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 信仰的碰撞
藤野戈先死了,确实激起了一众大雷。
首当其冲的,就是胥云山的上司——部长何先生。
一夜之间,丢失了自己的发财梦的倒霉人。
这是胥云山能料到的。
但是胥云山选择将实情告诉了他那倒霉的上司。
上司脱口大骂胥云山之后,无语望天。
人都死了能怎么办呢?
本来就是该秘密保护,是藤野自己太没用,还没上任就高调无比让何部长的保护形同虚设。
一堆狼子野心想牟利的果派盯着,工派就更甚了,恨不得除之后快!
藤野戈先就是典型的作死。
可现在他就是死在了何部长自己秘书的手里。
部长自然该骇然不已!
责怪胥云山给自己拖下了水,却又无从反驳自己是瞒着自己秘书做了保护日本人这事。
一场误会导致的误杀。
直接就是脱罪。
外面谁人不知,胥云山就是代表他的行事,他可以就此对钱财何前途忍痛割爱,但是却不能让自己置身于日本人的怒火中。
于是,胥云山就这样被自己部长脱罪了。
而在莲桥城外本该在藤野的规划路线里安全抵达的财宝。如今又在距离莲桥城五百余里外的秦河与淮山之间的地界上,被盗了!
藤野戈先这个主心骨没了,似乎注定了被盗就会是这批财宝的下场。
而因为财宝的丢失,死后的藤野戈先在何部长眼中形象从不可理解的玩票武士变成了缺心眼的酒囊饭袋!
因为钱没了又得找他们要了。
那为什么又开始不把这笔钱兑换成更安全的东西?为什么不走账?为什么藤野戈先没有安排更精锐的力量护送这批财宝。
何部长和藤野戈先虽然事先通过气儿,都知道这钱是拿来做什么的。
所以何部长还是不理解,只坚定藤野戈先是酒囊饭袋。不小心死了让他不能发财不说,还给他搞出自己被问责的乱子。
保护藤野这个任务一开始怎么着都不会到身为果派的何部长手的。可是他偏要收钱给人办事。所以一出事就害怕担责。
可一切尽看在眼中的胥云山可不如他的上司那样认为。尽管他的上司自以为他瞒着果派一众人瞒得很好。
藤野戈先能在各大家族里遥遥领先又岂会是一介酒囊饭袋?
财宝可以有很安全的形式再不声不响地成为日本的军饷以及成立大和本营的资本。
但日本人何其自欺欺人,非得让中原大地上的人们都亲眼看看异国之乡的金银珠宝是如何合理地进入到这片土地的。
就要说自己合理。谁又会特意关注?
不合理才会被拦阻。且若是果派和工派真的出手了,那么藤野戈先即将上任的陆军少将的头衔就又要发挥作用了。
借题发挥打击这批破坏中日‘友好’和平的匪徒!
毕竟混久了,谁不知道日本人最爱好‘和平’。
藤野戈先当真是狼子野心来的,因为他想的法子都是能让人都进退两难的毒计。
所幸,他的上司何部长这次终于意识到他一人不中用,硬是成为胥云山的关系介绍人,一齐投靠日本人。
何部长本意当然不好。这次他开脱,却是给胥云山埋雷。
毕竟你也进入了日本人的视野,你就有了姓名,你以后做错事了,什么事情真相暴露了,自己担着自己抗。
胥云山却不畏惧这颗上司亲手给他埋的雷,因为确实是正中胥云山下怀。
虽然曲折了些,一时头昏脑热也不能真的毫无准备。
可不幸,当这位上司终于要将一个名为倒霉背锅者的戏搬上日程的计划里里,马不停蹄地贼喊捉贼地满莲桥物色背锅者的人选。
丧心病狂地想一出是一出,最好还得是工派的人。
胥云山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安烨!
据说还是安烨自己不小心暴露了。
可她再被屈打,也当然是不可能招认自己是工派分子。
因为她确实不是。
这点胥云山最清楚。
可是检察署的王世津只点了根香烟,在烟雾缭绕跟胥云山说,“大哥,真不是我不帮你,我知道她是你什么人,你念旧。可她都口口声声说要杀你了,她能被上面人盯着就不无辜了。而且她既然不是工派分子,再关几日,兴许就放回去了。”
胥云山气结。
那位上司虽然愚蠢,可也不是王世津想得这般简单!
