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龙书重贿得活命 小水仙解囊访真情(上)
说起春秀这丫头真够上是个能干的姑娘了。她心灵手巧,有主见,能区别开谁好谁坏,并且长样也特别动人。她从到了元家后,把小凤过去担当的活全都担当起来,从未叫五辈操过一点儿心。她整日价忙碌着,一点儿闲工夫也没有,因而凡是她应当干的活,做的事都是井井有条。
春秀是穷孩子,从小就给人支使,对家务活,你就说吧,是炕上的针黹女工,还是地下的煎炒烹炸,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可她就苦恼着一件事,那就是跑街买东西、去大烟馆买烟土。这两件事感到特别为难,因为大烟馆那个地方几乎没有一个好人,那些烟客见到青年女孩去买大烟,故意大声说那些低级下流的污秽嗑,唱那些淫荡露骨的埋汰调,春秀感到那是受了最大的侮辱。可又不能不去买,后来,她在买东西时候认识了徐家馆南“介比儿”王家床子的王老太太。那老太太原是山东人,年轻时跟丈夫来跑关东。后来丈夫死了,只剩下她与一个念书的儿子过活。王老太太为人和善,她了解到春秀不惯去烟馆买鸦片烟,就常常叫春秀给她看床子她去替买。次数多了,春秀对王老太太的帮忙很过意不去,总想找机会报答报答。也就是在这年的夏季,老王太太的儿子王树青由师范学校回家休暑假。下学期开学的时候,筹办不起学费,老太太急的病了。一天,春秀又来求王老太太帮她买烟土。她走进王家一看,见是王树青在看床子。春秀虽然因为常去王家也认识这位王树青,可就是没有接过话,没法去求人家帮忙。当时把个春秀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想进屋去,又怕老太太不在家,想问一问又抹不开嘴,急的汗珠都由额角鼻洼渗出来了,不知如何是好。碰巧,正赶上王老太太挺着病出来倒洗衣水,一眼看见了春秀,就忙打招呼。春秀见到了王老太太就好像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忙随同王老太太走进屋里,王老太太见春秀好像有急事,忙主动地对春秀说:
“春姑娘,有事尽管说,我不能走动,叫我们树青去帮忙。”
春秀听说叫她儿子去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又想不出来别的办法,只好把自己要去买烟土的事说出来了,老王太太二话没说,忙叫她儿子关上了栅板去帮春秀的忙。
王树青去后,春秀跟老太太唠闲嗑,顺便打听了出摊床赚钱多少的事。王老太太听完春秀问的话,未曾答言先叹了口气,然后说出了她儿子下学期没钱上学,床子也出不成了,只好变卖底垫筹集学费。春秀听了王老太太的话,略一沉吟,仰起脸来瞅着老太太问道:
“大哥学费得多少钱?”
“多少钱,把小床子都兑出去也应付不了这学期,书本费、学杂费、伙食费合计在一起也得八块银元。”老太太急喘了几口气,眼睛里流下了泪,声音有点哽咽了。“就剩这半学期要毕业了,没招也只好休学了!”她未容春秀出声,又接着说道:“我想先把床子兑出去,凑个三块两块的,先叫他上学。以后要实在弄不到钱就叫他回家来自己学,到考试时去试巴试巴,老天照应,若能考中啊,就算我们娘俩的福分,考不中就得回来出摊床维持生活了!”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表现出一付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哭了起来,春秀见插不上嘴,一直在听着。她边听边心里在盘算怎么办?等老太太一停住话茬,她便接口说道:
“大妈你别犯愁,这费用我帮你解决。”
“哎呀,我的好姑娘,那可叫大娘怎样来感谢你呀!”
“不,大妈,你帮我忙的时候太多了,我感激你都感激不过来呢,还怎能用你老人家来感激我!”
