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一夜
“通过你的叙述，我感觉你还算诚实。”阿芙罗拉本来斜靠在沙发上，这会直起身子，迫人的气势忽然就释放出来，压迫得伊万双手握拳，身体微向前探，认真地竖起耳朵听着，“我对你们小儿女之间的爱恨纠缠并无兴趣。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塔西娅的身体健康，至于其他事情，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伊万有些吃不准阿芙罗拉的意思，“那您的意思是？”
“你要是喜欢她就去追。被拒绝还是被接受，我都不会管。”阿芙罗拉摸索着自己的手指，手部的皮肤已经不像年轻人那样光滑细腻，但更加柔软，“把你带过来，只是因为你对她的感情真诚，只有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你，才有可能真正保护好她。”
被当成工具人的伊万沉默了。
“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我，毕竟我不会站在你的位置考虑。”阿芙罗拉恢复了之前深埋沙发的坐姿，“人的心太小了，放下了一个人，就不应该再有其他人的位置。”
“您说吧。”伊万等了许久，才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容，但语气依旧坚定，“我说了会用生命来保护她，决不食言。”
“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承诺的意义。”阿芙罗拉那双和塔西娅非常相似的黑眸正深深地凝视着伊万，语气丝毫不掺杂任何感情，冷血得让人齿寒，“这意味着，就算是你追求她失败了，她伤了你的心，你也必须牺牲自己的一切保护她。哪怕日后你爱上了其他女孩，那个人也将是你心中的第二顺位。”
“我明白。”伊万点点头，目光移向左边，那里是客厅的窗户，能看到夕阳的残红，虽无朝气，却分外热烈，“其实她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她很特别了。因为我自己的胆怯，我们直到这学期的开始才熟悉起来……我能有如今的成长，全是她的功劳，哪怕是报恩，我也应该保护她。”他本以为这些话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但在眼前这个高贵优雅却不近人情的夫人面前，确很轻易开口了。
“少年人，你可以多考虑一会。”阿芙罗拉的眼中闪着紫色的幽光。
“不用再考虑了。”
阿芙罗拉叹了口气，“如果你决心如此，就和我签订契约吧。”
这是伊万没有想到的，他只以为是口头的约定，没想到还有契约？
魔法大陆的契约是有不同的等级的。当两个或以上的组织或个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定下契约时，定下的契约也根据执行力的不同划分为不同的等级。
最低一级的是口头的契约，没有任何效力，全靠双方自觉；第二级是书面契约，具有普世法律效力，但那是对普罗大众，对于魔法师没有任何束缚力。毕竟普通人没有能力约束魔法师；第三级是血契，是魔法师用鲜血缔结的契约，往往需要用掺杂了魔晶的血液结契，如果一方破坏契约，魔晶将会受到反噬，直接在体内碎掉，相当于魔法师生涯的终结；最高一级，则是魂契，这种多见于魔兽和其主人。双方结下一生一世永不背叛的契约，如有背叛直接魂灭。
他猜测阿芙罗拉想要签订的契约大概是血契，点点头，“我知道了，要怎么做？”
对伊万的坦然接受，阿芙罗拉非常满意，她从放置红宝石的房间取了一颗看不出材质的、只有小指大小的透明珠子，“这颗珠子名叫同心珠，它有一个特别的效用，可以让服用它的人和同心珠的主人同生共死。”接着，她又从水晶瓶里倒了一滴血在珠子上，珠子立刻将血液吸收，颜色也从透明变成了鲜红色，发出夺目的光芒，“刚刚的血是塔西娅的。现在这颗同心珠的主人是她。你服下这颗珠子，从今往后，塔西娅受到的伤，你也会受；塔西娅死了，你也活不了。”
伊万好奇地接过同心珠打量了一会，不顾阿芙罗拉的阻止吃了下去，笑着问，“这是什么契约？我从没听说过。”
“……是魔族的命契。”阿芙罗拉似乎有些犹豫，“你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
“阿姨虽然对别人可能没什么感情，但是您很爱塔西娅。”伊万笑了笑，同心珠闪着红色的血光从他的喉咙来到心脏处，开始附着在他的心房里，光芒逐渐暗淡，最后，再也无法从体外看到同心珠的光芒，“如果是为了她，我想您应该不会白白浪费我这个还算有用的人。”
阿芙罗拉没有理会伊万的自嘲，“同心珠一旦服用，会驻扎在你的心脏里，无法可解。你——”阿芙罗拉难以信任人类，但眼前这个男孩的所作所为让她稍有改观……“再喝点红茶吗？”
“不用了，谢谢阿姨。”伊万没有犹豫、没有害怕，表情平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脊背笔直，“您还有什么想要嘱咐我的吗？”
阿芙罗拉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饰，合了一会眼，“既然你连同心珠都毫不犹豫地吃了，我再怎样也应该和你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塔西娅变成这样的原因。”