只要关进来这里,最后安烨只会成为顶着工派分子的身份再变为被日本人处置冤魂之一。
因此,检察署他为安烨来了一次。
可他深知,再有几天,检察署的人就会知道安烨的下场不是被释放,而是下一站被扭送军政处。
那个内层有大半都改姓了日的军政大楼。
何其讽刺。
于是胥云山妥协了。
既然时局要安烨变成工派分子,那么胥云山就真找来工派分子把安烨救出去,牢牢落实安烨工派身份。
工派分子的妻子也是工派分子,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救援计划有了,就等安烨被押送出来时实施救援行动了。
只是胥云山真的无可奈何了,惊觉自己忽视了安烨的荒唐。
他不知道安烨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也许也是觉得一人报仇力不从心,安烨就会选择理由胥云山以身入局。
若真是如此,胥云山觉得这起杀害藤野的局就显得精妙无比了。
安烨还是很聪明。不为局中者迷。
但胥云山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乱世里生存下来,确实要聪明才行。
胥云山希望安烨一直聪明下去。
可他又止不住地开始忧心,因为他自己给安烨带来的伤痛,最后让安烨质疑他的信仰。
信仰是没错的,工派系也没有错。
一切只是由他造成而已。
胥云山不确定安烨如何想,会不会仇视他的立场。
于是押送安烨离开检察署前,他还得探一探安烨的真实想法。
在安烨被解救之前,胥云山第二次踏进了检察署的大门,却不是以押送犯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因为胥云山没在何部长前隐瞒他和安烨的婚约关系。
急着追责的上司焦头烂额间听见这层关系不由得大惊。
本来他就担心这锅让这小小的平民女子背是否能站得住脚。如今胥云山这语出惊人,他自然担心胥云山会从中作梗。
他当然并不会因为胥云山是自己的部下,就轻易释放了部下的未婚妻。
于是对胥云山用上了各种威逼利诱和各路怀柔政策。
女人而已,死了这一个和他没有缘分成为夫妻的安烨。
他还能给胥云山找再好的,扬言还是会比安烨好上千倍万倍的。
胥云山在这番话里暗中暗自握紧拳头,面上确实一副温然和煦。
说安烨只是他在莲桥城立命安身的棋子,现在安烨身后的家族势力大势已去,他早已不惦记从前那点情分了。知道她杀了藤野先生后,‘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希望可以在安烨被押送赴死之前,能够送她最后一程。
也算是他曾经作为安烨的未婚夫没有无动于衷。
何部长喜笑颜开,拍拍下属的肩背说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胥云山的作为真和日本人的宾下客顾氏别无二致。
毕竟都是能牺牲女人,女人在他们眼里甚至不值得有好命活着。
而何部长对此很难不赞许。前途本就是重要得可以抛弃一切。
胥云山闻言低头笑而不语。
在上司的笑声远去时赶着再见了安烨,也是安烨入狱后他们的第二面。
胥云山想知道知道安烨的内心想法的必然之行。所幸这次安烨终于不是第一次那般提前被抽打得晕过去了,今天她终于是醒着了。
胥云山那次也是没想到王世津向来暗地里的恶劣行径有一天也会如此明目张胆。
所以因着胥云山前来做最后的审讯的缘由,安烨终于可以被放下坐在靠椅上。
因为被打得极深,安烨依然是以双手被紧锁在身体两侧的状态接受审讯。她不支的体力不足以她站立,却能目光凶利地平等扫视每一个人。这次依然有本就在她射程之内的胥云山。
胥云山心中不忍想赶紧结束审讯了。
“你为什么要杀藤野先生?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蹲下身来目光紧紧跟随着安烨。
衣衫轻薄,数不尽的鞭痕,还有她血淋淋身形下不解的灵魂。
“我能有什么阴谋?我都自己送上门了,那个日本人就是我杀的,因为他色胆包天,本就是该死所以才死的不是吗?”
安烨的言辞中满是戏谑,看着真正的杀人者在她面前问杀人动机的举动本就戏剧性无比!
