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坐化
贫民区的天空都比贵族区的要阴沉，太阳被乌云遮住，透不出一丝阳光，乌云投下的阴影以悬星河为界，悬星河以东是阳光明媚，悬星河以西则是乌云压顶。
两个人继续向贫民区的深处走去，脚下的路从石板路变成鹅卵石路又变成黄土路，黄土路凹凸不平，大概是前段时间下过雨，路上还有几个勉强可以算是清澈的水洼。
很快就到了穷人们聚集的地区，道路两边逐渐可以看到集装箱一样不足一人高的狭小的屋子和衣着肮脏、瘦弱、眼神空洞的人。
每个‘集装箱’之间的间距很小，小到只能让一只手竖着塞进去，连攥成拳头都难以做到。
这里的房屋原材料也不尽相同，有废旧的塑料板，有还带着毛刺的木板，两人见到最匪夷所思的是树枝和破布围起来的连屋子都称不上的空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原材料都很便宜。
除此之外，生活垃圾和没人要的破烂被随意地堆在屋子的门口，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而附近的食品店却还能传来烤面包的香味，香与臭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更令人作呕。
这些集装箱的排布并不整齐，也没有所谓街区的划分，因此集装箱之间时常会出现各种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子，窄小密集、错综复杂，两人一直笔直地往前走，没有敢拐弯，生怕拐个弯就会迷失方向。
“不能再往前走了……”伊万看着远处密密麻麻像是挤在一起的小屋子，下意识握紧塔西娅的手，他脸色有些发白，这是精神力过渡消耗的表现，“我感觉很不好……如果继续走下去，我设置的屏障就没有用了。”
“我知道了。”塔西娅其实一进到贫民区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黑雾，越到里面黑雾越重，现在她几乎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二人正想回去，却忽然听到铃铛摇晃传来的脆响，那脆响仿佛有净化的力量，每响一声都会将周围的黑雾减淡一点。
二人循声望去，一个老妪坐在自家门前，她的指甲缝漆黑肮脏，手里正摆弄着从其他地方收来的，旁人不要的破烂儿。她家旁边是个用破布围起来的棚子。
“哎呀，大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你摇铃总是觉得精神都变好了。”老妪对两个陌生的面孔毫无兴趣，她空洞的目光在接触到铃声之后，稍稍带了一点光彩，把手里的活计整理完，老妪双手扒拉着门站起来，背着手回屋里看她的老伴。
“是吗，那就好……”摇铃的是个年轻的僧人，他坐在由四面破布围起来的，无法称之为房子，却实实在在被当成房子用的破棚子里。
棚子里面只有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僧人端坐在上面，仿佛端坐在佛堂正静心念佛。
以塔西娅的角度来看，在贫民区这一片黑雾之中，僧人是唯一的光。
单看外貌，僧人也就二三十岁的年纪，但他说话的声音却非常疲惫，显然身处这一片被诅咒之地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勉强的事。他应该也是外来者，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坚守在这里，通过摇铃的方式，净化一小片区域？
塔西娅和伊万对视一眼，在对方的默许下，走向年轻的僧人，“你是这里的人吗？”
“啊，”僧人眼下带着浓浓的青黑、胡子已经很长，纠结在一起，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梳洗、也没有休息过了，因此整个人比实际更有沧桑感，但他声音清澈，说话不紧不慢，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好感，“陌生人，你们是……贵族区来的吧？”
“……”
见二人没有说话，僧人疲惫地笑了笑，“难为你们可以从那边过来，还走了这么久。很少有外人回来贫民区，还这样深入，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一直是这样的吗？”
“我也不知道。如你所见，我是个僧人，外出历练，去年来到这里，无意间发现我法杖上的清心铃可以净化这里的浊息，我就留了下来。”僧人边说，边以一定的频率摇晃着法杖，法杖上挂的清心铃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但是……”年轻僧人的神情非常不好，看上去随时可能会昏倒，“去年的时候，我还可以一天之内将浊息净化干净，晚上好好睡一觉，但今年就只能净化周围一平米的范围了。”
“你多久没有睡觉了？”伊万担心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僧人。
“我也不知道了。”僧人摇头，忽然有了对人敞开心扉的欲望——僧人在这里的地位很奇怪，最开始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能力而尊敬他，在人们意识到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善任何事情之后，和他说话的人渐渐少了、见到他和他打招呼的人也少了，最后只有他屋子隔壁这个年迈的奶奶每天都会笑着感谢他的付出。
