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家弟兄肆意逞虐 善童夫妇误入樊笼(下)
霍大爷是个老庄稼人,现年五十五岁,他中等身材,长条脸上留着一撮儿“嘎呀胡”,后脑勺上还长了个烟袋锅大小的筋包。他总是短打扮,哪怕是过年也只穿一件儿短棉袄。他的腰上五冬六夏总是扎着一条青带子,带子上别着个半尺长铜嘴铜锅的小烟袋,和一带有槭木包烟荷包疙瘩的袍子腿烟荷包和火镰。
这霍大爷为人忠厚老成,是个说不出五、倒不出六,能吃苦不怕累的典型庄稼人。他给别人办事,比自己的事还关心,他任劳任怨,跑跑颠颠,尽心竭力地给人帮忙。所以,会头吴天同看中了他,把他定为会首,好利用他那两条腿儿跑东跑西。
霍大爷见善童来求问开地的事儿,就对善童说道:“你去年开的那块地,玉龙书与韩国人计划从那里挑水稻呢,那地算种不成喽。”
善童听霍大爷这么一说,知道他错会了意,就详细说了自己的想法。是想重新在甸子边上,不碍事的地方开点小块地。并且说明家在河南,去北甸子太远,要求他去跟玉龙书商量的意思。霍大爷明白了善童托他的意思,就答应去问问。善童回到家,听见屋里有人唠嗑,他走进屋里见是小水仙。他忙与小水仙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地下的板凳上挑起豆子来。听见小水仙说:“我家几房媳妇没有一个会做针线活的,所有孩大老小的单夹棉衣都是雇人做,有时有一件好一点的料子就得到船厂去定做。做一件衣服,得搭上不少路费盘缠还不算,你着急穿还不赶趟儿。自从张妹子你来了给做了几件衣服之后,他们都惦记上了,都叫我来请你,想叫你到我们家去住着做些日子活。我们绝不会亏待你,你看行不行?”
小水仙说完这段话,先用眼睛看了看善童,见他并未抬头。又扭过脸儿去,用征询的眼光看着玉娘,等待回答。
“不行,我们家只三口人,善童种地,没人做饭,另外还有些零活儿需要我去干,哪能离开家!”
“嗨,她张妹子,你要能去那该多好,我们家有好几个春秀那样大的小姑娘。叫她们替你哄孩子,腾出功夫儿来,你可以多做点儿活儿。”她说完这句话又下了一条保证,“我们家大人多,不在多一个少一个人,你吃饭到厨房去吃,我们一文也不要你伙食费。可手工钱我们却如数给你”。她用眼睛盯着玉娘的脸,稍微顿了一顿,又央求道:“依我说,还是去吧!”
玉娘笑了笑,并未出声。内心里想道:简直是废话,一个女人家怎能离开自己的丈夫,到外边去住着干活儿!小水仙见玉娘笑了笑没出声,以为玉娘已经有意去了呢,就接着串嗾说:“我家那几个媳妇,别看她们自己不会做针线活儿。可能挑刺儿了,特别是那个大媳妇龙露瑶,因为娘家有钱,在家做姑娘时呢针线不摸,可对别人给做的针线活儿可能搅牙磨嘴了。”她缓了口气,两只眼睛瞅着玉娘,有目的地继续说道:“可你给她做的那几件衣服,她却什么毛病也没找出来,特别是你给龙书做的那件夹毛布长袍,她竟赞不绝口。”
玉娘做那件夹毛长炮的时候。本就意识到可能是玉龙书的。前天隔着门缝看见他穿的就是那件衣服。她真后悔不该接那份活儿,可偏偏小水仙又拿那件长袍儿做唠嗑的材料。她从内心往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玉娘的表情马上就有了变化,小水仙是干啥的,一见玉娘脸色不对,就立刻停住了话头而不再往下说了。玉娘见说得正起劲的小水仙刹住了话头,不言语了,就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可能被小水仙察觉到了。就忙压住心头的怒气,改变了笑容,对小水仙说道:“太太的好意,玉娘领了。不过去您家住着做活儿,那是万万不能地。”她态度表现得非常坚决。“不过太太和少奶奶们若信得过,今后有什么女人衣服拿来,我给你做做还可以。至于男子服装,我是再也不敢接了,因为我做不好男服,恐怕白瞎了衣料。”
玉娘从内心想,绝不能再叫吴家那帮臭爷们儿,玷污了自己的针线,宁可不挣钱,也不再给吴家做男人的衣服。
小水仙见玉娘执意不肯去住着做活,也只好罢了。她忙把手里的小包儿打开,拿出一件串绸衫子递给玉娘,并说明这是她的衣服,告诉玉娘不要太看重了,夏天衣服做上就行。其实她经过几次找玉娘做活,已经明白了玉娘的脾气,是绝不能马乎大意,敷衍塞责的。小水仙偷空斜眼去看善童,见善童仍在聚精会神地挑他的豆种,好像对她们唠的嗑儿,根本就没听似的。
玉娘记完尺码,小水仙又唠了几句闲嗑后告辞回走了。玉娘总觉得不是滋味,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善童问道:
“你问种地的事儿怎么样了?”
