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阳——坦白
姐妹二人拉着行李进入车厢，两人的座位在一处。
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木之心数着一棵棵行道树。
文秀把小桌板放下来，从背包里拿了一本服装杂志，一页页翻看。
过道处，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快点快点。”
拉着小女孩手的那位妇女一边跟上她的脚步，“之欣啊，跑慢点。”
一位男士尾随二人身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指着前方，“卫生间在那边。”
木之心听得那声“之欣”的时候，便转了头，又突然明白，那一声喊的不是自己……她仰了仰头，尽量把眼眶里的一丝水雾倒回去，那一家三口已经走远了。然后，她靠在云秀的肩头。
云秀眼光不离书本，“矜持点，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嘴上这么说，肩膀依旧没有撤走。
木之心噘噘嘴，“秀儿，我觉得我的运气真好。虽然，七年前，我失去了父母。可是，我有了努尔妈妈，有了你，有了太阳屋这个家。”
云秀：“我也是，我还在襁褓中，就被遗弃在太阳屋门口。我还羡慕过你，起码，还知道亲生父母的样子，不像我呀。不过，都过去了，我也有了你这个好姐妹。同时，我也庆幸，我没有亲生父母的记忆，你为自己的父母歉疚了七年，而我，从来没有感觉。以前还有怨恨，现在不会了。”
太阳屋大门前，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木之心、云秀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两个人都是一手拉着一只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拎了一只布包裹。
“心儿，秀儿，你们回来了！”一位妇女早早等在门口，她四十多岁，头发盘在后脑勺，发髻上隐约显出几根银丝，她迎了上来。
“努尔妈妈！”两人一同喊了她。
她热情地答应了一声，“诶！我的好孩子！”
木之心、云秀快步跑向她，纷纷放下手中的行李，俩人才奔到她身边，就迫不及待地一左一右挽着努尔的胳膊。
木之心：“努尔妈妈，我好想你！”
云秀：“努尔妈妈都瘦了，是想我想的吧？”
努尔一手一个，牵住二人的手，“我也想你们，欢迎回家。”
云秀指指地上的包裹，“努尔妈妈，这些是我们买给弟弟妹妹们的！”
努尔：“回家就回家，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木之心：“给弟弟妹妹们的中秋礼物嘛！还有给你的！”
三人寒暄一番，木之心和云秀各自拉起自己的行李箱。
努尔准备接过二人手上的包裹，二人直说不用。
几只小脑袋在门口瞅来瞅去，努尔招招手，“孩子们，过来帮你们姐姐拎东”
一群小朋友飞出来，口中叫着，“努尔妈妈！”“姐姐！”“之心姐姐！”“云秀姐姐！”……
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夺过木之心和云秀手中的行李，或一个人拿，或两个人抬着……其他小点的孩子各自拉着三个大人的手……努尔、云秀、木之心三人胳膊上吊了一大串“挂件”，伴着一群热热闹闹的声音，众人进了太阳屋大门……
门卫室的保安们都好奇看着。大爷放下报纸，“哟，两个小不点回来了！”阿姨站在窗前，“这群泼猴，看见来了人，闹成这样！”
“张叔叔好！谢阿姨好！”木之心、云秀向二人问好。
午饭过后，木之心、云秀在一块草坪边的白色亭子里坐着。她俩托腮看着孩子们在旁边嬉戏，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木之心抬起手，几缕阳光透过指缝射下，她微笑，“努尔，在回文的意思是温暖的阳光，努尔妈妈就像是阳光。”
云秀起身，在阳光中转了一个圈，“来这里的孩子，人生都有过黯淡，可是有了阳光，那就不一样了。努尔妈妈是永远不落的太阳，她在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建立太阳屋。我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孩子，她给了我和母亲一样的爱，教我感恩，教我宽恕。七年前的地震，周围都坍塌了，这儿受的伤害最小。后来才知道，努尔妈妈是学建筑的，当初建造孤儿院的时候，她亲自把关，各项系数达标。平时，她给我们进行各种防灾演练，我们这里当时没有孩子受伤。地震后，她一个人挑大梁，安抚一直在这里的孩子，还主动立即接收受灾孩子。”
