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年,小公主笑着伸出手,终于和她的骑士再度重逢
01
鹿呦蒙着被子在寝室睡得天昏地暗,床头的手机也锲而不舍地响了整整五分钟。
上铺室友往下扔了个枕头,她脑袋被砸中,“哎哟”一声,慢悠悠地伸手,把手机拿到耳边极不耐烦地吼一句:“谁?”
电话那端传来一句:“鹿呦,我要淹死了。”
鹿呦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含混不清地回:“噢,我会想念你的。”
今天休息日,不在工作时间范围内天王老子来了都拒不接待。
手机还保持着通话,静了大约三十秒,电话那头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略微喑哑,就一句:“鹿呦,我要扣工资了。”
对方说完就挂,十分嚣张。
顿时吓得半醒不醒的鹿呦一个虎跃起身。
3月1日,六点半。
晨间朦胧,云在天上缓缓飘动,黎明透出一丝暗淡的曙光,晃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斑驳落在底部大大小小的石块上。
不过鹿呦此时没空欣赏大自然的绝好景色,她顶着黑眼圈,握着啃了一半的肉包,视死如归地推开面前豪华别墅的大门,然后一脚踏进了接近门槛高度的水里。
鹿呦低眸,盯着瞬间被浸泡一半的新鞋,默默咬了口肉包压惊,抬头精准地定位到六米开外坐在黑漆钢琴上的男人。
他长腿交叠,长着一张绝对能卖出好价钱的漂亮脸蛋,此刻平静地翻着手里的报纸,专注而优雅,仿佛家里一片狼藉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名叫“旺财”的宠物刺猬正在钢琴下奋力翻滚转圈,充分彰显了作为哺乳类动物会游泳的优良求生欲。
这小玩意儿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鹿呦出于好心,特意送给对方培养感情的宠物。
他冷笑,说自己不喜欢所有带毛的生物。
鹿呦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第二天就把带刺的旺财给运来了。
鹿呦捏了捏眉心,压着火冲他喊道:“老板,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被点名,程梓星目光缓缓地从报纸上挪开,淡然的面容露出一个称得上欣慰的表情。他十指相抵,慢条斯理道:“你来啦,我一不小心把卫生间的水管给弄坏了。”
两人四目相对。
鹿呦忍不住嘟囔:“你闲来无事看你家水管不顺眼吗?”
“显然不是,看它不顺眼对我有什么好处?”程梓星耸肩,“因为这个不太美好的插曲,我已经在钢琴上待了好几个小时。你要知道,这严重打乱了我今天的计划。”
“……”
鹿呦捂脸,满头黑线。
她双脚全部踏入房内,顺手把湿漉漉的旺财捞起来。
“我还没吃早饭。”他盯着鹿呦,慢吞吞地说,“不幸的是,做饭的阿姨今天请假了。”
鹿呦二话不说,将手里的塑料袋甩在报纸上。
盯着面前被啃了两口还冒油的包子,他眉头皱了一下:“鹿呦,你知道小摊上用的油和肉有多脏吗?我向你保证,你知道了一定不想多吃一口。”
鹿呦没搭腔,从电视柜上摸出防水胶带,又顺手摸出一把扳手,对他阴森森地笑:“我向你保证,你再‘叭叭’一句,我立马砸你脑袋上。”
程梓星盯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扳手,乖巧地点头。
卫生间的状况果然十分“感人”,鹿呦冲里面望了望——
水管连接处裂了一道缝,水从里面咕噜冒出来,几乎浸湿背后一整片白墙。
她顿时有些不解,这点水怎么着也不会把一楼整个给淹了……
她的视线从水管慢慢移到洗漱台,正中央的水龙头正开到最大,哗啦啦淌得十分欢快。
鹿呦:“……”
她简直要疯了,走过去将防水胶带粘在缝隙处,又极快地关紧水龙头,然后蹲在马桶上给家政公司打电话。
可以想象,程梓星这厮在后知后觉地认识到“灾情”已经严重到无法下脚后,立马带上每日必读的报纸,无比冷静地爬上摆在客厅的钢琴,边冷眼瞧着旺财在水里划来划去,边眼巴巴地等别人来帮忙“救灾”。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从不会存在于他脑内的执行功能中,他只会熟练地拨通负责别墅卫生的人的手机号码。
好巧不巧,负责这个该死的工作的,正是鹿呦。
一个月前,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应聘的职位是兼职私人助理。
一个月后,又或者在刚踏入别墅的那一刻,鹿呦就已然老泪纵横地意识到,对于程梓星来说,私人助理四舍五入约等于扫地阿姨,简称——打杂的。
说起这事,得回到交期中作业那次。
鹿呦虽读的是美术系,奈何满身艺术细胞与敬爱的教授无法产生共鸣,每次去办公室,这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家都会重重地叹息。
“鹿呦,你知道老师最想在学生的画上看到什么吗?”