“霍大爷叫咱今晚儿听信儿。”善童仍继续挑他的豆种。
“估计能不能行?”玉娘又问了一句。
“难说”!
玉娘听了,心里顿时聚起个疙瘩,就自言自语地叨念:
“真也算倒霉,实指望开点儿地,打下基础,在这东响水对付到死就得了,没想到净出岔头儿,咱们这辈子真算……”。
玉娘说到真算这两个字就停住了,扭转身由柜里拿出剪子准备去裁那件串绸衫子。可没等她动手,起忠醒了,她又忙着去弄起忠,两口子都过来逗起忠。这才把方才那个忧郁的空气冲散了。他俩逗了一阵儿孩子,玉娘又去做她的活。善童把豆种挑完没活儿干,就拿了镰刀、绳子上山打柴去了,其实早就够烧一年的了,可呆着没活儿干就上山去了。善童刚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叫门声,她猛然想起善童方才出去没关大门。这时进院的人已经开房门进来了。玉娘心里像揣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只见门开处,柳青林走了进来。这家伙一进屋眼睛就瞅着玉娘,嬉皮笑脸地说道:
“姓张的小媳妇儿,今天我可得好好大饱眼福了”。这小子边说着俏皮话边一步步向玉娘跟前走来。玉娘见他居心不良,就把头低下去不理他。柳青林见玉娘不抬头,就笑嘻嘻的伸出右手去托玉娘的下巴壳儿。玉娘见这个狗东西竟动起手来,就猛地把身一转,把脸转向炕里。柳青林这小子真是色胆包天,就想上炕亲个嘴儿。这更惹怒了玉娘,说时迟那时快玉娘叉开五指,啪的就是一耳光,正打在柳青林右脸颊上,疼的那个柳青林哎哟哎哟了一阵子。就抬起胳膊用手指着玉娘破口大骂:
“小贱人,竟敢打你大太爷,你瞧着,你大太爷不把你弄到手玩够就算孬种!”
柳青林说着就做出拽和搂玉娘的动作,玉娘情急之下一把抱过孩子往后退了退,背靠着炕稍的犄角儿,低着头一声不出地防备着,柳青林一看玉娘抱着孩子,一时还真没法下手了,他急得直跺脚儿,用手比划着骂的凶了:
“你他妈的野骚货,由关里你跑到关东,就以为能躲过……!”他越骂越不像话,并且说,一定要把玉娘抢去剥掉脸上的伪装,做小老婆。
他正闹个没完,忽听外面有脚步声。玉娘以为是善童回来了,就大声喊着:
“快来呀,了不得了,大白天竟敢闯入人家来调戏妇女!”
“来了,来了,这可不是我愿意来,是你招呼来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进屋的人边往屋里走,边说些这些话。柳青林真被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吓了一跳,还真以为是善童回来了,正想转身冲出去逃跑。可一听来人的说话声音,不但不怕了,反而高兴起来了。这时来人已经开门进到屋里,玉娘也听出来人不是善童,也从来人说出的话看,他也不是个好人。她偷眼看了一下,只见来的人五短身材,大脑瓜,小细脖,兔头蛇眼,厚嘴唇子。原来是柳青林的三弟柳荣林。那柳荣林一进屋,见他大哥在这儿,不觉脸忽地红了起来,可柳青林并未注意这些,忙向来人命令道:
“老三!快上去把那个小犊子夺下来摔死!”