木之心也站起走到她身边，“我也是那时，来到这里。我很幸运，又有了一个妈妈，还有你这个姐姐！”
“你们姐妹俩聊得这么开心呢！”二人回头，努尔端着一个托盘放在亭子中央桌子上，
“我做了桂花饼和金桂茶，来尝尝！”
“在长平就想着您做的这个饼呢！”云秀拿起一块饼吃了一口。
木之心也端起一杯茶，闻了闻，再饮了一口，“庆先的花茶已是上品，可我最爱的还是努尔妈妈炮制的！”
努尔说：“你们两人现在都有出息了，在外求学、工作，我不能像以前一样每天照顾你们，就盼着你们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做些好吃的。来，和妈妈说说，你们姐妹俩总算都到一块了，在长平感觉如何？”
云秀拍拍手上的点心屑，“努尔妈妈，我一切都好，云中工作室运行正常。今年的暑假，我设计了一个‘云辉’主题的刺绣西装，顾霖川穿着他参加国际电影节了，您看！”她翻出手机里的图片。
努尔看看她翻出来的照片，“秀儿你从小喜欢这些。你的衣服上要么被你扎了几个奇怪的图案，要么就剪了个造型。现在好些，服装能拿出去见人了。”
云秀把早早放在手边的盒子打开，“那还不是努尔妈妈您把家传的刺绣技术教给我了。这是‘云辉’系列的一件旗袍，我按照您的尺寸做了一件。”
努尔把衣服拿起来看看，“这么花哨，我穿着不成花仙子了？”
云秀一笑，“您本来就是我们心中的仙女呀！”
努尔把衣服叠好，“顾霖川这孩子呀，还在乐县住的时候，常常和他父母来做志愿者。没想到，如今他这么出名，还和你有了这番渊源。要是啥时可以亲自见见多好？”
云秀撇了一眼木之心，“会见到的。”
努尔：“心儿，你呢？”
她本来正几分心虚呢，被努尔点名，吓了一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哦，我入学一个月了，长语大挺好。放假回去后，学校要举行校庆活动，对了！”她拿过手边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个锦盒，“努尔妈妈，送给你！”
努尔打开，是一条手链，链子上有一个太阳装饰，“哟，你还是个穷学生，买这贵重东西干嘛？不要！”
“别呀！”木之心按住她的手，“这是校庆纪念手链，学校给我们研究生人手一条作为纪念。我这借花献佛啦。”
努尔：“那好，这可是千金难买的，我收着。”
“努尔妈妈，馨华墙又有新的照片了！”一群小孩子跑过来，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好！你们观察真仔细。”努尔应了一声，又对木之心、云秀二人说：“我们一起去看看！”
云秀：“好。”
木之心：“好呀！”
馨华墙伫立在一处，墙头尽是长青腾，墙上许多照片。一位男士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他看见努尔，“妈妈，你过来了。”他又看到努尔身后的两个人，“之心，云秀，来看看你们的照片。”
云秀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云毓哥，恭喜呀，抱儿子了！”
“捻绣花针的手，力气怎么这么大！”云毓捶捶肩膀，“正辉呢，把你拐到手，怕我打他，不敢来了？”
云秀：“他忙呢，下次来。”
云毓看看木之心，“你呢？怎么又一个人回来的？”
木之心：“云毓哥，我和秀儿一起的呀。”
云毓挥挥鸡毛掸子，“你呀，就知道读书，书里有男朋友吗？别等云秀都有孩子了，你还没脱单。”
木之心无奈扶额，“那又怎么了？你们两对夫妇，四个人打麻将，我带孩子呗。”
云秀在一旁忍着笑。
努尔看着三人依旧斗嘴，欣慰一笑。
努尔：“这墙上的照片，每个人都有两张，一张是刚刚来这的时候，另一张是这些孩子们长大了的照片。看，这是你们俩。”
二人顺着努尔手指的方向看，云秀的名字下，一张还在襁褓中的照片，闭着眼睛，另一张是她站在云中工作室前的照片，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木之心的名字下，一张是十五岁女孩的模样，扎着两条大辫子，眼里怯怯的，另一张是她站在长平语言大学校门前，笑靥如花。