她们两个人刚唠到这儿,门“呀”的声响了,门帘一起,王树青走了进来。他把买来的烟土和剩下的钱,放在他娘的面前,然后腼腆地转身走了出去。春秀见烟土买来了,忙拿起来向王老太太告辞。并告诉老太太,明天来买东西时顺便把钱拿来,王老太太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春秀。
第二天早上,春秀借去徐家馆子给五辈买烧麦的机会给王大妈送去十块银元,并且告诉王老太太不用把还钱的事放在心上,没有就不用还了。王大妈接过钱,一手拉住春秀的串绸布衫的袖子,眼噙着泪水颤声说道:
“春姑娘,我母子二人感激你救命之恩那,这钱,我一定想办法加倍奉还!”
“大妈,你老千万别说这些,你帮我的忙不知有多少次,你这么说叫我更没法报答了!”
春秀是去忙着买烧麦开早饭,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向徐家馆子走去。
从那以后,春秀五六天没上街去买东西。一天,五辈出门了,说是晚饭不在家吃。春秀呆着没啥事,就到王大妈家去串门。说实的,春秀这几天心里总是恍恍惚惚的,坐不稳站不牢。你说有事吧,还啥事也没有;你说想谁吧,还没有个应当想的人。有时候到王老太太家去走走,可没迈上几步又不想去了,不过又总像想要去。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可怎么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五辈出去了,她一个人很孤单,就信步到了王家。王大妈见恩人来了,忙放下给儿子做的针线,拉着春秀唠起嗑来。她一定要春秀在她家吃午饭。说实的,春秀是个女孩子家,俗话说女孩子吃猫食,一顿也吃不上一小碗饭,又是才吃过早饭,哪里还想吃什么东西。可她当不起王大妈的一片至诚,也就没法再推辞了。
王大妈做了八个菜,打的饼。春秀强吃了一小块饼,捡顺口的菜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王大妈哪里肯依,她俩又谦恭半天,王大妈才收拾了碗筷,坐下来唠嗑。
春秀问王大妈为什么不大点儿开个买卖,王大妈说没有本钱。春秀问得多少钱能开个小杂货铺,大妈听了顺口回答道:
“若开个叫杂货铺的买卖,至少也得百八十块大洋。”
春秀听了半晌没有出声,她心里暗想:今年春天收拾元英的住屋,在箱子后捡到一包金银首饰,估计能值千多块银元,若用来支持王大妈扩展一下门面不是很好吗。春秀为什么想把那么多钱平白地冒着险支持一个没大相干的人家开买卖呢?她自己也闹不清是什么道理,只是从心底里愿意这么想,这么干。另外,从小她就在财主家受支使,她看透了有钱人家没一个是好的,说财主们为富不仁,那是一点也不过分。所以她捡到了那包首饰就没想交给五辈。她想找个托底人给她爹捎去,可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往回捎,唯恐闹出事来。那些值钱的首饰送不出去倒增加了她的苦恼,她怕一旦被五辈发现事情就不好办了。
春秀是个有心眼的姑娘,特别是上次求人家王树青买烟土之后,她心里上起了很大的变化,在私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想过身份问题的事,不过她想王树青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也是穷家孩子。经过深思熟虑,觉得用那包首饰支持王大妈扩大门面是个望长久远的打算,另外也给自己去个负担。她想到这儿,就毫不犹豫地对王大妈说明原委,并表示得很坚决。王大妈乍一听春秀要支持她们扩大门面,还以为是小孩子不量力的话。后来听到首饰的事,把她当时就惊呆了。她用疑问的眼光死盯着春秀,好像要由春秀的身上看明白她为什么又借给钱支援树青上学,又要支持扩大门面?春秀是个机警的女孩,见王大妈眼光中包含着无限疑问,就又详详细细说明了所以不能把那首饰交给五辈的原因,王大妈这才铲除了怀疑。她仔细想了好一会子,认真地瞅着春秀说道:
“孩子,你顾虑得很对。如果你还给了她这一包,那她再怀疑有那一包怎么办?至诚见疑,也是得引以为戒的。”她稍停了停道:“不过,我是不敢借那么多外债的,做买卖是要有时气,一旦时运不济,折了本,我可如何偿还!”她顾虑重重,“再者,岔路河街面上一般商号都知道我是小本经营,冷不丁地把小床子扩大成杂货铺,说不定会招来灾祸!”
