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始(下)
昨天的第一节课,他穿来了条纹的秋衣,还套了件儿天渡廿中的短袖校服。
这个人活脱脱就是我的翻版,甚至比我还要瘦弱一些。上第一节课之前,我们便能够说上几句话来。到现在来讲应该算是彼此熟悉了一下。
与那些高个儿同学相比,和一个特征相近的人聊天,存在的压力往往会小很多。你不需要再把头抬起,盯着那些人高高在上的下巴,以求能够从他们轻蔑的眼神里面获取一文不值的怜悯。
他留着很短的头发,生得一张瓜子脸。只可惜脑门上的眉毛根本不给主人争气,它们自私而吝啬地省去了黑色颜料,就怕引人注目。从远处看去,这多多少少有点影响美观。
“马企涵,能互换一下位置么?你是左撇子,咱俩写字的时候容易打架。”
记得很清楚:第一回对话原是我主动发起的。也正因如此,我才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不论怎样控制自己,那辆不受控制的火车,仍旧是冲破了沉默的轨道,溜到外面去耍了。
他先愣了一下,接着便有些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笑着指了指他桌面上的数学书。
马企涵这才恍然大悟。他尴尬地笑笑,离位起身,给我腾出了一个转移的空间。
这孩子是从椅子的后面挤到先前我坐的位子上去的。那狭小的窄缝儿,我完全无法通过。
“你叫什么名字说?”
“林康。”
“哦。林康……”他很仔细地端详着我,就好像我的脸上有今天要讲的数学题,“那你应该是咱二层里面最清秀的了。”
“清秀?”我热了脸,低下头盯着书本,“快得了吧,咱二层就没有容貌清秀的人——也就只有你,能和这个词沾上点边儿。”
“我?”他认为不可思议了,“你觉得我的眉毛算得上清秀吗?”
我并没有再理会他,权当做是默认了。而马企涵却无视了我的沉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屯来的话茬子,变着花样儿地在一旁滔滔不绝。我只好坐在那里,随意地应和或是简单地回复,直到数学课的开始。
他虽是个比较吵闹的人,但绝对不至于招人厌烦——至少和张圣军不一样。
……
“林康,这笔怎么这么奇怪?”
“啊,别人送的。”我说,“专门的左手笔,因为用不习惯,就搁置在笔袋里面了。感兴趣你可以试试。”
林康啊!你到底是在搞什么!刚才走班之前你自己是如何提醒自己的来着:要在马企涵面前保持沉默。你看看你现在,又重蹈昨天的覆辙了,不仅如此,你还要把文具借给他,万一人家不还了,母亲怪罪下来,你又能怎么办呢?真是愚蠢至极!
马企涵见我有些犹豫,便接过了笔,用很沉的声音道:“一会儿我会还你的。”
他的确是爱上了用那支笔写字的手感——眼睛里面闪动的光,宛若空灵的窗,是它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一起,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用无声的语言表达给了我。
与此同时,他还是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这种笔在哪里能够买到?”
我本以为他会要求我把这支笔送给他的,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回来你自己在网上搜搜吧,这应该是白龙牌的,也不算贵。”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一幕,刚好又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她叫高楚文,比我高了一大截。那张成熟的脸,就好像一颗不熟的畸形草莓,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密密麻麻挤满了青春的“特别标记”。
高楚文不单单喜欢摸我的头,她还喜欢编造关于我的流言。因此,我十分厌恶这个人,恨不得把她扔到地狱,附赠一份“拔舌大礼包”。
不过就是幻想罢了。见到我,她便又一次把自己身边的“狐朋狗友”们聚集在一起,大声地谈论着我和马企涵之间所有可能的关系。起哄的人都很明白:什么“下面”“上面”,名字先后,等等一系列我不知道的词。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云里雾里不清不楚,宛若旁听了一次加密通话。
马企涵听到她们的谈论的东西了,登时青了脸,提高八个声调问我:“你怎么不拦她们?”
“不管她们说什么,随便说去罢,反正我也听不懂。”我笑着说,强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他看。
“可我能听懂啊——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吃亏的。虽然现在感觉不出来。”
忧虑写在了马企涵的脸上——他根本无法抑制住方才的盛怒,回过头就嘲着那帮乱嚼舌根的人提高了分贝吼道:“***!你们有本事给我闭嘴!”
他骂了街。用了能让长舌妇们听得懂的方式。
骂完之后痛快倒是痛快了。他却后悔了。
有一句老话儿叫越描越黑——说的正是此等状况。那些人并没有停止议论,反倒是变本加厉了。
“希望事情能在数学课过后就烟消云散吧。”我这样宽慰他,也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