“有人说呀，我这是在炫耀。”努尔说，“可咱们太阳屋的孩子这样优秀，当然要炫一炫。这里的孩子能得到很好的关爱，都是社会上的好心人帮助的。这馨华墙也是让那些献过爱心的人知道，他们没有帮错人。也让这些孩子知道，虽然他们是遭遇了不幸才来这里，但是这并不是他们自怨自艾的理由，他们应该向馨华墙上的哥哥姐姐一样，做个优秀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要感恩这些帮助过他们的人。”馨华墙的对面，就是爱心墙，上面挂着社会各界的人和太阳屋的孩子们的合影，或者留下他们签下的名字……千人前面，笔迹不同，爱心一致。
木之心说：“努尔妈妈，我们当初也羡慕能够把照片挂在这里的哥哥姐姐们，他们是我们的榜样。”
云秀说：“我们的照片也终于挂在这里了，是兴奋，又有一份责任。”
“好。”努尔看着两个女孩的笑容，突然眼前场景变得模糊……
“努尔妈妈！”“快来人！”“叫救护车！”一阵嘈杂……
医院里，医生正向云毓说着情况，“病人是突发性脑血栓，需要手术，必需家属签字。”
“我签，病人是我妈妈。”云毓签了字。
“那你先去交费。”医生接着说到。
云毓看看那个数字，“这……”他为了难。
云秀刚刚从包里拿出银行卡，却有人抢先了一步。
“用我的！”木之心从他手中接过单子。
云毓：“之心，你拿来这么多钱？”
木之心：“先别管了，救努尔妈妈要紧！”
云毓：“好！一起去！”
手术室的灯亮起，木之心坐在椅子微微咬牙，云秀在手术室的玻璃门外走来走去，云毓靠着墙。
手术室灯灭，三人一同走向门前，医生告诉三人，病人已经脱离危险，还说了一些后续需要注意的事宜，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努尔转移到病房，云毓陪着她。木之心和云秀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上楼梯的时候，云秀问：“心儿，你什么时候存了这么多？”
木之心：“他给我的。”
云秀：“他对你倒真好！不过，你之前都不收我给你的，怎么收他的呢？”
木之心：“我没花过，这是救急的。”
云秀：“听起来，你还是花自己的钱，他这么抠呀？”
木之心：“我不想花他钱。”
云秀：“包袱这么重吗？怕他瞧不起你？”
木之心：“嗯。”
云秀：“怎么会？他喜欢你是认真的。”
木之心：“我是这样想的，我是一个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还有家人要供养。我还要靠生源地贷款上学的时候，他已经担起家里所有开销了。我毕业后估计最好的出路就是留校了，可是他的前路还有无限可能。最后别人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可能会被别人说配不上他。但我不能让他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不是被他人供养的金丝雀，我要经济独立。”
云秀：“怎么谈个恋爱，让你搞得比参加高考还紧张？”
木之心：“我从小，过得太顺遂了。家庭上，父母宠着我，后来他们离开了，立刻就有努尔妈妈，还有你，弥补了亲情的空缺。学习上，我一路顺畅地读到长语大。如今，恋爱上，是个挑战吧。这样也好，要是所有的好事，都我一个人得了，那也太不公平了！”
云秀：“你说得好听，我可知道，你最想的还是爸爸妈妈。你是别人眼中的学霸，可你挑灯夜读。太阳还没醒，你又起来看书。别人灭灯是因为天黑要睡了，你是因为看书看到天亮了。”
“……”手机铃声响起，木之心看了一眼，对云秀说，“秀儿，你先上楼，我接个电话。”
云秀：“好！”
楼梯转角的平台上有窗户，她把手中的饭盒放在窗沿上，接了电话。
“之心，你没事吧？”顾霖川的声音满是焦急。
木之心：“我挺好的！”
顾霖川：“别瞒着我，你是不是在医院？你怎么了？”
木之心：“你在我身边安监控了？我是在医院，但我没事。”
顾霖川：“那你被碰瓷了？”
木之心：“你说什么呢？”
顾霖川：“你的卡里怎么一下子划走了那么多，还在医院？”
木之心：“你监督我？”
顾霖川：“不是，你的卡绑定的是我的号码，我才……不说这个，你到底怎么了？”
木之心：“我没事，是努尔妈妈……”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顾霖川：“吓死我了，我一天待在山里，手机没信号。刚刚收工，回到住的地方，才收到短信。你没事就好。努尔阿姨怎么样了？”
木之心：“她没事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各自挂了电话。
顾霖川放下手机，牛牛推门进来，把饭盒放在桌上，“霖哥，这个时节山里干燥，给你买了汤，喝点。”