鹿呦瞧了一眼手里熬夜赶完的三幅水彩,愣愣地看他,一脸求知欲。
“老师最想在画上看到的是,当代艺术触动心灵的力量。”
艺术家的思想都略微“中二”,他站的地方逆着光,映出眼尾深深两条皱纹。他问:“你觉得你的画里有吗?”
鹿呦摇头,心想这劳什子心灵力量她都不知道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教授又是一声叹息:“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好兼职,做我曾经一个学生的私人助理。”
教授笑眯眯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合同递给她:“别墅泳池,环境幽美,报酬丰厚,做六休一节假日三倍工资,还能顺便学习如何完成一幅真正的画作,不要太划算。”
他是打听过的,这小姑娘总是外出干各式兼职,听说是原生家庭不太支持她的学业。
不过刚刚那番话倒特像家政市场打广告的官方用语,复制粘贴后在七大姑八大姨横行的朋友圈疯狂转发。
可从这位知名教授嘴里说出来,瞬间给人一种天安门前升国旗般光彩的既视感。
鹿呦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好学生,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
学习还不错,又唯命是从,简直可以勉强成为狗腿子的不二人选。
即便她偶尔也会早自习赶作业,默默吐槽某老师的发型,甚至也曾捂着肚子请假,实际是要赶在快递下班前把给偶像的信及时寄过去。
换个角度想,这样的日子也很无趣。
能让老师记住的学生只会分为两种:一是学习特好的,二是学习特差的。
而她的成绩中不溜秋,也没什么与校共存亡的荣誉感,运动会和联欢会都是负责坐观众席上拍手鼓掌的专职人员,每天沉默地上课下课,认真完成作业。在老师一个粉笔头砸向某个玩手机的差生,然后与别人一起哄笑,好友回过头冲她挤眉弄眼,塞给她一本当年极火的“疼痛文学”《会痛的十七岁》。
细数她做过的唯一称得上疯狂的事,是在高二那年脑子一抽,零基础零天赋的她拼死拼活去当艺考生。
然后如踩了狗屎运般,她一本本分分的“学酥”可能是感动了上苍,莫名其妙考入泽大这所天才横行的名校。
但她深知“出来混终将要还”的这个道理,一脚陷入这条不归路后再也没拔出来过。
脑回路从遥远的记忆转了个圈回到现实,鹿呦略微空洞的神情被教授精准地捕捉到,于是后者提了提音量。
“你知道这份兼职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地想要吗?我敢打包票,他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
教授满脸写着“你不去简直就是对不起我啊”,而后眼睛一瞪,又补充:“我是你老师,我还能害你不成?”
老古话说了,老师的使命天生就是教书育人。
这套说辞堪称完美,鹿呦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点。
反正也只是一个兼职,既能赚钱又能学到知识,何乐而不为。签完合同,鹿呦乐呵呵地打开第一页准备细看。
合同落款的老板名字是“程梓星”。
鹿呦揉了一下眼睛,再三确定自己没瞎。
“教授,冒昧地问一句,这个‘程梓星’,莫非是我知道的那个‘程梓星’?”