春秀听了大妈的议论,觉得那些都是自己根本没法想的事,看起来自己还是小孩子见识,把人世上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她想到这儿,思想上又越进了一层,她进一步出主意说:
“你家大哥年终不就毕业了吗?毕业后就要干工作了,那时把家挪到外地去再开杂货铺,还有谁怀疑?”没等大妈出声,一口气又往下说,“一个家庭两三口人,开个杂货铺,教书还挣钱,那就不愁吃穿用度了。”
古语说言为心声。春秀毕竟是个小孩子家,这句话里显然把自己也加上王家人口中去了,幸亏王大妈没想到这一点。王大妈听了春秀的话,找出了话题,笑着对春秀说道:
“我们搬外地去难道你不怕不还你钱吗?再者,王树青也不小了,将来结了婚,媳妇还不知是个啥样的,能保住不坏良心吗!”王大妈认真起来,两眼逼着春秀,“再者,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两眼一闭蹬腿了,你借给的钱又没个凭据,没个中间人,那怎么能行呢!”
春秀对王大妈这段话的前半部分非常关心,她正在“结婚”、“坏良心”这两个字眼上犯寻思呢。大妈后半截话她根本也没听进去,她毕竟是个孩子,想啥想的单纯。她想坏良心就凭他们坏呗,反正人心都是肉长的,坏良心于自己不好。她想到这儿,又听大妈补充道:
“不行啊,姑娘,那不是一笔少的钱那,见财起意、昧良心干坏事的人从古到今有的是呀!”
“坏就坏,不还就不还,就算我白捡了。”
春秀这句话十足流露出小孩子的心理,使大妈听了不禁“呵、呵”地大笑起来。她笑了一气摆着两只手说道:“孩子,那怎么能行,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春秀还坚持自己的主意,宁可不要偿还也要支持他们。大妈听了春秀的决心话,脸色不由惨淡起来。她用手拍着春秀的肩膀,眼睛盯着春秀的桃花粉面,欲说又止地好几次,终于说出了春秀最想听的一句话:
“孩子,你若真打算叫大妈接受你的盛情,那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春秀是何等样聪明的姑娘,她对大妈要提出的要求早就猜透了八九分。出于她纯洁的少女怕羞心里,忙不迭地回答道:
“大妈,你老快不要说了。反正我是决心支持你们,明天我就给你老送过来!”