顾霖川：“谢谢，你也喝。”
顾霖川打开饭盒，热气腾腾，他拿起勺子准备喝，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进洗手间，吐了一阵，再出来时，脸色几分苍白。
牛牛准备了药和白开水，“霖哥，吃些胃药。”
顾霖川服了药后，脸色好了几分，再接着喝汤。
牛牛：“你这胃呀，真折腾你。”
顾霖川自爸爸去世后，挑起家庭的责任，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热爱的表演也没有放下，难免吃饭不准时，那时开始，胃就有了一些不适。出道后，为了工作，有时难免伤害了胃。他觉得忍忍就可以了。“不碍事，休息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牛牛：“这部戏杀青后，回了长平，好好做个检查，过年放个假吧。”
顾霖川：“我看日程排得满当当的，你舍得？”
牛牛：“推了推了，没你地球还不转啦？我也要放假陪媳妇。”
努尔还需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太阳屋也需要人打理。云毓暂时代替努尔守护太阳屋，木之心、云秀轮流陪着努尔。
假期第七天，努尔回到太阳屋。木之心和云秀也要准备回长平，二人订的是第二天早上的车票。
下午的时候，太阳屋收到一批捐赠物资，是按照太阳屋的孩子们和工作人员的个人尺码做的冬衣，人手一件，装衣服的纸箱子上贴着“顾霖川工作室”的标志。
云毓和工作人员一箱箱搬到仓库，木之心和云秀也帮忙。
努尔办交接手续，清点数量。她心中感叹，真是个好孩子！顾霖川一家搬到长平后，他的爸爸每年都给孩子们邮寄一些文具。他照着爸爸的习惯坚持着，开了工作室后，依旧年年送物资来，送的类别就多些，或是文具，或是衣服，或是鞋子，或是运动器材，或是书籍……
晚上，木之心和云秀亲自下厨，开了个小灶，和努尔、云毓一同吃晚饭。努尔吃了一些，先去休息，把空间留给三个年轻人。
“这儿就我们三个人了。”云毓突然说，“有什么话就开诚布公地说吧。之心，你哪来那么多钱？”
云秀：“我给的。”
木之心点点头。
“云秀！”云毓点名。
云秀挺直腰背坐好。
云毓：“太阳屋的家规，对待家人应该怎么样？”
木之心对云秀眨眨眼，秀儿，一定要撑住啊！
云秀：“互敬互爱，互相监督。”
云毓：“木之心掉坑里了，你还瞒着？”
云秀腰背一软，不说话了。
木之心目光无辜，秀儿，你作为掌门人的霸气呢？
云秀眼神躲闪，这是我哥，不能惹！
“木之心！”云毓接着点名。
云秀不敢动。
云毓：“对待钱财，太阳屋的家规是什么？”
木之心：“取之有道，不贪便宜。”
云毓：“那你怎么为钱财折腰？”
木之心嘟囔：“我只为开心果折腰。”
云毓：“说！”
云秀筷子拿不稳，木之心剥开心果的手一抖。
木之心：“是……是我男朋友给我的。”
云毓：“被谁包养了！”
云秀刚好喝了一口果汁，忍不住呛了一声。
木之心差点打翻了一盘开心果。
云毓：“那臭小子谁？他是不是威胁你了？想找打？”
云秀：“之心，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木之心不说话。
云毓把她面前的一盘开心果抽走。
“别……”木之心伸手，自是抢不到，“行，我坦白。”
云毓听她说完，把开心果还她。
云毓喝了一口果汁，“原来是他呀。那又如何？虽然我不是你俩的亲哥，但是，要娶我家妹子，得过我这关！之心呀，你给妈垫付的医药费，我以后会还给你。你自己没有用他的钱，我更不能用。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
木之心回到学校，适逢“百团大绽”，各个社团都在食堂旁边的广场搭了文化棚招收新人，木之心知道这几乎都是给本科生准备的，但她喜欢舞蹈，仍旧投了一份报名表。
面试的时候，木之心正在候场。
丹阳社社长和几个同学商议，“木之心，庆先大学大艺团舞蹈队七仙子之一，这条件，都可以免试了。”
副社长说：“但七仙子都是擅长古典舞，不知她现代舞如何？”
等她上场的时候，社长问：“木之心，你能来一段现代舞吗？”
木之心：“可以！”
一段纯音乐响起，是她的手机铃声，也是顾霖川演的第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她跳了一段爵士，她在顾霖川的大学，在他担任过社长的地方，伴着他的歌，跳着她自己编的舞，她最后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