他在力量的无尽消耗中，迷茫起来。是他做错了吗？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其他人可以过得幸福，这不应当称之为错；那是他不够努力吗？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每天每时每刻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浊息，他的手一刻不停、铃声一声接着一声，他真的已经竭尽所能了，可为什么还是没有好转？僧人从一瞬的茫然之中回过神来，又露出一个疲惫地微笑，“有时候会以为其实我已经死了，只是执念太深，所以灵魂一直徘徊在这里。”
“没有，你还活着。”塔西娅看着僧人，最终握住他摇晃法杖的手，“别再摇了，这里……”
“这里没有救了，对吗？”其实，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还是他们寺庙里，最有能力的、被寄予厚望的未来主持，他怀着普度众生的大志，听从主持的意见‘不入世，就无法出世’，离开寺庙，开始游历，而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从全寺都寄予厚望的僧人变成了一个空气人，更别提有人会握着他的手，让他停下，告诉他他还活着。僧人感觉自己一年内的情绪变化也没有今天这么多，他眼里逐渐湿润，脸上却扬起了笑。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这里的人的生活也不会得到改善。你只是白白牺牲。”
僧人摇摇头，“师父说，未曾入世，就不懂得出世。我不会白白牺牲，我为世人而死，其实死得其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土地会像受到诅咒一样，无论如何净化，浊息都会卷土重来。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心志不坚吧……”僧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摇铃的动作，他伸手将法杖上的清心铃解下来，“施主，你我有缘，这铃铛随我一同归西，太过浪费，便赠与你吧。”
塔西娅接过清心铃，“……你有什么遗愿吗？净化这片土地？”
“小僧的愿望很大，施主不是佛门中人，无需替我完成，”僧人笑了笑，“若收下清心铃一定要替小僧完成一件事的话，不如就替小僧回寺向师父谢罪吧。小僧未能完成当初的誓言，请师父另选主持。”话音落地，僧人双手合十、法杖被搭在胳膊上，合上双眼，仿佛入定一般。
无论塔西娅和伊万如何想要阻止，最终，这位年轻的、不知姓名的僧人还是力竭而死。
“我知道了……”塔西娅捏紧手中的铃铛，清心铃似乎知道主人已死，自发的响起来，为僧人送行、也为塔西娅二人开辟出一条归路。
“你好好歇着吧，这里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一定会把这里扭曲的一切纠正过来！”塔西娅将面朝道路的破布放下来，对着逝者鞠了一躬。
“抱歉，我们没有余力妥善处理你的尸身了。”伊万也对着这位无名却伟大的僧人鞠了一躬，抱歉地说。随后，他拍了拍塔西娅的肩膀，多亏清心铃的帮助让他的精神力恢复了不少，“我们先回去吧。”
“嗯。”
两个人踏上回去的路。
“贫民区和贵族区之间聚生结界的事情，那个僧人不知道，所以看上去就像是诅咒一样。但只要把结界打破，贫民区很快就会恢复。”塔西娅犹豫了许久，慢吞吞地说。
“你该不会想……”打破聚生结界吧？
“嗯。我怀疑贫民区和贵族区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甚至可能双方的关系很亲密，被设下聚生结界之后，才开始变差的。”塔西娅看着远方的贵族区，“伊万，有可能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这个结界。”
“？？？”伊万只是觉得跟着塔西娅的感觉走，然后遇见了一个慈悲为怀的年轻和尚，那个年轻和尚为了救贫民力竭而死，但……“我怎么感觉咱俩拿的剧本不太一样？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这里的吗？”
塔西娅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当然可以。唔，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就从这个试炼的制度开始吧。昨天茨密西导师有和我们说过积分制对吧？一阶魔兽算十分，每升一阶再加十分。”
“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打到几阶呢？”
“按照能力来算，应该三阶吧？”
“对，我无法使用魔法，你和德雷希哪怕不管我，二人联手也只能打三阶魔兽，再高就会出现生命危险。那我们拿什么和高级魔法师比？”
“从时间和精力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但高级魔法师有魔晶所以魔力恢复得更快、而且对魔法的掌控、修习的咒语都比我们要更高级，可以说我们毫无胜算。”
“没错。毫不客气的说，这是一场完全没有公平可言的比赛。所以，想要获胜必须要有其他办法。比赛的文件，后来茨密西导师都给你们了对吧？”
“嗯。”伊万似乎记起来了非常搞笑的事情，用一言难尽的表情吐起槽来，“里面打扫卫生、清理落叶和积雪竟然也有积分，昨天晚上我和德雷希还说这到底是找佣人，还是和学院联合提高学生的实战能力呢。”
“如果不了解它实际的意义，的确会觉得可笑。但把这些积分项目换成另一种说法，你应该就会理解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