接着他蛮有把握地冲着玉娘冷笑道:“今天非弄死你不可,看你还往哪里躲!”
那个被柳青林叫做老三的柳荣林,听他大哥叫他夺孩子,真的撸胳膊、挽袖子冲了上去,要伸手抢起忠。玉娘一看善童不回来,喊也是没用,就一把抄起裁衣服用的剪刀,作出要拼命的架势。这下真把柳三镇住了。他回头看看他大哥,他大哥也正在看他。他俩你瞅我,我瞅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儿善童回来了。善童回到了自己家门口,见大门四敞大开,就知道是出事了,他忙向屋里问道:
“玉娘,谁来了?”
没等玉娘回答,柳青林、柳荣林一前一后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躲在房门的两边,善童没听见玉娘回答,就急忙开房门走了进来。因为外面阳光很强,低矮的屋子里就显得特别黑,他一进屋儿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刚想回手关门,冷不防柳荣林趁他开门这个当儿冲了出去。柳青林看他三弟冲了出去,他也不敢怠慢,一步跨出门槛,想冲出大门逃跑。正巧门被风咕嘟一声吹关上了,这一关把柳青林的长袍儿底襟夹住了。柳青林往前使劲挺大,底襟这一被夹住,一下子把他弄了个狗戗屎,卡得满脸是血,还卡掉了两颗大门牙,新换上的夹袍子也从开襟的地方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善童经他俩这往外一冲,才意识到是柳家兄弟趁他不在家时玩屁来了。一见柳青林的衣服被夹住了,忙用手把门推开,门一开,柳青林半天才站了起来。他恼羞成怒,回头看看善童,厉声骂道:
“他妈的,穷小子,你暗算我,这笔账我姓柳的要不与你清算,也算不起柳相约的大少爷!走着瞧吧,我不把你姓张的弄个家破人亡,我连柳字都更他!”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善童知道这下子是惹了祸,就走进屋来想问问玉娘是怎么个经过?他走进屋里,见玉娘抱着起忠,背靠着墙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善童见玉娘那个可怜样子,从心眼儿里感到万分心痛,哪还能去过问怎么回事儿呢。他跪着两条腿凑到玉娘跟前,用给起忠擦脸的小手绢给玉娘去擦眼泪,一边擦一边不住嘴地劝玉娘不要哭。要当心上火没奶,起忠该闹了。善童刚想下地去关上大门,就听大门外一片嘈杂声。善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忙走出去看看,只见大门外站着好几个妇女和半大孩子,正用手指着屋里破口大骂呢。
“你个姓刘的小娼妇,趁你家王八不在家勾引我家男人,真他妈不知廉耻!你他妈难受,可弄个带刺儿的棒子通通,别他妈的大白天往屋里拽男人!”一个女人还没骂住口。另一个就接着骂道:
“你他妈从关里跑到关外,就是为了找野汉子。你真不知道可耻!你那个王八男人能抛家舍业的跑关东吗?他妈还有脸活着吗?撒泡尿也寖死了”。这两个妇女一挑头,另外几个女的跟着的半大孩子都伸了嘴,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善童明知他们是污蔑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跟这帮人讲理呀,只好听着。他索性关上房门走进屋里,他想去劝玉娘不要搭理那群泼妇。可往炕上一看,玉娘已经气昏过去了,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他一看非同小可,他也没顾得上脱鞋,一个箭步跳上炕去,把玉娘抱了起来,把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声呼喊起来,他叫了一阵儿,玉娘还是没缓过来。急得善童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门外霍大爷走了进来,善童没顾得上同霍大爷打招呼,还是一个劲儿地喊玉娘。霍大爷遇见这种情况,觉得柳家妇女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就走出屋去对那柳家骂人的那些人说道:
“你们还骂呢,那女人都气没气儿了,男人喊了半天了还没缓过来!”柳家那帮人听霍大爷这几句话,觉得也算解了恨,就一边骂着回走了。
霍大爷回到屋里的时候,玉娘已经苏醒过来了。善童轻轻的把她放在炕上,又拽过一床被给她盖在身上,才下地来让霍大爷坐,霍大爷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善童说他也是从山上刚回来,具体原因也不清楚。霍大爷听了,长长的打了个“嗨”声说道:
“这个地方你俩算住不下去了。过去你姨夫老两口住这个地方,因为他与柳家是姨表亲,不然他在这也是站不住脚的。其中这个原因我是知道的。”他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知道也没招儿,也管不了:“我劝你俩搬别的地方去住吧!”
