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椒盐皮皮虾
宁珩回到车里,把一盒仲景万能膏抛给姜百万。百万一看,有点惭愧,他上去取可以消肿的药膏给她,而她居然想报复人家。啊!万一他怒了,我工作丢了怎么办?姜百万赶紧讨好地把没抹减肥膏的一杯伯爵红茶呈给宁珩,殷勤道:“宁总!天冷,您又喝了酒,喝点红茶解酒吧?”
对于她忽然的殷勤,宁珩颇为意外地挑眉,刚要喝,发现她手里也有一杯,却迟迟不喝,老辣的宁珩怀疑其中有诈,眼一眯,“你怎么不喝?”
姜百万准备把杯盖掀掉,好避开减肥膏,“我喝……”
“慢着,我要你那一杯。”
这不是武侠小说里最作死的台词么!姜百万摇摇头,宁大boss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然而,在宁珩目光的逼视下,姜百万无奈地把自己这杯给他,见他打开杯盖孔之后就这么喝了,她心里哀嚎一声——
这事儿不怪我呀。
不知减肥膏的功效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在此之前,她还是跑路为上。飞奔进小区后,姜百万索性关了机,把唇膏外观的减肥膏从包里掏出来扔进垃圾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宁珩家比姜百万家远,到家时他略微觉得下唇有些不舒服。洗浴时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俊眉紧皱,抬手用食指摸了摸下唇。
自己喝的那杯茶本来是姜百万要喝的,难道她早就料到他会提出交换?不,凭她的心智断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宁珩望着镜子中微微肿起的下唇,忽然释然地舒展了眉头。肿都肿了,追究为什么会肿已经没有意义了。想到姜百万刚把嘴唇露出来时候的猪头模样,不由得一笑。
真是胆大包天,以后有你受的。
同一时间,姜百万拆开仲景万能膏涂在嘴唇上,绿色的药膏冰冰凉凉,缓解了唇部余留的火辣感,一会儿后,感觉好多了。
没想到还真的挺灵!御通的药,质量杠杠的。
本月的部门最佳员工定为林俪,大家都对她赞誉有佳,负责珠宝鉴定的陈大姐经常叫林俪帮忙打个字什么的,逢人就夸林俪踏实肯干。
洗手间总是个听八卦的好地方,姜百万有天在隔间里听见同事们议论三个月试用期之后,她和林俪谁会被留下来。
姜百万投简历的时候没有认真看招聘通知,被外面的同事们一议论才发现原来这次评估部只招一个古董鉴定师,三个月试用期后,她和林俪将有一个最终被淘汰。
“小林比较有可能。”这是陈大姐的声音,“虽然比较不会说话,但做事蛮可以。小姜不行,很少加班,也不怎么会看上司脸色。”
负责房产现场勘查的汪大姐本来就是大嘴巴,这下附和道:“我也觉得,小姜比较懒,不会自己找事情做,我有天暗示她,小林每天早上不光洗自己的茶杯,连接待室公共茶杯都会一起洗,她还是无动于衷。还有啊,小林其实挺细心的,我上次穿一件新衣服,你们都没发现,就她发现了,说我穿很合适。”
“小姜比较机灵,小林太死板了。”总算有人替姜百万说句话了,听声音是名表鉴定师小蓉,难道是因为自己经常替她打包黄焖鸡米饭的缘故?
姜百万听完那些议论,心情不知道几低落。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位子,电脑边那颗仙人球绿油油的,长高了不少,远看有点像葫芦。遥想过去自己有了这样的委屈或者愤懑,约颜淼淼出来点个小火锅,狠狠骂一骂这些喜欢背后嚼人舌根的人,现在却只能沉默地忍下。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她们说得竟十分有道理。
林俪在扫地的时候,她在整理自己的桌面;林俪在洗公共茶杯的时候,她在为自己泡咖啡;林俪不吝啬于对那些中年妇女投去赞美的时候,她却固执地认为这种假话她才不要说呢。
试用期后,她要被炒鱿鱼?姜百万放眼望去感觉四处荆棘丛生。
手机蓦地响起,姜百万看见屏幕上闪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姜,你好。还记得我吗?”有点轻浮的语调,似乎在哪里听过。
“您是……”
“我是昱翔。”
姜百万一激灵,“鲍先生您好!”
