿,拿到你家看你大(爹)。”在他清澈的眸子里,到处是明媚的阳光。

门口来了讨饭的,奶奶就掰半个窝头叫小丰年拿着送给讨饭的。讨饭人多,有时一个饭时就来六七个,奶奶说:“都要给口吃的。”她就把窝头掰成一牙儿一牙儿让小丰年送,小丰年就一会儿一趟地跑,他很乐意这样颠颠地跑来跑去,从不鄙夷地驱赶他们。渐渐养成了习惯,只要看见有要饭的来,他就慌着问奶奶要馍,当他把馍递到要饭人手里时,对方温和的目光就会落在他的小脸上,善意就在手与手间一次次传递,每朝那伸过来的黑干枯瘦的手中递过去一块馍,小丰年心里就会摇曳起一阵愉悦。他知道,一家给上一口,这人转一个村子也就吃饱了。这种愉悦滋养着他幼小的心灵,爱与被爱都是温润幸福的感觉,施惠与人的善行就这样在他稚嫩的生命里发育着……

有那么一个春节,竟让小丰年心里纠结难耐。他在邻居家院里玩耍,看见人家上房屋里的方桌上搁着一个周周正正的点心包儿,黄色的纸包上封着艳红的礼签。莫大的诱惑吸引着他,他走进了屋里,来到了桌前,晶亮的眸子穿透草纸,仿佛看到了里面一个个甜津津的灌糖角、眉豆角、薄脆、桃酥……哪一块咬进嘴里都会从舌尖香甜到心底,嘴里的涎水开始旺盛地分泌起来。然而,没人打开让他吃。他就在桌前蹭来蹭去,忍耐着自己的吃欲,直到听见奶奶唤他回家的声音,才不得不咽了一口涎水离去了。

他回到家里,仍心心念念惦着那个点心包儿,不一会儿就又跑来了。他扒着门框往里瞧,渴望点心包能灿烂地摊开在桌子上,可那黄纸包压着刺眼的红礼签仍原封不动地搁在那儿,看似一层纸,却是铁定的规约,他是不能去动的。纯朴的家庭,使他自小就有基本的道德修束。然而,只要诱惑的条件在,条件反射的兴奋就不会消失,欲念就会越来越强烈。小丰年不能不一趟一趟地往这儿跑,探头探脑地看一回又一回,总是空咽一口涎水。这一回,他终于忍无可忍,机灵的小脑瓜开始转动起来,看看屋里没人,就走了进去,踮着脚趴到桌前,抬起小手悄悄从纸包下面撕开一个小口,小指头伸进去,掏出了一个弯弯的点着玫红的眉豆角,一口填进了嘴里,糖稀从脆皮中溢出,瞬间裹满了舌头,长年累月缺乏糖果滋润的口腔顿时味蕾绽放,满嘴绵香甘甜……他只敢掏一个就慌忙离去了,但这香甜的诱惑太强烈了,让人无法克制贪馋的食欲,他就一天几趟往人家屋里跑,趁着没人,掏一个,掏一个……一连数天,纸包渐渐瘪了下去,直到把那一包点心掏空。

空了的纸壳仍有模有样地封着红礼签搁在桌子上。里面还有渣末呢!他再一次跑来,趴在桌沿上,小手伸过去往里探索,突然手缩了回来,哎呀!这竟是一个饱满的新点心包儿呀!小丰年心里霎时虚空了,知道事情败露了,口腔里贪馋的涎水立即蔫巴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偷吃别人东西的羞臊,好似犯了很大的罪过,瞅着桌上的点心包儿扭着身子惶惶地往外走去。

里屋传出哈哈的笑声,老爷从里面走了出来,老爷并不老,一个中年男子上去抱住了他,“可逮住你个小老鼠啦!”小丰年红着脸勾下头咬着指头。

老爷抱起他转身走到桌前,打开点心包,捏起一片桃酥放进他的小手里:“吃吧,吃吧!这都是留给你哩。”小丰年仰起小脸望着老爷,心里松活了,他乖巧地将手里的桃酥擩到对方嘴上,说:“老爷吃!”