教授立马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是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鹿呦:“……”
好惊喜,好意外。
“啪嗒”一声,签上她大名的“卖身契”掉在了脚边。
鹿呦刚进校就听说过这尊大神,毕业于泽大,曾斩获国内国际无数奖项,大四以全额奖学金前往巴黎美院进修一年,是美术系学生心中不可撼动的传奇人物。
同时,他也被业界调侃为“最难约稿的画家”之一,主攻传统水彩油画,偶尔接一些知名杂志或期刊的插画。
据说在不计较费用的前提下想和他约个稿,满打满算得排到三年之后。
这还得他心情好肯点头,不过他的心情向来不太好,有时候给出的拒稿理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一抬头发现没有星星很是难过,于是就不想画了。
出版社也很难过,大冬天的没有星星他们表示无能为力。
鹿呦第一次去程梓星家的时候特紧张还没底,毕竟全凭教授的关系走了后门。
“老板你好,以后请多多关照。”
“老板,咱们师出同门,这缘分,放抗战时期就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啊!”
背了一路乱糟糟的开场词,鹿呦无比忐忑地按下门铃,与此同时,里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鹿呦一愣,站在原地蒙了三秒后,一个男人打开门伫立在她面前,宽肩窄腰,极具压迫性的身高稍显冷清。
他穿着质地良好的黑色绸缎衬衫,衬得面色白皙,比传闻和照片还要好看几分。
鹿呦确认对方身份:“程,程梓星?”
“嗯。”
话音刚落,程梓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型灭火器塞在鹿呦手上。
鹿呦看着他一通“神操作”,更蒙了:“给,给我这个干吗?”
“灭火,私人助理该干的活儿。”
程梓星语调微喘,神态却又极富慵懒之意,双手抱胸靠在门边,姿态舒展,仿佛只是想说一句“你看今天的天湛蓝湛蓝的”这样无关要紧的话。
“私人助理抢消防员的工作?”鹿呦神经绷紧,“为什么要灭火?”
他绽放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在鹿呦被这个迷人微笑蛊惑前,愉悦道:“因为我刚刚一不小心把厨房给炸了。”
鹿呦:“……”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只回荡着教授那句“他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是啊,专注于拆房子一百年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如果时间能回溯,鹿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合同,然后拼命摇着教授的肩膀问他,是眼睛出毛病了,还是真心看自己这个拉低平均分的“学酥”不顺眼?
02
回忆结束,鹿呦花了四个小时才解决了“水灾”问题。
准确来说,是她请来的死贵死贵的家政公司人员全副武装,拿专业设备清理了四个小时——反正花的全是程梓星的钱。
地板做过防水处理也没什么大事,墙面就比较悲剧了,底部一圈都泡得发胀,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没到夏季,否则就会留下许多难看的霉斑。
家政公司一条龙服务,拍着胸脯表示下午就找人过来凿开抹灰层修补墙面,完工后比之前还要雪白干净。
安排妥当后,鹿呦就闲下来了。她搬了个长椅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搭在客厅吧台上开始画速写。
这是她养了两年的习惯,每天无论忙到多晚都必画一张练手。
“你这角度不对,阴影打太多了。”
冷不丁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鹿呦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脸颊旁有一阵温热气息袭来。
程梓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弯下腰,抬手指着她素描纸上的某处线条,漆黑的眼眸写满认真。
耳尖有点痒,鹿呦不太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后背立马抵在对方的另一只手臂。
她一个激灵,抬眼瞬间,正好撞入那双含雾的漆黑眼眸。
“速写和素描都是练基本功,下笔前要记住用线条来表现人物,注意整体结构和光影。”
鹿呦立马将视线挪回画上,看着那只白净的手移来移去,愣愣地点头。
刚还没注意,程梓星这厮采取的是一个十分暧昧且极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从后几乎是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距离近到如果她愿意,侧个脸就能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也能看到那眼下极淡的青色。
但程梓星本人完全没察觉出任何不妥。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样对方能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甚至还有些不高兴地命令鹿呦:“别走神,耐心地听我说完,也别晃身子,你乖一点。”
鹿呦:“……”
“我刚刚说的听懂了吗?”