“是这样的,那个古董……想找你们再来看看,给我一个估价。”
“好的,我会上报到经理那里。”
“呵呵,最好快点。对了,你也得来哦。”
姜百万一阵恶寒,干笑着敷衍过去。
挂了电话,她从电话本条目里翻出“霸道厂长”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马上跟宁珩说一下,毕竟他这几天冷着鲍昱翔,就是等他自己按耐不住主动上钩。
如果办好这件事,试用期考核时宁珩可能会为她说点情?姜百万马上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三声,他接起。
“孙总,刚才鲍昱翔打电话来让我们再去看看瓶子。”她压低声音,因为怕隔墙有耳,她还自作主张又给宁珩改了姓。
“万能膏好用吗?”宁珩没接她的话茬,忽然问。
“好用的。”
“我也觉得好用。”言下之意,就是那晚他也不得不涂了一嘴。
姜百万忽然觉得自己就算帮他做成了这笔生意,他也不会保自己留在公司了,呜呜呜。
“那我们要再去看那个瓶子吗?”
“不去。”
这么任性?
宁珩那边接着说:“其他三家典当行看过之后,达通压轴。”
姜百万讪讪放下手机,依旧沉溺在可能被开除掉的悲怆中。
挂断之后,宁珩把手机放在一边。对面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宁一俭在里头进行腿部的第二次手术。宁殊贵和宁尉等家人都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着,好像里头的宁一俭不是在动腿部手术,而是在生孩子。
宁尉十五岁的女儿宁一乐坐不住,偎在宁珩身边亲昵地说:“小叔,一会儿哥哥出来了,咱们先不要回去,你带我去游乐场玩好不?”
宁尉严厉的说:“去什么游乐场,那里人多,不安全。”
“我就要去。”宁一乐正值叛逆期,倔强地回嘴。
“行了,我带你去。”宁珩捏捏宁一乐的小手,她偷笑着,安静地坐在宁珩身边,拉着他的手不放。
宁殊贵摆摆手,“你去可以,要时时拉着你小叔,听他的话。”说罢,又转头对宁尉说,“让小杜送他俩去,一路跟着。”
十分钟后,宁一俭被推了出来。麻醉还没过,他有点昏昏沉沉的。宁殊贵还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听医生说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就转身走了。宁珩带着一乐离开后,宁尉望着病床上的宁一俭,微微叹口气。宁家的长孙还真是不省心。
宁珩和一乐下车之后,司机小杜就一路跟着他们。
“我要坐海盗船!”一乐进了欢乐世界就跟老鼠掉进米缸似的,对所有的游乐项目都垂涎三尺,她胆子大,别的女孩不敢玩的设施她不知道多喜欢,可惜她爸妈平时忙于公司管理,根本不会带她来,也不让其他人带她去。
宁珩牵着一乐在海盗船入口处排队,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坐在上面,就陪她上去。坐定不久,背后位置上来一个女的,黑色的羽绒服,暗色的裤子,厚厚的雪地靴,头上戴着白色的毛线帽,一脸郁闷,死气沉沉,跟兴奋的一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谁?哈哈,是心儿灰灰的姜百万!
宁珩和姜百万背靠背坐着,谁都没发现对方。随着海盗船启动,姜百万一开始还假装一本正经,十分淡定,随着海盗船越晃越高,她开始原形毕露。
“喔噢!”一个大大的俯冲,姜百万尖叫一声。冷风灌入她口鼻,她干脆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脸,颜淼淼的笑脸,宁珩阴险的脸,林俪羞涩的脸,阮豪严厉的脸……
周围的笑声、叫声不断,随海盗船启动而开始播放的节奏感强劲的打击乐刺激了姜百万此时脆弱的小神经,她“啊——”地大吼一声,感觉心中的闷气似乎有纾解的迹象,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啊——达通这个破公司!!!背后说人坏话的老妇女去死啊!!啊——谁越级上报了傻X阮豪!!啊——寄啸你不就长得帅点么!有什么了不起啊!!放我鸽子你混蛋!!啊——宁珩你个老狐狸!!去你的搬榴莲啊!!活该你嘴肿了啊!!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宁大boss耳边充斥着一乐兴奋的大叫声和大笑,身后一个女的在喊的那些话本自动忽略,直到对方喊出了他的名字,还提到了几个关键词。因为腿上和肩上固定着安全带,他一时无法转身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他心里猜到的那位主儿。
海盗船摇了大约十分钟,姜百万喊得嗓子都要哑了,周围的人都无语斜睨着她。船缓缓停下,她喘着气哈哈笑着,感觉分外轻松——每次她不高兴,就来坐海盗船,吼完就没事了啦啦啦~~安全带解除,姜百万伸伸腰,站起来就要下去。下一个是坐旋转木马还是摇摇咖啡杯?