善童听了霍大爷的话只是打了个“嗨”声,因为他知道当会首的都没办法,他张善童有什么招儿,所以他并未往下问原因,就把话转到托霍大爷办的事儿上去了。霍大爷直言不讳地告诉善童,吴天同是不能允许任何人在南甸子开荒了,原来开垦的也不能继续种了。过几天,韩国人朴英哲就要把他由韩国领来的二十几户人韩国人,搬到东响水来,把南大甸子全部开成水田,给吴家纳租。张善童听了,又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门一开,柳乡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这柳乡约是汉军旗人,是继吴羊两家之后来东响水的老户了。他六尺多高的身材,刀条脸,瘦的连脑袋上的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两道稀巴**的眉毛下,长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睏眼,薄嘴唇,招风耳,细长的脖子,全都掉去了一层皮,因而背地里人们都管他叫花脖柳乡约。他轻易不出门,今天他见大儿子狼狈不堪地跑回家去,满脸是血,还摔掉了门牙。也没问青红皂白,就要来找张善童算账。后来还是柳荣林觉得自己理亏才劝住了他,并叫妇女们去骂刘玉娘。当妇女们被霍大爷劝回去之后,柳乡约听说霍大爷在善童家呢,就想当着霍大爷的面来找善童算账,所以才气势汹汹地到张家来了。
他走进屋里一看,霍大爷正好没走。他想趁霍大爷在场质问善童,为什么把他的大儿子给打成那个样子?善童刚想说明原委,玉娘先忽地坐了起来,把今天从早晨到现在所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向柳乡约学说了一遍,同时还提出了很多质问柳乡约的话。当时,把柳乡约质问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柳乡约暗自后悔,若不是趁霍大爷在这儿的时候来找张家,还可以有个嘴大嘴小,硬说个“扭别理”,可现在有霍大爷在场,就不能强词夺理,他也算够狡猾了,听了玉娘的一席话,略一沉吟,蛮有理由地说道:
“专听你一面之词是评不出里表来的,等我回去问个究竟,再来找你们算账!”说着他赌气囊塞地走了。
柳乡约走了,霍大爷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对善童说道:
“小张啊,这里你是住不了了,还是赶快想法躲开这是非之地吧!”
“大爷,你说往哪去躲?除非躲出这东响水儿去!”善童无可奈何的说。
“靠着大树不着霜,你不会找棵大树靠一靠吗?”显然,霍大爷是叫善童找个比花脖子势力大的人家靠一靠。
“哪里有济困扶危的财主?有财有势的人家,谁能可怜咱这穷人!再说,我在这东响水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去找个护身符!”善童毫无办法地说。
霍大爷听了善童的话,又长长地打了个“嗨”声,他紧皱双眉,好像在寻找能抵住大风大雨的大树,帮助善童两口子解脱危难似的。过了半晌,他冷丁坐直身子对善童说道:
“我倒给你想出个万全之策。昨天我到吴大院儿去给你问种地的事儿,吴天同叫我帮他找个院头。善童你不是在焦三那当过院头了吗?那你到吴大院干那个活去不行吗?”霍大爷瞪着两只眼睛瞅着善童,他见善童半天没出声儿,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就连忙补充说道:
“强龙不压地头蛇。吴家是第一户来这东响水占山的,势力大,财力广。这柳乡约最怕吴天同。”他边说着边用眼睛盯着善童。稍停一会儿又说道:
“你就去借吴家这颗大树避避霜吧。”
霍大爷的提议,善童认为有道理,可就是不知道玉娘是什么心情?所以,他对霍大爷说:
“霍大爷,这件事儿也叫你为我们费心了,去不去吴家以后再说吧”。他觉得这话是霍大爷先说出来的,以后要真走这条路,少不了还得托霍大爷从中帮忙,他想到这儿就对霍大爷说道:
“以后若是真逼上这条道儿,少不了还得请大爷帮忙!”