春秀说完最后这句话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可没容她迈出第一步,王大妈却用手使劲地拉住春秀的肩膀,把嘴凑近春秀的耳朵咕咕哝哝说了起来。王大妈的话还没有住口,春秀脸上早已从两颊红到了耳根子,挣脱了大妈的手,迈步向门外走去。大妈忙光着两只脚板跑出来送她。她听门响,一回头见大妈还站在门口面对着她在说着什么。可她,由于心有所思,意有所占,却什么也没听见,她只是扬一扬手,对大妈说道:
“明天我再来串门。”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元家走去。
春秀自从把那包贵重的首饰送到王家之后,除了去求王大妈帮助买鸦片之外总也不到王家去,平时上街买东西都是从道西旁迂回着走。她自心里想:这种表面上的疏远,王大妈是能理解其用意的。这年九月初八,五辈叫春秀上街去买菜买酒,回来的路上被王大妈死拖活拽拉进她家。王大妈请进来春秀忙关上了门,然后又把床子拾掇起来就要去做饭。春秀已经很多天未到王家来了,心里想呆一会儿也没啥,就坦然地坐了下来。王大妈见春秀安定下来了,又忙着要去做饭,春秀说什么也不让她做。她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东家是不愿意的。这样,才使王大妈安静下来,坐下唠嗑。她们还没唠上几句,门开处王树青走了进来。春秀根本没想到王树青这时候能在家,一见他进来了就站起来想告辞回走。可王大妈用身子堵住了门,屋子本来就小,王大妈这一横站在门口,再也就出不去了,春秀只好又坐了下来。王大妈见春秀坐下了,就伸手由幔竿头上摘下篮子对春秀说道:
“姑娘,你先坐一会儿,我到街上给你买点苹果去。”
她说着也未等春秀回答转身就出门了。王大妈这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了春秀与王树青两个人。他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王树青才想出一句打破沉默的话:
“春秀姑娘,我王树青感激你帮助我念完了最后一个学期的书,这大恩大德,我王某老到须发皆白也不能忘记!我今后有个养身之源能挣几个钱来奉养老母,这都是你赐给我们母子的。”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份恩情我王树青可如何报答呢!”他眼泪充满了眼圈,语调也低沉了。“春秀姑娘,我用一句话来表达我的心思,那就是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若皱一皱眉头也不叫个人!”他说完这句话,好像去掉了很大负担,表情、语调都有点轻松了。他见春秀仍未说什么,就又接着表白,“你拿来的那包东西,我与妈妈合计了好几次,我们分文没敢动。我们暂时给你保存着。”王树青说到这儿,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单,双手送到春秀面前说:“这是物品详细名单,请你过目,看是否有差错?”
春秀满以为王大妈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打算大妈一回来就告辞。现在听王树青说了一大篇感恩戴德的话,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又没法告辞。后来又听王树青提起了那包首饰,同时又递过来个物品详细清单,她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心中咚、咚地跳,虽不是怕什么,可总也落不下体去,不知如何是好。她原本是低头坐着的,树青把纸单往她眼前一放,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首饰名称、件数的明细账,说句实话,春秀捡到那包东西之后偷偷地打开看了一眼,但由于心虚着忙,根本没看清都是些啥?共有多少?现在她见纸单上都一宗一件,一笔一笔地记载下来,就不自觉地拿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赤金扁方:四个;
赤金长命百岁牌:三个;
赤金九天仙女牌子:二个;
赤金实心麒麟:二个;
赤金手镯:三副;
赤金柳叶:八只;
赤金嵌宝石俄国项圈:一个;
袁世凯头像镶鼻带链银元:八块。
春秀不看尤可,一看登时就把她吓住了,她想:无怪王大妈不敢花掉扩大买卖,这些东西兑成现款也确实价值不小。她想到这儿,不禁害起怕来。她暗自寻思,元家固然有钱,但这也是一笔可观的财产,怎么能轻易忘掉呢?她犹豫起来,这些东西是留下好呢,还是放归原处好,她委决不下了,把个素有胆略的姑娘难住了。在春秀观看首饰单的同时,王树青一直是在注视着她的变化,他见春秀看完之后,紧锁双眉,脸上由红变粉,由粉变白、变青,知道她是在为什么大事难以委决,他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打破沉默,来作为引线,引出姑娘的隐衷。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句有斤两的话:
“对不对,没拉啥吧?写完我还一件一件对照了一下,是没错。”
春秀正在为难呢,猛听了王树青的这句话,知道他是错会了意,一时羞怯被为难挤走了,忙接口说道:
“说实在的,那包东西究竟都是些啥我没细看,只是发现之后匆忙地看了一眼,也根本没想到是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她迟疑了一下,“当初若是看清是这些值钱的玩意,说不定我还会原封交给人家,不敢隐藏到现在呢!”