“懂了七八分。”
“剩下两三分是被你的智商给怄走了吗?”
“……”
她一直深切怀疑程梓星是从某个银河系星球砸来地球的入侵物种,乍一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顶着“天才画家”的头衔,满脸写着“生人勿近,近了就弄死你”几个大字。
但你稍微和他熟一点就会发现,这货压根儿就是毒舌属性与淡漠性格的有机结合,一旦专注于某事,被导弹瞄准了,他都连眼不带眨一下的。假如一个身材火辣的漂亮女生在他面前跳一晚上拉丁,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一定是“这人的肌肉线条该怎么描绘合适”,甚至可能还会嫌弃,因为模特越丑越好画。
鹿呦自认为脑回路已是无人可及,但程梓星的轨迹就好比是同一条线上蹦跶的弹珠,不但跳得快,还蹿老高。
“顺带一提,我建议你使用德国产的炭笔,比如辉柏嘉。”程梓星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又补充,“不贵,而且算好用。”
鹿呦瞥了眼手里手感很差的杂牌子炭笔,心想估计对方接下来说的话都不太会让自己舒服了。
“这样你的光线处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粗糙。你看你这画,我说句不好听的,门采尔老师都会被你怄得从坟墓里爬出来骂你。虽然说你原本的技术也实在称不上好,不能全部怪到画作工具上……”
鹿呦捂脸:“老板,你就直说我画得一无是处,八匹汗血宝马都拉不回来得了。”
他顿了一下,似是察觉出她话里的无奈。
“当然不是,你现在年纪小,有这样的水平在普通美术系学生里已经算得上勉强合格。这样想想是不是感觉还好?”
好你妹。
辛勤的家政人员做好收尾工作就浩浩荡荡地走了,大理石地面已然焕然一新,这也是程梓星为何会从钢琴上跑下来指导她的原因。
手机响起了轻柔的曲调,程梓星直起背,从口袋将其掏出来按了接通键。
“早上……中午好,抱歉,我今天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鹿呦下巴抵着速写本,默默盯着那个挺拔俊逸的身影走远。
刚刚还没注意,旺财居然被他放在左肩上趴着,它特乖,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很识时务。
画面莫名和谐。
记得当初程梓星非常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用他的话来说,刺猬不能吃也不能帮他打扫卫生,总而言之是个一无是处还得负责其吃喝拉撒的废物。
鹿呦心想你俩相比半斤八两。
而后这个小家伙不但奇迹般活了下来,还长成了一个胖墩墩的肉球。程梓星纸老虎一个,就爱过嘴瘾,该给它吃的还是会给,甚至加倍,因为他懒得一天喂三顿。
正想着,鹿呦突然发觉右脚踩到了什么。她弯腰捞起来看,似乎是几张素描纸,早已被水泡得惨不忍睹,色彩洇成一团。
鹿呦将纸张摊开看了好久,沉默片刻。
有点熟悉。
程梓星没多久就回来了。比起刚刚怡然自得的嘚瑟神色,他现在脸臭得仿佛吞了三盒鲱鱼罐头。
他对着手机说着:“我草稿多得堆一起能点把火烧了我家。况且,说句实话,这种水平的作业丢了就丢了吧,您老找学生的标准真是每况愈下。”
鹿呦几步上前,几乎是把素描纸拍在程梓星脸上:“老板大人,这都是我们日日夜夜赶出来的作业啊!是给你批成绩的,不是给你当抹布的,你看看它们现在成了什么鬼样子!”
当然,这只是交的一部分作业,教授这些年思想开放,鼓励大家脑洞大开,体现出独特的创作精神。
于是学生们积极响应,什么剪纸、木刻、色粉,甚至还有人用Led做了个简易的发光装置,有人花了三天时间搓了个巨大的泥垢……
程梓星淡定地瞧了眼它们,又对着手机那头的人极不耐烦地说:“好消息,我现在找到了部分作业,虽然样子有些不太美观……所以是不是可以不去了?”