“姜百万,骂够了?”
左后方幽幽一句,如同冰刀划过她的脖子,寒得她浑身一颤,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住了。
我滴个老天,这声音……
姜百万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个小常识,说狼从后面搭住你的肩膀,只要不回头,它就不会咬断你的脖子。她深吸一口气,当没听见,大步朝前迈。
啊,脑中竟还有背景音乐呢——
阳光下的我们!穿着布鞋!
戴耳机随节奏大步!向前!
牛仔裤仿佛是在对我们说:“你别太在乎!”
“姜百万。”粗腿拧不过大长腿,本来已经被甩在后面的宁珩顷刻间已经挡住了某人的去路。
“哈?”姜百万一抬头,嘴变成了“o”字形,此时一定得装作偶遇,“宁总,你怎么也……”
宁珩扬起唇角,冷冷一笑。
姜百万在这短短十秒内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她天生运气就衰得不行——幼儿园时,老师分甘蔗,一人一小节,也就大拇指那么长,她拿到的是两节相接的那个位置;小学时大扫除,老师正要寻找一个去倒已经满出来了的痰盂的人,她就好死不死路过;大学时期末考试,老师划了不少重点,其中最后一道论述题都出自某课本第170到190页,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课本就偏偏这部分错印缺失。更别说每次排队买票也好、取钱也好,她排的那队一定是最慢的;同样三份黑胡椒牛肉套餐端上桌,她那份一定是肉最最少的。
她的衰运一路狂飙,现在连在海盗船上抱怨几声,大boss都能在身后出现。
“公司五点下班,假设你一出公司就能搭上公交车,按照正常速度,大约在五点二十分才能到达游乐场门口,就算不用排队,你至少在五点半才能玩完海盗船。”宁珩抬手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五点十五分。”
自暴自弃早退被大boss抓个正着的姜百万心想,不如就从海盗船上跳下去算了,反正——这里距离平台也不过五十厘米。
“小叔,她是谁呀,我们快走吧?”一乐的眼睛已经瞟向不远处的太空梭,也就是俗称的跳楼机。
“乐乐,叫阿姨。”跟侄女说话明显温和多了。
姜百万一听,笑道:“叫姐姐就行!”
“阿姨姐。”一乐心不在焉地打了声招呼。
在十五岁小女孩面前装嫩失败的姜百万心情更加糟糕了,准备去坐旋转木马缓缓。她在网上团购的儿童通票只能玩一些不太刺激的项目,这也正合她意,她那种胆子能接受的最刺激项目不过是海盗船。
宁珩走近一步,开口,“吃过了吗?”
“没有。”姜百万畏缩地回答,全然就是被审问的态度,坦白才能从宽。
“有心脏病或者高血压?”
“……没有。”姜百万老实回答。
“恐高?”
“不会……”
宁珩搂住一乐,他们宁氏基因不晓得多好,一乐虽然未成年,但也是美人胚子,两人站一起份外赏心悦目。“很好。我恐高,不如就由你陪我侄女乐乐坐太空梭如何?”