王树青听了,也觉得这事不是件小事,闹大发了,走露了风声,那将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恶果。他想到这儿,就半安慰半出主意地说:
“春姑娘,就现在来看,你是不能再交出去了,你暂时把它放在我家。我们是穷家,谁也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些值钱的东西,是安全的。我们给你存着,等你方便时再把它转移出去。”
春秀正不知如何处置呢?听了王树青的话觉得很是可行,不由地抬起头看王树青,王树青这时也正在端详、琢磨面前这位千娇百媚惹人动情的少女呢。他俩四只眼睛一接触,俩人的脸同时绯红起来,随着又都低下头去。他俩又沉默一会儿。王树青很久就憋在肚子里的话一下子涌上来,可话到了舌边又缺乏了勇气,咽了回去。就这样他俩个又沉默了一会儿,王树青又转念,心里的话早说晚说早晚得说,如果错过现在这个机会,不知什么时候再能遇上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决不能再拖延了。他大着胆子,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向春秀走进一步。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春秀吓了一跳,她用两只好奇的眼睛紧盯着王树青,好像要用那锋利的目光侦察出王树青的居心似的。王树青这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当面征求对方的意见。于是他口吃地对着春秀说道:
“春妹!”他改了口气,见春秀没有反感,他胆子一下壮了起来,因而语言流利地表达出来。“人是有感情的,一个人的一生只要能为知己去贡献自己的一切,那将是人生的最大幸福。你援助我钱,使我得到了毕业文凭,给我的未来奠定了幸福基础,你又想支持我们扩大买卖,使生活上有所保证,这都是为了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酬劳我妈给你的小小帮助吗?难道这两次支援仅限于泛泛之交吗?”
他太激动了,又向前迈进一步。可现在的春秀不但不像方才那样恐慌了,相反却好像他若能离她再近,再近一点才好。她低垂粉颈,用牙齿咬着指头在静听对方的陈情。王树青被春秀那种脉脉含情的憨态吸引着,他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又前进了半步,同时用双手轻轻按住春秀的肩膀。春秀有生以来是第一次受到异性的触动,全身不禁激灵地哆嗦一下,可她又好像明白这是完全应该的,所以马上就平静下来。这时的王树青激动得滴下了滚烫的热泪,说话的声音也激动得发颤了。“春妹妹,你告诉我,你心中倒是怎么想的?说呀!”他把两只按着春秀肩膀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说呀!到你倾心吐胆的时候了,说吧……”他太激动了,说着说着竟一头扑进春秀的怀里。
春秀,这个圣洁,从来也没有个男人的头撞着那不容触犯的禁区——少女的胸脯,那……那……她什么都认账了,她当然也如愿以偿了。可她的心却越跳越厉害,简直好像要由她那樱桃般的小嘴里跳出来一样。她也同样不能自制了,她不自主地捧起王树青的头,把她那张天真无邪的小嘴凑近了王树青那火热的上下两片嘴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甜蜜使他俩忘记了刚才谈论的大事,忘记了借故出走的妈妈,忘记了……
轻微的手指敲门声把他们俩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不用问,他们知道是谁来了。他们并没有着慌,可也都没忘记整理一下衣服和用手梳拢一下头发。树青开开屋门,妈妈用手捧着的篮子里,盛着合欢桔、并蒂葵花籽和一包冒着热气的烧麦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低下了头,绯红着脸,不知该先说句什么?妈妈一看这种情形,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春秀在王家吃了点东西,把手里的那张开列首饰的纸条仍还给王树青,两只脉脉含情的眼睛望着树青问道:
“毕业后能分配到什么地方去知道吗?”
“我要求到船厂北乌拉街去,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但愿越远越好,远点安全。”春秀说着向门外走去。可没走上两步又转回身来望着送她的树青说道:“你不要送出门来,赶快回去!”