明显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程梓星很不爽地挂断了电话。
他一抬眼,就看见鹿呦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听她说了一句:“不打算解释一下?”
程梓星莫名其妙道:“解释什么?”
“你把我们班的作业扔地上!”
“胡说八道。”程梓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缓和了一点,“我把这些不知道在画什么玩意儿的素描纸水彩纸放在了客厅茶几上,把那堆冲我张牙舞爪的剪纸、木刻塞在了地下室,至于那团充满细菌的泥垢,我放花园里当肥料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向你保证,如果不是漏水,它们都该在原本的地方好好待着。”
鹿呦听傻了:“老板,我并不想和你讨论我们的作业该在哪里待着。”
和程梓星永远讲不了正常逻辑,她的气势瞬间弱了不少:“我是想说,你压根儿就没准备要批注吧,拿回来了就随便扔在角落生灰。”
这些都是教授几天前托她带过来的,受近来男团选秀节目影响的教授,原话是:“程梓星在泽大美术系的人气也很高啊,有了偶像的支持,大家的学习热情一定会空前绝后的!”
程梓星冷笑一声:“鹿呦,你认为连作者都不认真对待的作品,我有批注的必要?”
鹿呦顿了顿。
确实,教授一时兴起布置的课间作业从不计入绩点,于是相应的,学生们能按时完成就算不错了。等待他们的考试学科多得像座山,谁会特别在意一个不计入绩点的课间作业呢。
其实,鹿呦会。
她每次都会熬很久的夜死磕,打开头顶的小台灯,瞧一眼窗外乌漆漆的天空,心想“壮哉我大鹿呦,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未来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然后就该高唱一首悲壮的《二泉吟月》。她这颗新星毫不意外地被“天赋”二字彻底碾压,画出来的作品还不及程梓星口中充满细菌的污垢。
美术生的独特技能——当落下第一笔后就知道,这幅画大概要完。
鹿呦虽没找到自己的素描,但估摸着它现在已经待在下水道里了却此生,还是别问了,问就是悲伤到心碎。
“我走了,我下午还有课,明天见。”
被打击得毫无精气神可言的鹿呦摆手,怕下一秒就流下两行清泪。
“慢走。”程梓星爽快地回应,“顺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明天一整天都可以不用过来了。”
语气是一贯的冷淡风格,他丢下这句就扭头走向二楼。二楼是他的工作间,除了正牌助理,从不允许其他人上去。
鹿呦面不改色地点头,实则心里霎时窃喜起来。
“好的好的,老板你是要出差办画展,还是要出国旅游放松身心?哎呀呀,我知道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你放心,我会想念你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等着你回来!”
最好别回来了。
鹿呦在心里嘀咕。
心情一秒由暴雨转晴天,她脸上堆着狗腿的笑容退了出去。
“因为我明天要去你学校……”
程梓星站在楼梯口,不紧不慢地回头,奈何门口早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那纤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他开始回想刚刚鹿呦的话。
“她好像很开心。”程梓星沉思片刻,得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结论,“原来如此,她喜欢我去找她……”
他脚步轻快了一些,走上二楼。
里面称得上杂乱,画稿堆积如山,周围散落着七八个大画架,他走近一个架子,取下夹子,把画从上面拿出来。
很普通的山水水彩。
以程梓星极其挑剔的专业目光来看,水平真的不怎么样。
但他知道,倔强得要死的作者前前后后改了约七八遍才交出最满意的这一幅。
程梓星修长的指尖轻划过右下角那个略显潇洒的署名:鹿呦。
“字真丑。”
他感慨一句,顺手拿起工作桌上一本和屋内风格完全不搭的粉壳书,每一页纸上都记有非常细致的标记。
他翻到昨天阅读的地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要学会用合理的理由创造独处的机会,当面对她的时候,切记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可以准确地表达自己。”
嗯,完美。
“下一步,适当的身体接触和给予对方最正确的学习指导,利于建立坚固的感情基础。”
嗯,完美。
“……”
他将那一页的内容轻声念完。
好极了,全部完美。
看起来自己做得分毫不差,今天的交流与以往相比明显有增加的趋势。
此时钢琴铃声又在耳边响起,来电者正是某位不幸摔断腿进医院的正牌助理——禤子轶。
禤子轶打来电话问:“相处了一个月,新助理如何?”
