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我要说的是我的双胞胎外甥和外甥女的故事。事情还得从我退休后搬回老家苏州说起。想来不可思议,这些年我一直在上海工作,虽然离苏州如此近,可我竟然有好多年都没有回过苏州了。对于苏州园区——浦东新区的苏州弟弟,小哥哥四岁——这些年的发展我早有耳闻,我决定到那里看看,如果真的特别好、特别适合居住的话,那么我准备在那里租套房,作为我退休生活的居住地(上海固然也好,但生活成本太高了。庄子说,养生之道在于游刃有余,我觉得生活中在经济上做到游刃有余就是养生之道的不二法门之一)。
我从地下车库把我十年前买的一辆白色科鲁兹——车身上积满了灰尘,我用鸡毛掸子擦拭了一番——开了出来。近些年我已经很少开车了。在上海开车很不合适,出门找车位难,停车贵,而公共交通又方便,那么只要不出远门,不去偏僻的地方,又干吗开车呢?不过因为这辆车也卖不了几个钱,我也就没打算卖。现在它倒可以派上些许用场了。
出了小区,我便向苏州方向进发了。抵达苏州后,我特意从星港街立交下了高速,然后向南行驶到现代大道,之后又朝东走。汽车在逐渐接近金鸡湖大桥时,美不胜收的两岸景色便开始不断冲击着我的视觉,几乎就在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儿了,不愧是一个以哥哥(浦东)为依靠和榜样、茁壮成长的、风华正茂的弟弟。”
继续向前行驶,园区带给我的惊艳在步步递增。最终,我把车停在了东沙湖邻里中心(我事先预想就住这一带),走进了那里的一家链家。一位年轻的经纪人接待了我,我向他提出了我的要求:租一套三房两卫的房子,精装修,家具要尽量的少,没有也可以,房子要能长期租(至少三年)。小伙子问我几个人住。我说:一个人。小伙子说:您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我说,对,已经住惯了有双卫的房子,另外我还需要一个书房,一个客房,这样起码得三房了。小伙子会意地笑了笑说,那是,那您的预算是多少?我知道我在上海嘉定的房子(一百三十平)一个月能租八千多,我想了一下,苏州的房子应该有一半的价钱就能搞定吧,于是说,四五千吧。小伙子说,明白了,那您稍等,我看一下房源。
大约十五分钟后,我载着小伙子驱车去看房了。我们一共看了四套。最后定在了中央景城的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这里的位置比我预先设想的还要好),每月租金五千二,房东在日本工作,至少会出租三年。我对这处房子很满意,小区周围的环境很静宜,我认为很适合居住,而且不远处就有一个很大的公园(白塘植物园),也是我散步的好去处。房子里几乎没什么家具(只有两张床,外加冰箱、洗衣机),我只需简单添些我喜欢的家具就行了。签完合同,送走小伙子后,我想,很多作家说过,五十岁是人生的第二青春,我今年五十五了,令人憧憬的退休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返回上海后,我把我在上海的房子在中介处登记出售了,等到房子卖了之后,我俨然就是一个有钱人了。那套房子预计可以卖六百万(不过需要和我前妻平分),我想这笔钱足可以维持我未来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岁月了。
一周后,我已经在中央景城安顿下了。我雄伟(“野心勃勃”)的退休计划也已经开始付诸实施了。我“野心勃勃”的退休计划是什么呢?简单说就是我一直有一个文学梦,现在是实现它的时候了。我的这一想法除了受我自己内心的指引,还受到加拿大华裔作家陈和经历的影响,他给了我很大鼓舞。陈和是温州人,年轻时写过小说,后来经商了,也就彻底把文学荒废了,到他五十岁移民加拿大后,已经没有了经济的忧愁,这个时候他又动起了从事文学创作的念头。如今他已经出版了好几本小说。我的经历多少和他类似,年轻时就有一个文学梦,后来忙于工作自然无暇去实现这个梦,现在我退休了,同样没有经济的忧患,那么我何不效仿陈和重拾文学梦呢?
我把退休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我打算上午从事写作或翻译(或外语学习),下午读书,晚饭后是自由时间,除了例行的散步外,可以干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比如看看电影、看看娱乐视频等。上午为什么是写作或翻译(或外语学习)呢?因为我想得很清楚,虽然我要实现文学梦(写它十部长篇小说),可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写小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对此我是有一定清醒认识的)。所以我的打算就是,没有灵感和思路的时候就搞搞翻译(我知道很多翻译家都是业余写小说的,他们正是在翻译的过程中产生了灵感,我的英语还可以,可以阅读原文小说)。翻译搞累了,我还打算学学法语,我早有学法语的打算,它那优美的语音、多音素的特点、严谨的语法让我早已对其充满了向往,大有深入进去,一睹为快之心。所以,一住进中央景城后,我就立刻从京东上下单,买了法语教材《你好!法语》和英语原版小说《无可慰藉》。石黑一雄的《无可慰藉》是我打算翻译练笔的第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也是我非常喜爱的一部小说。
搬到中央景城后大约一星期,我已婚的独生女李媛媛——我的骄傲,她有南京大学法学硕士学位,现在在无锡滨湖区的一家高级律师事务所工作——从无锡开车来看我。她看到了我书架上放的法语教材和《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还有摊开在桌上的《无可慰藉》,对我说:“老爸,你是要开创第二事业吗?”
“有这个想法,闲着也是闲着。”我说。
“我就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肯定得找点事干。”媛媛说。
“当然了,你是知道的,老爸的事业心有多重。”
“你干这些我当然支持了。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再找个老伴。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女儿让我再找个老伴这话也说了不是一两次了,说心里话,我不爱听她唠叨这事,但又不好对女儿表露出来,于是只得仍旧说:“那也得有合适的人,遇到了,爸爸会考虑的。”其实,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婚姻的苦海,我倒宁愿多过几年一个人的清净生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遇到了那种特别合适的人(如果有的话),那我也未必不考虑。
女儿当天晚上在我这儿留宿了。我预备的那间客房,说白了就是给女儿准备的。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给女儿做了早点。我们一起吃早点时,我忽然心血来潮地提议,去上方山森林公园郊游。突然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前两天我碰巧看到了关于上方山森林公园正在举办园艺展览会的广告。女儿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提议。于是,我们吃了早点后便驱车前往了上方山森林公园,父女俩来了一次愉悦的郊游体验。公园里有苏州十个区县以及一些主要单位创作的园艺作品。观览完这些,我们又登了山。我俩走错了道,我们上山时走的是其他游客下山的道。而下山时才走到了乾隆御道。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成群结队的、大大小小的野生猕猴,它们在路边和树上的追逐打闹无疑给我和女儿的这次郊游增添了别样的乐趣。
下午一点钟时,我俩从公园出来了。我坚持不让女儿送我回家,而只是让她把送到了不远处的木渎站地铁口(她直接开车回无锡)。女儿拗不过我,我俩就在木渎站地铁口告别了。我挥着手看她驱车离去,然后走进了地铁站。
这是一次值得称道的父女相聚,但我在乘电梯下行时,还是心有戚戚焉,不管怎么说,女儿大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像她小时候那样朝夕相处了。另外,我和她母亲于四年前离了婚,这些年的逢年过节,女儿要么疲于奔命地往返于我和她母亲之间,要么就只能去我或她母亲中的其中一人那儿。对此,我很能理解女儿,也经常劝她不必特意来看我,但女儿却还是看我更多一些,也许因为我相比她妈妈是单身的原因吧。这可能也是她常常劝我再婚的原因之一,她不想看到一个孤单单的我,这样的我也许令她更有“尽孝道”的压力?这是我的一点小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