“你个机灵鬼,反倒让起我来啦!”老爷笑着使劲地亲了亲他的小手。羞臊被温化在珍爱里,让他稚嫩的心灵泛起微波,引动了一层浅浅的自省意识。

小丰年就在这样宽泛仁爱的温馨环境里自由自在地成长着,从父老乡亲身上享受到的这些温爱与呵护成为他后来人生中不停地报答乡情乡恩的浓重情结,也养就了他日后对人的宽容。一个人将成就怎样的人生,要看在他童年的心田播下了怎样的种子,这种子会在他生命中生根、发芽,长成一片森林。

后来,宋丰年从爷爷奶奶讲的一些往事中,渐渐明白了他所享受到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可爱和辈分,更因为爷爷奶奶在乡邻间给他铺垫下了一席情感温床。爷爷奶奶为人仁厚,体恤他人,总是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与人分享。爷爷好朋友、善赌博,曾一夜之间赢了四石八斗豆子。赌有赌道,“愿赌服输”,输不赖账。输家给宋庆喜送豆子时,他没让挑进自己家门,而是让输家把豆子全部放在了粮行里,然后让全村家家户户都去粮行里领豆子。宋庆喜的博弈之胜赢得了一个村子人的喝彩,他在与乡邻的分享中收获着自豪和快乐。1942年中原大饥荒,家中的一只狗老死了,他熬了大锅的肉汤,里面放上榆叶,一家一碗,挨家送去,在那个剥树皮挖草根吃观音土的日子里,这样一碗榆叶肉汤该是怎样的珍馔佳肴呀!宋庆喜的豪爽豁达与悯人之心,使他获得了友情和朋友,在乡邻间很有人望。奶奶信佛,心底慈善,邻村有一个落了满脸天花死了娘的孩子,父亲又娶了新人,生了儿子,要把这个丑孩儿送人,奶奶就收养了这孩儿。虽然家中并不宽裕,还是一直把他抚养成人,直至其成家立业……

爷爷奶奶的仁德,给小丰年酿就了馨暖的生长环境。

无论在姥爷家,还是自己家,小丰年都是长孙,备受宠爱。家中来了客人,爷爷总是把他揽在跟前,抽烟的时候,随兴说道:“来,抽一袋!”小丰年看着爷爷递过来的老烟杆,噙着烟嘴使劲吸了一口,一股麻剌剌的烟味呛进嗓子眼,立马张大嘴巴,一口白烟从嘴里冒了出来。“还敢抽不?”“敢!”他就又吸了一口,这一口并不急于吐出来,任其在嗓子眼里麻剌剌地翻着,脸上一副很淡定的样子。爷爷眯眼笑了,客人们也笑了,小丰年望着大人脸上激赏的笑,心里颇为自得。

吃饭的时候,小丰年凑到了桌子前。爷爷说:“敢喝酒不?”“敢!”爷爷就端着小黑碗递到他嘴边,他呷了点儿,眉头一皱不皱。“还敢喝不?”“敢!”“来!再喝一碗!大老爷儿们,不会抽烟喝酒那还中哩?”当他嘴噙着碗沿,爷爷的手遂朝前一送,这一口辣得他小嘴直咧,嗓子眼一阵反射性呛咳。爷爷笑问:“还敢喝不?”他添了下嘴唇,瞅着爷爷点了点头。在座的客人夸赞道:“中!中!这小子有种!”“像宋庆喜的孙子!”“从小看大,七岁知老,这孩儿有豪气!”听着客人的夸赞,爷爷高兴,小丰年更是得意兴奋。

一个客人夹了一筷子菜送进他的嘴里,香喷喷的炒鸡蛋呀!吃了就趴在桌边不愿离开了,他的眼睛在黄灿灿的鸡蛋盘子上瞄来瞄去。嘴里的鸡蛋咽下了,留在唇齿间的咸香仍在撩拨着常年缺乏美味的味蕾,刺激着蛋白质缺乏的胃肠,平素哪里能吃到炒鸡蛋呢!然而,酒菜只是就酒的小菜,小小的四碟,经不住几筷头。客人见孩儿馋,都不再朝鸡蛋盘里动筷子了。宋庆喜发现客人都不朝鸡蛋盘里下箸,知道大家是有意省着让孙子吃。他看了看小丰年,小丰年抿着小嘴也抬眼看着爷爷,他渴望着爷爷能再夹上一大筷头鸡蛋送进自己的嘴里。爷爷看出了小丰年眼里透出的那种难耐的贪馋与克制,他抬起满是厚茧的老手抚了抚孙子的小脑袋,说:“吃过了,也喝过了,出去玩去吧,大人还要说话哩!”小丰年的欲望一下子像扎破了的皮球似的,蔫蔫地瘪了。爷爷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盘里的鸡蛋不能再吃了,这满桌飘香的饭菜不是自己想吃就能吃,而是该不该自己吃,他失望地耷拉下眼皮,舔了一下嘴唇上的余香乖乖转身去了。