“显而易见,她已经离不开我了。”
禤子轶:“???”
“回见。”
程梓星合上书,封面上赫然一个能闪瞎狗眼的大标题——
《恋爱指南100条:教你如何拿下那个该死的任性女人》。
03
鹿呦累死累活地回到寝室的时候已是下午,密不透光的窗帘被拉开,温暖的阳光倾泻下来。室友周洛洛灿烂的红发异常扎眼,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瑜伽垫上,身旁还放着一张某小生的写真用于激励自己。
“呦呦,没吃中饭吧?”另一个室友庄晨推了推眼镜,放下课本,指着她桌上的饭,“去食堂顺便给你打的。”
鹿呦隔空给了她一个飞吻:“邹佟呢?”
“去教导大队指导新生了。”
“她这周去四次了吧?这么积极,干脆搬个床过去躺着得了。”周洛洛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哥哥的照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庄晨说:“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心心念念去大新疆边防部队报到。”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周洛洛回头,“咱寝室明天要不要来个聚餐,我偶像出新剧了,庆祝一下。”
“你哪个偶像?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
“年纪小的,演网剧火得一塌糊涂的那个。”
“那你请客。”
“你做梦,我穷得就剩这条命了,咱AA。”
鹿呦坐在一旁,边听着她们唠嗑,边捧着饭盒吃着饭,嘴角沾了一粒米饭,傻不拉几地冲着她们嘿嘿地笑。
看看这些优秀的室友:一个专业追星,长得帅的当红“炸子鸡”都追;一个身高一米八,天天满脑子想着去当兵;一个本来梦想去雕塑系,结果考砸了滑档才来到这个专业的超级大学霸。
好死不死,齐聚一堂。
但她们也同时包揽年级前三名,一年时间,雷打不动,暂时还未被超越。
大概这就是老师说的拥有百分之一灵感的人。她拼了老命外加冲天运气才进入的名校,她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原本压根儿没把这个地方作为落脚点。
仔细想想,教授之所以会把兼职机会给她,可能是将她与实力不匹配的辛劳看在眼里了。笨蛋总有笨蛋的好处,笨蛋可以博取同情者的援助。
虽然这个援助,待久了没准容易有性命之忧。
“苍天啊……”鹿呦仰天长啸。她一本分小良民,不害人不打劫,走在路上还记得给乞讨老人递上一块钱,这样的她怎么就命运多舛呢,顿时连手里的饭菜都感觉不香了。
“小朋友。”周洛洛盯着鹿呦忍不住说,“我发现,自从你得到和我们程大画家朝夕相处的恩惠后,发癫的次数日益增长啊。”
鹿呦悠悠地开口:“那为了你家小朋友的生命健康,要不要替我去接受这份恩惠?”
周洛洛连忙摆手,讪笑道:“那还是免了,高冷男神只适合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还是留给小朋友吧。咱五五开黑时就数你最擅长清扫战场挡小兵了。”
家门何其不幸,鹿呦又是一声叹气。
庄晨不解:“呦呦,这么不想去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辞职?我记得你签的合同,试用期只有一个月。”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鹿呦咬牙说,“我连辞职理由都想好了。结果有一天我在书房整理书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瓶子。”
庄晨和周洛洛脱口而问:“多少钱啊?”