“行,行,我一定尽力而为!”霍大爷说着就走了。
霍大爷走后,善童动手做饭,玉娘给起忠换了尿布,也帮助善童来做饭。他们两个吃完晚饭,默默地对面坐着,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忧郁,两个人还都明白对方心里的苦处,所以也没嗑唠。善童坐得有点儿累,就把身子靠在炕头枕头上闭目养神。“嗵”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忙从炕沿儿上站了起来,准备到外面去看是个什么响动?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穿好鞋,一块儿饭碗大石头从窗户砸了进来,落在距离起忠不过半尺远的地方,善童隔着窗户大声喝道:
“谁干的这缺德事儿?”他边说着边冲了出去,他跑到大门跟前,用手拨开门栓,走到大门外一瞧,见有两条黑影向柳大院方向跑了去。
善童走回来,把大门重新拴好,又把被砸坏的窗户堵上,回到屋里闷闷地瞅着灯发愣。他想起白天霍大爷跟他说的那些话,不知今后应当如何办才好。啪,啪,两块拳头大的石头又由外面飞进屋里,善童一虎身的跳下地,也没顾上穿鞋,光着两只脚板冲出大门,他到了大门外边一看,又是两条黑影向柳大家奔去。他又跟踪追了下去。可还没容他追上十几步,从他身后飞来一块石头,正好打在他后脚跟上。他掉转身向后一看,见是两条黑影向大神树方向跑去。他又跟踪追了上去,追着追着,两条黑影不见了。他想自己在明处,容易吃亏。就转身往回走,他刚到里屋,屁股还没挨着炕呢,叭,叭,又是两块石头飞进屋里。这可真把善童气坏了。他又追了出去,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可什么动静也没有。站了一会儿,气呼呼地回到屋里,见玉娘可能是怕扔进来的石头打着起忠,紧抱着孩子,背向窗口坐着给孩子吃奶。这时天已经半夜了,善童觉得再也不会有人捣乱了。刚想上炕睡觉,又听见院子里“通、通”两声响,又扔进来两件东西。善童走出屋,看见扔进来的是两块死人脑瓜骨。他又赶到大门外,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在门口站一会儿,听柳家的大门响了,他估计柳家那些坏蛋可能也闹腾累了,回家睡觉去了。他这才关上大门回屋睡觉,他进屋一看玉娘依然抱着起忠坐着,困得连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他看见玉娘那个样子感到十分心疼,就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推了一下说道:“好啦,那帮坏蛋今晚算闹腾到头了,都回他们的狗窝睡觉去了,咱们也睡觉吧!”
果然,玉娘和善童他们一直睡到日出三杆,也没出什么事儿。
一白天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可刚一上灯,不是外面往屋里扔石头,就是抛这抛那,闹起来就没个完,抓也抓不住,瞅也瞅不准是谁,把善童和玉娘苦恼的一点招儿也没有。他俩饭也没吃好,觉更睡不好,活也干不了,真是一天赶上一年过了。
忽一天,小水仙来取衣服,玉娘没做出来。在他们唠嗑中玉娘说明了所以没做出来的原因,孩子闹是一方面儿,特别是晚上睡不好觉。小水仙问为什么晚上睡不好觉?玉娘就把晚上有人捣乱的原委说了出来。小水仙听了玉娘的话,皱着眉头对玉娘说道:
“大妹子,你们在这儿是住不了了。这里有柳乡约的几个儿子,特别是那个大的,简直坏透腔儿了,什么坏道都有,你得罪了他,那还能有好儿!”
玉娘听小水仙说的话,与前天霍大爷说的都是一样,就更感到苦恼了。不觉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小水仙见玉娘哭了,把身子往玉娘跟前凑了凑,无限关切地说道:
“还是听我的劝告吧,搬我们外院那所房子去住吧。”她为了表示致诚,又加重了语气说:“搬去搬出都随你们的便,不是我们就把你俩锁住了。在那住不顺心你们可以再搬出来嘛!”