客人走后,爷爷把小丰年拉进怀里,说:“往后来客吃饭,不叫你,你不要往桌前来,桌上的饭菜是给客人吃哩。朋友来了,好酒好肉要尽着朋友吃,那样,朋友才能跟你交得长远。一个人要光顾自己,不顾别人,那谁还跟你交朋友哩?有句话你记好了,‘吃尽人亏真铁汉,做完己事是英雄’……”奶奶拄着拐杖,颠着小脚也在旁边唠叨:“‘人家吃了传名,自己吃了填坑。’你没看,那坑里啥都能填,自己那个肚子就跟坑一样,粗茶淡饭都能填饱。可是来了客人,就不能亏人家,客人吃好了,人家会说你好,做人得有个好名声,得叫人家瞧得起!”爷爷又接着开导:“常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大老爷儿们,一辈子要想着成就大事赢得荣名才中,光知道吃鸡蛋能成个啥事……”

羞耻之心生而有之,从此,家里来了客人,小丰年再不往桌边凑了。小丰年在祖辈训诫开导下,渐渐懂得了做人之道、交友之道、待人接物的规矩,懂得了做事情“不是想不想,而是该不该”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他稚嫩的心田里培植下了人生的价值取向,他明白了光知道吃鸡蛋是没出息的,做个人,一辈子得有个好名声,有比吃鸡蛋重要得多的事需要自己去做,要成就大事,赢得荣名。

爷爷还教育他,男儿要立身、立家、立世,必不得懒惰,必不能怯懦!小丰年三岁多的时候,爷爷就递给他一只小篮子,“去!到房后挖野菜去!”小丰年接过小篮子走进了荒草野蔓间。

在小丰年清亮的眸子里,满地覆绿,草丛中开满蓝、白、黄、紫的小花,蜂儿嗡嗡,彩蝶翻飞,草叶上泛起青青的气息。翻开草叶,湿润的土里爬着蚯蚓蚂蚁蜗牛甲虫,土的腥甜扑进鼻孔里,让人感到亲昵。他渐渐认识了许多野菜,土根草、灯笼棵、驴尾巴棵、白蒿、鸡屎花、麦底菜、迷迷蒿、七七芽、掐不齐、星星草、毛女棵、面条棵、抓地溜……这些野菜人吃,牲口也能吃。他知道麦连甸是毒草,爷爷说,“麦连甸,清早吃晚不见”,这草叶肥厚味苦,人要是清早吃了,后晌命就没了。房前屋后的乔木灌木盛茂葳蕤,阳光里,繁叶亮亮闪闪,枝条随风逸荡,榆钱结了,槐花开了,香椿抽芽发叶了,各有各的香味儿,都是碗里上好的菜。小黄雀、青丝、画眉、黄鹭各种鸟儿在林柯间跳跃鸣啭,筑巢觅食。爷爷说,黄鹭叫的是“豌豆多豆,豌豆多豆”,布谷叫的是“快快播谷,快快播谷”。他看见青绿的蛇盘在草丛里,伸手去抓,那蛇“嗖”一声不见了踪影。爷爷说,这叫草上飞,要是在土窝子里它就飞不起来……

随着长大的足印,小丰年知道的越来越多,听人说有种蛇叫美女蛇,捉到美女蛇就成了他最大的心愿。为找到美女蛇,他常常在草窝子里蹚来蹚去,钻进灌木丛里,捣翻鸟窝,扒开颓败的土墙,到处去找,他不止一次抓到蛇,但令他失望的是始终没找见一条像美女的蛇,却只见一庹多长的草上飞在土地上扭来扭去,没有草的时候,草上飞真的是飞不起来……

有时蛇会从屋里土坯墙缝里爬出来,爷爷从不让惊扰,说蛇住在屋里,就没老鼠了,就任它爬出爬进……

小丰年天性放达自然,心底澄澈,天物归怀,没有畏惧,与大自然的一切有着融融的亲和力。

也许,是他降生在风雪之夜的缘故,小丰年尤其喜欢大雪纷飞的天气,看着雪花漫天狂舞,听着风裹飞雪发出尖厉呼啸,“嘶——吼——嘶——吼——”狼叫似的撕开苍天茫野,心中就会荡起莫名的欢悦,他会挟风追雪在漫天大雪里恣肆奔跑……雪霁的清晨,他随着爷爷早早起床。爷爷拿着大扫帚呼呼扫雪,扫干净了家门前的雪,又去扫村路上的雪,一直扫到井沿。他就跟着爷爷在雪窝里忙来忙去。太阳升起来了,照着屋檐上挂下的一根根溜凌,明晃晃亮晶晶的,让人生出甘冽的感觉。小丰年想要溜凌,爷爷拿起锄头钩着檐边的溜凌猛一使劲,哗一声脆响,椽头上的溜凌就被敲了下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截黑朽的木头,爷爷说:“噫,朽了!看见了吧,这就叫‘露头椽子先烂’。”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爷爷,不明白他的话,也无须明白,人只有经历了才会明白。他自顾蹲在那儿把溜凌从黑朽的木头上掰下来,冻得如胡萝卜似的小指头搓弄着结在溜凌上的朽木渣子,他需要一根晶莹剔透的溜凌,童真的眸子在追求无瑕的完美。