树青好像有点儿舍不得离开,可春秀却一迭连声地要他回去,他只好顺从地站在门里望着她。春秀出了门快步向街道对过走去。她走到对面的水沟板上,不死心地回过头去望望王家窗子上那块仅能容下一张脸张望的小玻璃镜,可那块玻璃镜也正被一副俊俏的长方脸填满着。
春秀回到元家,心里总是不落体,那包首饰总在她脑子里翻腾着。真是孔雀的尾巴梅花鹿的角,美是美在它上面,可累赘也正是累赘在它上面。其实,那包东西并不是山间的清风、天空的明月,而是元英的私人财产。五辈到元家只生了一个孩子,而这孩子又正是这元家新一代的代表者。所以老亲少故,近邻朋友都来下奶礼。元家虽然亲属不多,可都是些财主人家,因而奶礼也就特别重,不是金麒麟,就是金镯子的。另外,有些觊觎五辈的人爱屋及乌也甘心情愿在奶礼上下大注。还有那些想巴结玉龙书的人也借机钻营,因而元英的降生也就成了巴结的机会了。再者,元洪钧死后,五辈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元英身上了。所以元英要啥,五辈就给买啥,久而久之,就积攒了这么一笔财产。在元英与刘义出逃的那天晚上,元英由皮箱底下把那个包包拿了出来,放在了地下的箱盖上,准备打包的时候包在里面。待到她由妈妈枕箱里偷出一些金银之后,摸黑打包裹时忙三火四地竟把它忘记在箱盖上了。去蛟河的半路上曾想过这件事,她渺茫地好像包在包里了,可又像没包里面。那时路上不太平,包里没包里也不敢在途中查看,等到了蛟河一偷着检查发现果真没有,可她也不敢肯定是拉在家里了,只好暂时搁下。当五辈认定元英是跟人逃跑了以后,不久,她发现自己的金银丢了一部分,她根本就没寻思元英自己的首饰能拉在家里。所以在她发现元英卧室箱盖上那个旧布包时,还以为是元英那见不得人的玩意,也就根本没去理它。后来被小凤收拾屋子时塞到箱子后面去了,直到春秀发现了它,才又出世了。这叫做“错认为碰上了错认为,错中错成了错上错。”元英由蛟河回来以后,本想去西间屋再偷着找一找,可那时正好她姥爷在那屋住着,又没法去翻腾,接着就不断出事,也就没得出来机会。她对这笔财产并不忙于寻找,第一,她有钱;第二,她认为早早晚晚也是她的;第三,既或是她妈经管起来了,将来也一定会还给她。
玉龙书由双阳逃回来之后,春秀从他那副狼狈相上就看出他是出了事。春秀从小就在吴家当奴才,她对玉龙书与小水仙的肮脏勾当,几乎全部知道。所以她对玉龙书这条披着人皮的豺狼是特别加小心的。元英回来以后,五辈叫她去小外间住宿,她更警觉起来,她白天黑夜都把门由里或由外面锁上,她怕趁她不注意,钻进去狗,更怕晚上狗来扒门。另外,除了加意防范之外,她借上街买东西的机会,有计划地把自己的一些应用东西偷偷地转移到了王家。刘义由东响水回来后的头几天,玉龙书简直气的发了疯,后来气逐渐消了,闲心也就上来了。
一天晚上,五辈刚黑天就去西院领来个小伙子。当他们经过西间屋窗前的时候,被正在屋内发欲火的玉龙书瞧见了,这就更引起了他的兽性发作。过了一会儿,他披衣下地想到外间屋去听听东屋里南北两间都消停下来没有,他要施展手段了。可他到了外间屋,灌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是东北间的喁喁淫语和东南间的奇怪响动,这更使他的欲火烧身,难以克制。他再也不能耐下去了,他回到屋里脱掉身上所有的衣裤,想出其不意地冲进小外间发泄兽欲。可他哪里料到小外间的那扇门却由里面锁着,而且非常结实,任你玉龙书使出全部吃奶的力气也没能越过雷池一步。
玉龙书简直发疯到极点了,竟顾不了一切隔着小门吆喝起来:
“小妮子,你是我家的奴才,你那一身肉都是属于我的,我愿意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你痛快快地给我开开门!”他边说边用手敲着门,“你觉着不开门就算完了,明天老子崩了你。”
任你玉龙书恫嚇威吓,屋内的春秀却相信她几天来加固了的门,她只当玉龙书的话是狗在放屁,就同没听见一样。玉龙书见威吓不行又改变了软招子,隔门央告并且许下了八两黄金的重愿。可屋内的春姑娘既不怕威胁更不为利动,对玉龙书的甜言蜜语只当了耳边的清风。玉龙书见威胁利诱都无济于事,真想找把斧头劈开那扇阻挡好事的小门,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多多少少还得存点顾虑,因而也只好悻悻地回了西屋,把报复寄托在以后,于是上炕躺下了。
这时东南间正做着云雨巫山颠鸾倒凤的高唐梦呢;东北间元英夫妻二人刚会战结束,就听见了外间屋里的叱咤声。刘义一虎身起来,想去看个究竟,元英一把按倒了刘义,并耳语地告诉他说:
“春秀是人家吴家的奴才,这事不能露面,快装出打鼾声,别参与人家内部的事!”