阿芙罗拉给自己倒上红茶，语气平静，“你知道上古百家的血脉力量正在衰弱的事吗？”
“呃，不太了解。”塔西娅被展示的作业里对上古百家的历史并没有介绍得特别详细，他也就没有额外去关注这方面。
“那我就从一开始给你讲吧。”阿芙罗拉点点头，从上古百家辉煌的时期至今已经过了一千多年，在这千年的变迁中，残留的家族不足一半，现在的小孩子不了解那段历史并不稀奇，“一千四百年前上古百家在七大贤者的麾下赶走了来自东方大陆的侵略者，在大陆之间落下了结界壁。西方大陆进入和平时代，各种族停止斗争，开始休养生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存的上古百家已经不足一半。余下的人为了延续祖宗的荣光，让百家重回历史舞台，便提出了依靠始祖的力量延长家族寿命的想法。大约在两百年前，这一想法正式落实，上古百家开始进行相关的研究。”
伊万皱起眉来，“如果想要让自己的家族变得越来越好，那不应该改革家族内的体制，用心培养下一代吗，为什么要研究什么虚无缥缈的始祖力量？”
“呵，你说的没错。但当你身处高位，对下面的人态度也会发生改变。他们认为血脉的力量因为融入了外族的血所以越来越稀薄，后世这些血脉稀薄的孩子不可能超越前人。”阿芙罗拉脸上流露出赤裸裸的痛恨和后悔，“塔西娅的家族斯别洛族，在十几年前开始了针对活人的实验项目，并命名为“始祖复生”。始祖复生实验需要以一个有灵性的孩子为引，以孩子的灵魂为祭，将始祖的灵魂召唤到孩子的身上，始祖吞噬孩子的灵魂，并占据孩子的身体，再世为人。”
短短几句话而已，为什么让人感觉这么冷？伊万浑身寒毛直立，仿佛那些沾染了血腥的执念顺着他的四肢攻入身体，带着阴冷的杀意，像无数条蛇一样，摇摇摆摆地立起来，在他身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现在的确是新历，是和平时代，距离茹毛饮血、同族相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数万年，可为什么大名鼎鼎的上古百家、魔法大陆文化的源头、救世主，竟然会退回到数万年前……为了一个难以实现的设想就把活生生的人送进实验室？
“如果你年纪再大一点就会知道，十年前，有不少实验失败导致这些孩子暴走的事例。虽然最后全都归罪于血族那一批疯狂的实验家，但其实，他们只是在给百家背锅罢了。”
“塔西娅是……失败了吗？塔西娅无法使用魔法，是因为实验失败？！”
“不。正相反，她的实验，直到我们出逃之前都是成功的。”阿芙罗拉回忆起过去种种，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双手也捏紧成拳。
“出逃？”
“不错，最开始实验其实是瞒着我和塔西娅的母族进行的。甚至在她第一次被放上实验台的时候，我和她父亲亚历山大还被派到外面帮其它家族处理那些被实验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小孩。直到后来我注意到塔西娅越来越沉默才知道，派我们出去并不是为了帮别人，而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进行研究。”
“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我们为了自保带着塔西娅逃往北方的零度雪山。传说那里住着血族，而且是原始人的居所，活人谁都不会去那里，这样我们顺利逃过了追捕。在那里，塔西娅第一次出现了排异反应，她陷入了昏迷，但亚历山大对精神力很敏感，察觉到始祖的灵魂宿在塔西娅身上，而塔西娅本身的精神力也因为无数次的实验变得极度衰弱。为了不被始祖抢夺身体，亚历山大舍了性命，封印住塔西娅身上的始祖灵魂。但是对魔力的控制和灵魂力量是息息相关的，所以，她不能使用魔力，不能情绪激动，甚至，最开始的时候，她因为精神力过于虚弱，一天二十个小时都在床上度过。”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所以每次看到这个女孩时她都僵着一张脸，实战课永远都是见习……竟然是这样吗，伊万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除了疼就是疼，已经麻木，“那您未来有什么打算？要向家族复仇吗？”
“复仇？不，那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无趣的人才会做的事情。”阿芙罗拉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她经历过生死、被最亲近的人欺骗过，正因为如此，才更想要平静的生活，才更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经历这些痛。“我有塔西娅，她是我生命的光。我告诉你这么多，是希望你从根本上明白，塔西娅不可能动用魔力，进而更好地保护她。”
“我明白了。”这一晚，大概是伊万最后一次作为一个普通的、爱慕着塔西娅的魔法师而活，“我能去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你可是她的保护者。”阿芙罗拉笑着向伊万举了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