慢慢长大的小丰年喜欢躺在老槐树下看天,湛蓝的天空云谲霞诡,奇幻无穷,他把天看成了地,幻化出山川湖泊,虎跃狼奔,烈马驰兔、仙狐绵羊……若遇雷雨荡涤天地,雨过天晴,林木翠碧,天空升起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流过眸子,他赤条条蹚进满地水洼的草丛里,张开细瘦的臂膀朝着横跨天际的彩虹欢乐地奔跃,啪、啪、啪地水花四溅,稚嫩的身子透着与生俱来的狂放天性。

晴朗的夏夜,他会拉张破席子铺在院子里,赤条条躺在上面看月亮数星星。月光如水般泻下来,他的思绪就缥缥缈缈升上了月宫,那里有桂花树,树下有玉兔,有仙姿婀娜的嫦娥。没有月亮的时候,星星格外亮,多得数不过来,超出了他对数字的认知。坐在院子里的奶奶告诉他,那星星密匝匝的银河上,北岸是织女星,南岸是牛郎星,只有七月七牛郎织女才能走过鹊桥相会,七月七总会下雨;坐在旁边的爷爷用手里的烟袋锅朝天上指给他看,那像舀酒的斗一样排列的七颗星是北斗勺星,那是天帝的车子在天中央运行,主宰着四方。天分四野,二十八星宿都跟地上的事对应着,朝廷里的天官能从星象预见改朝换代的事……每个人头顶都有一颗星,谁头顶的星亮,谁就能成就大事。小丰年开始寻找自己头顶的星,看来看去觉得很难对应,弄不清哪颗星是自己。他觉得所有的星都没有早晨出现在东方的太白星和傍晚出现在西方的长庚星亮。他不知道太白和长庚是同一颗星,自己瘦小的身子正躺在一个不停运行的球体上。他看着浩瀚夜空,浮想联翩,对生命的追问开始萌动……

土地的气息透过高粱篾席黏附在身子上,天地间除了月光,再无其他光亮,他躺在这纯粹的清辉里,听爷爷给他讲爷爷的爷爷的故事:

说是自家一位老高祖拥有大片土地,其中有一片果林。老高祖在果林四周筑上高高的围墙,从果树发芽、开花,他就守在果园里,生怕孩儿们损害果树偷摘果实,一直守到果实成熟。他摘下果实拿到集市上去卖,卖了钱就买回各种农具。到了农忙时节,他地里的庄稼要靠雇短工来收种。人们给他干完活儿,他发给报酬之后,就把自己买的农具全部拿出来摆在当院,谁家缺啥农具,尽管挑,让他们拿了农具赶紧回去收种自己地里的庄稼,莫误了农时。农具用完后是要悉数归还的,他之所以要收回农具,是担心别人不能保管好农具。如果有人把农具使坏了,坏了也就算了,他从不计较。只要年年看好果树,新农具总会有的。这样一来,周边村里的农民都乐意来给他干活,他对来干活的人,无论贵贱,都按辈分喊叔唤爷,称兄道弟,有情有义。他让干活的人吃白馍,自己躲在屋里啃窝窝头,日子过得十分节俭……

还有一位老高祖则是另种做派:他对自家的果林从不设防,没有篱栅,也不怎么看管。春天,繁花满林,蜂飞蝶舞,一片灿烂,成群的孩儿在树下耍闹。这时,他就走进林子,陶醉其中,春光流荡里,看稚童追欢,享受风物闲美的自然天趣。果实将熟时,有孩儿攀爬到树上偷摘果子,他总是在老远的地方跺着脚,嗓子里“吭吭吭”地大声发出警示,从不近前斥责,生怕伤了孩儿们的颜面,更怕孩儿们一慌张从树上摔下来。只要老远看见果林上空有成群的鸟儿盘旋,鸟儿不敢入林,他就知道准有孩儿在那儿糟践果树,老远就喊上了,“哪个龟孙又在糟践哩!”孩儿们听到他的喊叫、謦欬之声,马上溜下来跑掉了。他这样喊来喊去,竟成了习惯,一到果树成熟季节,他只要一出门往果林那儿走,就又是跺脚,又是大声咳嗽,抑或大声喊着,“哪个龟孙在糟践哩?”有时果林里根本没人,路旁的邻人听见了,就笑骂他,“你这个老头儿,没一个小孩儿,你还吆喝啥!”他也笑:“我不是怕摔着他们嘛!”等到果实成熟,他就摘了挨家挨户地去送,左一兜右一兜,送来送去,暖情融融……

先人的禀性与仁德随着血脉潜润进小丰年的心田,大自然的繁丽在他童年的调色板上泼洒下斑斓的色彩,一层一层晕染在他生命的底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