鹿呦默默伸出五根手指,愤愤不平道:“天地良心,你见过谁家把古董和三盆十块包邮的多肉摆在一排吗?我看着那堆碎片,脑子里只剩下一句‘完犊子’。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他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打一顿丢垃圾桶里闷三天三夜,然后卖到东南亚做苦力还债。”
周洛洛立马打断她:“不会的,程梓星与其把你卖了,还不如用这个时间画幅画,利润更大。”
“……”
“我怀疑你在埋汰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鹿呦接着说:“他确实没让我赔,但隔天就给我送来一份新合同,工作时间延长半年,我寻思他是打算温水炖青蛙,慢慢折磨我……”
“他这么无聊?”庄晨托着下巴。
鹿呦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最近老板不仅热衷于下达各式奇葩指令占用她宝贵的休息时间,还总用莫名炽热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她曾花了一个晚上分析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最后得出结论:他想打我。
鹿呦肯定地点点头:“嗯,他真的这么无聊。”
两个室友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拍了拍鹿呦的肩膀,表示安慰。
04
市医院。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顶上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
一身病号服的禤子轶坐在床上打游戏,满目惊讶道:“哎哟,我是瞎了吗?我们大画家居然亲自过来看卧病多日的可怜助理,莫名受宠若惊啊有没有。”
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甚至破天荒地买了一束花,转身插在了空花瓶里。
温润娇艳的金黄色,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珠。
禤子轶看了好半天那簇吐露芬芳的花,笑容不变,按捺住想抄起花瓶砸在对方俊脸上的冲动。
“程梓星,我谢谢你全家,你捧个菊花是想顺便给我上个坟吗?”
“显而易见,我是带着衷心祝福过来看望你的。”程梓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开始和他掏心掏肺,“中国有句诗: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
“大哥。”禤子轶揉了揉太阳穴,“我是理科生,文言文古诗词早八百年前就还给语文老师了。”
程梓星点头表示理解:“意思是菊花虽能承受寒凉的秋露,却害怕夕阳的来临,此生只愿浸在金鹦鹉杯中,为身居白玉堂中的明君所用。”
禤子轶白了对方一眼:“我明白了,我是那不得志的菊花,你就是牛气哄哄的明君,你一声令下,我就得马不停蹄心甘情愿地给你卖命。”
“明君”欣慰地看着他:“你看,好好学一下,高中语文也不至于次次不及格。”
“滚蛋!”禤子轶没好气地说,顺手从枕头下面将文件掏出来给他,“如你所愿,‘菊花’废了半条命把你这半年行程压缩到只剩‘日月星辰’画展,还是全公益无收入的项目。”
他瞪着程梓星:“你之前和我说这半年得研究非常重要的事,能知会一声是啥不?”
程梓星点头,认真道:“我要解决我的人生大事。”
“……”
禤子轶只当他胡说八道,说:“我告诉你,就这一次,以后不许逃签售,不许乱接画稿,也不许用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绝出版社。你再这么任性下去,后半生就在天桥下面卖画苟延残喘吧!”
程梓星点头点得十分爽快。事实上,他们每次交谈都十分爽快,然后不出意外,程梓星十次有五次会在原行程前几个小时自动发挥“失踪”这一特殊技能,丢下一堆烂摊子给他这个可怜助理。
“走了,你好好养伤。”程梓星说。
“唉,我的话你要听,回去不要通宵,你颈椎不好别总是闷在二楼,别进厨房,也别动任何智能家具,还有……”
回应禤子轶的只有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只得停止絮叨,不知为何,莫名心疼起那个兼职助理。
听说还是个念大一的无辜学生,估计不出几个月,就能被这货磨出一颗钛合金心脏来。
禤子轶下床时才注意到凳子上留下了一个牛皮纸袋。
什么时候放下的?
他伸手将袋子解开,里面有一沓崭新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字条。
给阿姨治病。
PS:我只是借给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对我感恩戴德,还有记得代我向阿姨问好。
哦,一贯的死傲娇作风。
禤子轶低头失笑,笑得有些颓废。
其实他说谎了,《菊花》他懂讲的是什么。这首诗他曾被高中老师命令罚抄了一百遍,抄多了自然也就会背了。
“怯残阳,确实挺适合我。”
李商隐借诗抒发自己的迟暮之感,而他何尝不是在潦倒之际,被从小长到大的玩伴程梓星捡到身边养着才得以苟且。
禤子轶将钱小心翼翼地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