一乐心里倒有点奇了,她记得她小叔以前玩过跳伞和蹦极,怎么会恐高?“小叔你明明……”刚要开口问,宁珩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忽然抬起捂住了她的嘴。
心灵已经朝着旋转木马狂奔的姜百万定住,狗腿道,“宁总,我的票只能玩一些儿童项目。”
“小杜,给她换一张成人全票。”宁珩要请客,出手多大方。
天黑下来依旧戴着墨镜的小杜点头,转身就去办理换票手续,回来后一言不发地双手把票呈给了姜百万。
姜百万瞟向那个尖叫声一片的太空梭,倒吸一口凉气。“宁总,我有心脏病、高血压、哮喘、白癜风、21三体综合症、脑瘫外加小儿麻痹症,不宜坐跳楼机。”
“坐完就痊愈了。”宁珩一笑,眼中漫出狡狭,亲切地拍拍一乐的背,“乐乐,跟姜大姐一起去坐太空梭。”
姜大姐……姜百万觉得自己瞬间老了二十岁,而且还比宁珩低了一辈。她眼睁睁看着一乐朝自己走来,乖巧地拉住她的手,使足劲儿把她拖向跳楼机。她奋力回头,看见宁珩站在原地,唇角微微向上勾。
姜百万欲哭无泪,带着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表情,呆滞地等工作人员给她系好安全带,把安全杠放下。
机器缓缓上升,在最高点忽然停下,周围有人已经开始尖叫,而旁边的一乐还是很高兴地在大笑。
突然,机器好像被人从天上扔下去似的,急速下降,失重的感觉让姜百万的胃都好像顶到了喉咙,在那一瞬间她彻底明白了宁珩问的第一个问题“吃过没有”的用意——还好没吃饭就来了,否则吃多少就得吐多少。
“啊啊啊嗷嗷嗷——!!!宁珩你这个大混蛋!!!”跳楼就是这种感觉吗?姜百万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并且在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宁大boss对我多么心狠手辣,我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绝不轻生!
小杜沉默地站在宁珩身后,听到姜百万发出的惨叫都有些不忍闻。宁珩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了笑,转头对小杜说:“乐乐好不容易来一次游乐场,应该让她尽兴。我替她去龙卷风那儿排队,太空梭停止后,你她们带过来。”
小杜放眼望去,龙卷风设施那儿也是喊叫声一片,几个大摇臂上各有一圈沙发一样的座位,启动后摇臂上升,同时一圈座位翻个并开始旋转,座位上的乘客能体会被龙卷风吸进去一边上升下降一边头朝低脚朝天旋转的感觉。这分明就是催吐的节奏啊……
一乐神采奕奕地从跳楼机下来,跑到小杜跟前,“我小叔呢?”
小杜依旧很酷,用下巴指了一下龙卷风,一乐高兴地一拍手,“太好了,我正想玩呢!”
姗姗来迟的姜百万苍白着脸,对小杜和一乐说:“麻烦了,跟宁总说一声,我先走了……”
“姜小姐,宁总让您陪乐乐再玩一会儿,晚一些他请您吃饭,谈一些事情。”冷酷的小杜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姜小姐一会儿是不是吃得下饭。
一乐一听,就牵着姜百万的手,“姜大姐,我们过去找我小叔。”
今天的队伍不算长,宁珩已经接近入口,见她们来了,偏头微笑对姜百万说:“游客须知上写着体重85公斤以上不能乘坐。”
姜百万简直气疯了,她不就是脸圆一点,至于体重飙到85公斤?为了捍卫尊严,她又大无畏地踏上了惊险的征程。龙卷风启动后听到这该死的机器竟然也有伴奏音乐——周杰伦的《龙卷风》。
静静悄悄默默离开~陷入了危险边缘bady~我的世界已狂风暴雨!呜呜~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不能承受我已无处可躲~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在想,我不!我不!我不要再想~你!!
姜百万倒着被转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翻着白眼悔不当初。嗷嗷嗷!!我好想吐!!我为什么为了证明自己没有85公斤就坐上来了呀!!
之后,姜百万被迫和一乐一起又玩了大摆臂、云霄飞车和超级过山车,到最后才被宁珩赦免得以坐一次旋转木马平复一下自己翻江倒海的胃。
旋转木马播放着《棉花糖》,姜百万奄奄一息地抱着马脖子,跟着节奏一起一伏。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首歌又想起颜淼淼,这是她和自己去KTV唱歌的必点曲目之一,两人勾肩搭背拿着话筒,用一种“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的气势一起吼出“你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
淼淼,你怎么就走了,说好退休之后一起去旅游的!!