刘义听罢,顿时鼾声大起,并且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元有找遍了岔路河所有的客栈和大车店也没发现春秀的踪迹。他回来向五辈作了回禀,五辈对春秀的事倒不在乎,因为春秀既不是元家的人,也没拐去什么东西,没与不没与她毫无关联。可玉龙书却急了够呛,他急有他急的原因。这春秀虽是从小给吴家干活,可并不是吴家买进的奴才,而是替家还债,身份等于佣工。真没了,回家没法交待。特别是他老子对毛家那门异姓同族还挺重视,每逢有大事小情还都按一家子一样地招待,表现吴家宽仁大度,不虐待属下,掠取虚名。春秀若没了回家也搪不起他老子的追索。其实玉龙书早就想在春秀身上下手,就是怕在老家弄不好失掉威信,所以把她借故领了出来,到岔路河时五辈要用小凤换,玉龙书拗不过五辈,又见小凤长得也不亚于春秀,性格又懦弱,容易上手就同意了。这次他由双阳逃了回来也没敢向郎三要小凤,到了岔路河怕郎三跟踪追去又不敢住窑子找姘头,他便一心想在春秀身上发泄欲火,可因为接二连三净出事也就没心想闲事里了。这一下子闹个鸡飞蛋打,他哪能不发急。他除了命令元有继续寻找以外,又偷偷地去拜访了警察署长求他帮忙。
就在寻人不着的当儿,陈品三第二次由船厂回来了前来找他。玉龙书一见到陈品三的面,劈头第一句就问行贿的事办的怎么样,陈品三听了并未作正面回答,却站起来给玉龙书道个喜。玉龙书听到了“喜”字,更急于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更一迭连声地追问。陈品三见玉龙书急的那个样子,还单不往正事上提,却慢条斯理地告诉玉龙书,说厅长的妈妈已经是“出来的气多、回去的气少”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玉龙书听了陈品三这段话,又见他那种稳稳当当的态度,不禁由内心里往外生了气,暗骂道:鬼崽子,你不用他妈拿汤做醋的,现在老子用着你了,等老子再翻过身来,那时老子才摆布你呢!他虽然心里这么想,表面却并未流露出来,装作细心听他回话。陈品三见玉龙书忽又安静下来,才把话转入正题。他说:
“前天晚上,厅长特意把我找到公馆,叫回岔路河以后对局长说,求局长给买个真童子殉葬。”
玉龙书听了这句话不觉脑袋“嗡”了一下子。他想,用活人殉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上哪儿买真童子去!坐在对面的陈品三见玉龙书听了他这句话竟紧蹙双眉发起呆来,觉得出谋划策的机会来到了,就把身向前探了探,挤眉弄眼地出主意道:
“局长,你说这不是大喜事吗?我们给厅长偷着弄去个小男孩,既去掉了祸害,又迎合了上宪,报了仇,升了官,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名利双收,再合算也没有的了。”
陈品三这几句着头不着尾的话,别人听了当然不懂是什么意思,可玉龙书却心领神会,不由得喜上眉梢,连称好计。就这样,他俩又密谋了好一会子,最后决定让五辈亲去东响水一趟,看张启忠找到没,好向她爷爷指名要张起忠作螟蛉子。事成之后,玉龙书答应给他女儿一千大洋作酬劳。玉龙书满以为这次一定成功,乐得他把春秀失踪的事也忘了。他用手拍着陈品三的肩膀夸奖道:
“品三,你真是我的好‘陈平’啊!走,到徐家馆子吃浇汁鱼去。”
玉龙书在前,陈品三在后,两个人刚走出屋门,迎面元有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他脚跟还没站稳,就气喘吁吁地对玉龙书说:
“老爷,方才我到街上打听春秀消息,听张煎饼铺老寡妇说昨天早上她看见小凤了。”
玉龙书稍一愣神,摇了摇头说道:
“看错人了吧,能是她吗?”