“你是季风的人吧?没有工派籍却肯帮着工派做事,季风可是在一年之前就杀害739原陆军大尉河川次郎,这个藤野少将才刚来就又死了。可是你为工派做事有什么用呢?季风现在还不是把你丢在这个牢房里遭罪。”
此言一出,牢房里的旁听皆是一窒。
季风,专克日本人,一直是日本人的心腹大患。偶尔也来恶心恶心果派的不中用。
奈何此人至今再无任何消息,像是早死了也未可知。
如今听胥云山搬出季风的名号来,牢房里的人立刻一副看死人的眼神投向安烨。
而此时,胥云山当然更仔细安烨的反应。
安烨,如果你真的是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本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提起,总该有点异样的反应。
多提一句季风,我就有多一丝日后暴露的风险。
安烨,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
可此时,安烨什么都没没说。只是突然间有颗泪珠黯然砸了下来。
砸在胥云山审讯时抓住安烨衣领的手背上,瞬间成花……而胥云山的眼圈不知怎地也在瞬间湿润了。
安烨的泪珠当然比他更彻底。
牢房里的人不疑有他,只当是安烨也明白她自己要死了,为自己最后一次默然悲泣。
王世津等人也理所当然这样认为。他们此刻也有眼力见地出了牢房去准备押送者安烨的人手。
“心痛吗?心痛……就招了吧。”他再度伸出手来,只是这一次,不是要威胁她来拽她的衣领,而是给她擦眼泪。
可胥云山的手将要触及她的面庞时,她却狠心低头咬了一口。
而胥云山没有挣扎。
过了几秒后,安烨松口时,他的虎口处也见了血痕。
够了。审讯到此结束。
胥云山内心疲惫不已。监视的人已然离开,剩余的时间也承认自己没有办法看出来安烨是否知道身份的事实,胥云山起身正欲离开牢房。
还是身后传来了话,让他停住了步伐。
“我不认识季风,但是我对他略有耳闻。胥云山,你要是季风那样的人,我都不至于这么恨你,你要是不和日贼走近做了那么多坏事,我都不会是天天都盼着你早点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和你,早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了。你这辈子最该做的不是来审讯我,而是忏悔!”
胥云山叹息着,安烨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依然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安烨。
看来他再次给安烨安排的归途不会是安烨所抗拒的了,哪怕安烨一直误解他是叛徒。
胥云山不想让安烨去皖区的。
他们两个中,有他以身许国,燃烧自己就足够。
加入工派并非不好,只是安烨不适合这个巨变的时代。
如果可以,胥云山宁愿安烨晚出生几十年,甚至是百年后。
有他这个前人‘栽树’,让千万个安烨成为后人‘乘凉’。
在一个不需要乱世英雄的年代,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安然无恙地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向往。
一个胥云山一开始不用放弃成为音乐家的时代,就一定是朴素世界下的工派阶级们成功了。
安烨哪怕这辈子都误解他都不要紧,至少在刚刚,胥云山已经和她完成了信仰的碰撞。
他坚信着。
也自甘承受。
可他不是要承受看着安烨在皖区磨砺三年后依然身死的结局。
安烨没有成为工派分子。
也没有原谅他。
更没有在死后给他留下一丁半点念想。
三年内安烨唯一一次不计前嫌来找他,只是为了救下一个叫黎漾的学生,还是王世津的妹妹。
明明那时他们三年未见,而救人结束后,他们又再度回到了那个陌生的状态。
黎漾来找他之时,并不知道那枚印章他早就发现了。
其实安烨真的是十分狠心。
三年弹指一挥间,他们明明同路却形同陌路。
她说她图他,给他下药却是让他别阻止她死。
黎漾对印章的关心是对的。
因为安烨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与她相干的东西,别的对胥云山而言,其实都是算无物。
可真计较起来,也并非没有他的。
比如,安烨也学着他三年前想送走她时的模样,写了一封“吾死勿念,情意自便”的诀别信。反复提醒着,那日他们在狱中对话,安烨口中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时负气话在三年后成了谶。
现在,他这副残破的灵魂与躯体,只有黎漾那个小孩子看了还愿意可怜他,愿意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