小水仙最后这几句话确实打动了玉娘的心。这时正好善童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见小水仙来了,就忙着同小水仙打招呼。小水仙见善童和她打招呼,立时眉开色舞起来,面带微笑两眼死盯着善童说道:
“去年给死鬼烧周年的时候,我们那个老头子就相中了你,说你干活儿勤快,还底实,忠诚可靠。今年我们原来那个管院子的回关里家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那个老头子托霍大爷来雇过你,不知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善童和玉娘听了小水仙的话,才恍然大悟。心里想,怪不得呢,霍大爷那晚上“靠着大树不招霜”的事儿,原来是吴天同托过他呀?他俩心里想这事儿,就都没回答小水仙的话,小水仙见他俩都没出声儿,以为他俩都有这心思,就进一步下了说辞:
“善童他弟弟,你给我们管管院子,玉娘给我们做衣服,那该多好!”她做个苦恼的样子,“那就省得我三天一趟、两天一趟往这跑了。”
小水仙说完这段话,用两只眼睛瞅着善童,好像在征询他的意思。她见玉娘和善童仍没作答复,很怕他俩不同意,紧接着又说道:
“你们今晚合计合计,明天我来听个准信儿”。她唯恐善童、玉娘不去,就又下了保证,“我们吴家是‘福德堂’,我们是绝不会亏待哪位的!”小水仙下完保证要走,玉娘送他到大门口,小水仙拍着玉娘的肩膀,俏声俏气地嘱咐道:
“你好好劝劝你男人,还是去吧!这里你们是住不成了!”
小水仙说完这句话,回头一看,见善童也出来送她。她秋波含情,慢悠悠儿地不心甘情愿地走了。
小水仙对善童的露骨表演,玉娘虽也在场,但玉娘是个正派人,根本不明白下流女人勾引情夫的道道,所以并未察觉出来。善童他只认为这是有钱人家,用着穷人了才热情地往自己家招待,也想不到这是小水仙的别有用意。
晚上善童和玉娘不敢睡觉,当然那些不速之客也一定要光顾照应,并且这近几天来觉着比前几天更厉害了,有时扔进来的竟是人屎、猪粪甚至死猫烂狗,有时抛进来的大石块儿,竟有小菜盆那么大。而且闹腾的时间差不多就一整夜。他俩想起近几日小水仙说的那番话,看看是搬到吴家好,还是不搬好?
他俩尽量把所想到的事儿做了合计,搬进去容易,不随心想再往外搬就难了。既然吴家让他俩搬进去,为什么男的不出面?就那小水仙出头,玉龙书为什么不出面等等。他俩经过大半夜合计,认为吴家主要是缺做衣服的人,还找不出别的居心。这样他俩也就同意搬去吴家了,最后他俩定下几条:
一是一旦事不随心,就马上搬出;二是无论活计怎样忙,玉娘、善童都不在内院过宿;三是攒钱,准备一旦事不随心好迁走;四是跟小水仙说明,不许吴家子弟到他们处无理取闹;五是继续打听岔路河褚姑姑的消息,以便投奔。这样就决定暂时搬到吴家住一段时间看看。
第二天早上,春秀妈妈来看玉娘,见玉娘精神不好,总像没睡醒似的。春秀妈妈问起原因,玉娘就带着眼泪把前些日子的事儿说给她听,姚妈妈一听,皱起眉头打了个“嗨”声说道:
“栗忠实住的这房子原本是会上的产业,因为栗老头给庙上干零活儿,会上的人允许他白住房。这栗家与柳家是亲戚,柳家干什么坏事栗忠实就只当没看见,所以柳家不反对他在这儿住。这次你们得罪了柳青林,那是没好儿的,闹得厉害了,他们都能放火烧你们!”她说到这儿,无限忧虑地告诉刘玉娘,还是想法挪动挪动吧,玉娘和善童听姚妈妈这一说,去吴家的心更坚定了。
她们正在唠嗑,小水仙又姗姗地来到了,她一进屋,还没顾上同姚妈妈打招呼,就亟不可待地问玉娘合计好了没有?一听到玉娘、善童同意去她家了这句话,只把她乐得拍手打掌,眉飞色舞。竟没来得及同姚妈妈告辞,就回家找车去了。
善童这个家本就没啥,两车一趟,连柴禾都拉走了。这一来,这两个刚出巢臼的雏儿一失足已成,千古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