“嗨,没错,张寡妇是认识小凤的。”元有满自信地回答着。
“啊!真是她!”玉龙书感到非常意外,回转身对陈品三说道:“品三,你也是认识那妮子的,你快到各个旅店找一找,找到她一定把她弄回来!”陈品三刚想走,玉龙书又补充道“外面看起来风挺紧,我就不出去了。若是有男人跟小凤一同走,就先去警察署告拐骗人口。”
玉龙书由于紧张,话说的也不太完整,可陈品三都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陈品三来对玉龙书说,乔家店小老妈说前天晚上她店里住了一对夫妇,昨早上起身走了。据说那女的十七、八岁,长得挺俊;小伙子二十多岁,花钱挺随便,看样子挺有钱。玉龙书听了一揣摸,估计可能小凤是与谁由郎三家逃出来了,但想不出男方能是谁。吃饭时,玉龙书把这事告诉了女儿和外孙女两口子,大家听了都感到吃惊,特别是玉龙书更感到不安,五辈要他老子一定把小凤找回来。玉龙书摇了摇头说道:
“谈何容易,春秀在眼皮底下都没看住,何况小凤啦!”
五辈有点不服气,挖苦她老子还当局长呢,连个逃跑的丫头都找不回来,真丢人。玉龙书刚想说元英逃跑你都没看住呢,何况小凤是不是真跑了还不一定,上哪儿抓去。可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大门被人敲得山响,并且还夹杂着叫门声。玉龙书侧耳仔细一听,觉得叫门的人声音挺熟,忙从墙上摘下匣枪,推开门靠着墙跟溜了出去。他贴墙站在门旁后边听元有与那来人对话。
“这是元府吗?”
“哪个元府?岔路河有好几家姓元的呢。”
“与吴局长有亲戚的那个元府。”
“哪个吴局长?”
“还有哪个,就双阳那个呗!”
来人显然是生气了。他们这一问一答,使玉龙书听清楚了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郎三的二儿子郎兆继,他不禁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元有听了对方指名说出了玉龙书,就想回上房去回禀。这时门外的人又大声地说道:
“这儿若是那个元家,我有一封信请转给吴局长。”
元有一回身见玉龙书正站在那里,就用眼睛请示应当如何应付。玉龙书听郎兆继说送信,忙点了点头,元有见玉龙书点头了,就转身对外面的人说道:
“有信你就顺着门缝扔进来吧,这里正是吴局长的亲戚家。”
外面的人得到允许,顺着门缝投进来一封特大的信。然后,那个人打马加鞭向十字街跑去了。
玉龙书接过元有递过来的那封又沉又大的信,转身走回屋里,就着灯光撕开信口袋往外一倒,“哐啷”一声,由信封里倒出来一件东西,直吓得玉龙书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一头栽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