姜百万抹了一把眼泪,无奈在《棉花糖》的循环播放下,眼泪只留下来更多。
“小叔!姜大姐哭了!!”一乐吓坏了,赶紧大叫。
在外面等她们的宁珩眉心一紧,几步走到管理室,“停下。”
音乐嘎然而止,旋转木马“叮”一声停了下来。宁珩跑向入口,一手撑着铁栏杆,一个漂亮的斜跃,稳稳落在栏杆后,又快步向姜百万那里走去。
姜百万回神,怒了,直起身,满脸泪痕,大吼:“怎么停了?说好一次转五分钟的呢?差评!”
宁珩停下,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员,继续。
一会儿一乐又叫起来:“小叔!她还在哭!”
宁珩望着姜百万,小杜发现他的表情十分糟糕。
五分钟后,旋转木马自动停下,姜百万抱着马脖子哭得惨兮兮,好像霸王在乌江边痛别乌骓一样。
宁珩此时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下来。”
“你保证别炒我鱿鱼,我就下来。”恢复神志的姜百万擦一把脸,狡猾地偷偷斜睨他。
只见宁珩的眉头渐渐舒展,双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似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和激烈思想斗争。
“好。”
姜百万忽然有一种认了干爹的喜悦感,心中的愤懑一扫而光,有了宁珩这句话,试用期的考核算什么呀!她一跃而下,欢快地朝出口跑去。
“暂时。”几乎天天都有合约要签的宁珩为自己的诺言补上了一个期限。
姜百万又软了,垂头丧气地从小杜手里接过自己的包,挎在肩上,还抽泣了两声,显得特别可怜。
“小叔,咱们去吃饭吧,我都饿死了。”一乐玩也玩够了,现在终于想起喂自己的五脏庙。在宁家她最喜欢小叔宁珩和哥哥宁一俭,说白了,就是他们宠她呗,什么爸爸妈妈不让去的,比如游乐场、鬼屋,宁珩有空会带自己去;不让吃的,什么汉堡包、炸鸡排、辣条,一俭外头买了,等她放了学偷偷给她,让她在车里吃完再送回去。
“乐乐想吃什么?”宁珩温和地问。
姜百万看呆了,宁珩也有这么“暖男”的时候啊。
“麻辣烫!”富家千金想吃的东西居然这么平凡。
宁珩耐心地说:“不行,换一种。”
姜百万心里不爽了,麻辣烫怎么了?配料你自己选,金针菇、土豆片、大白菜梗、豆腐皮、蛋肠、伪福州鱼丸、伪广东虾饺是她的最爱,加一包泡面,出锅前打入一个鸡蛋,冲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骨汤头,上头一层红油,飞快地加入剁碎的葱蒜,不知道多好吃哇!
一乐眼珠转了转,“煲仔饭!!”
煲仔饭也可以啊,排骨也好,红肠也好,烧鹅烧鸭也好,热热地端上来,拿筷子搅拌好,再拿匙子吃,肉汁混合着米饭香,天气这么冷,没有比煲仔饭更加暖心的了。
宁珩笑,“再换。”
真难伺候!姜百万阴暗地蹲在角落,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
“麻辣香锅。”
“换。”
“那……随便。”一乐叹一口气,宁珩固然也宠她,但在吃的方面,不如她一俭哥哥没下限。
宁珩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他问她想吃什么,就等着一句“随便”。“小杜,澳鲨湾海鲜会所。”
澳鲨湾海鲜会所?!姜百万一听,耳朵竖起来。记得细胖子在他们晚报上发表过澳鲨湾海鲜会所的美食专访,形容词匮乏得除了“高端”就是“好吃”,澳洲鲍鱼,四斤的龙虾,大半夜的把平民百万看得口水直流。那时姜百万心理失衡,第二天揪住胡细细阴险地套话:“他们给你吃的海鲜都是迷你小份吧?”
当时细细马上就上当,“谁说的?我吃的是大份!”
“哦哦,大份……”姜百万窃笑着,细细发现自己失言后残忍追打了百万好几天。
宁珩带着一乐已然走远,姜百万还蹲在原地,眼巴巴望着他们的背影。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那是他们土豪一家人的晚宴,自己只能回去喝西北风。
正想着,宁珩忽然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又回过头。
“现在才吓得站不起来,你的反射弧太长了。”宁珩半眯着眼。
这是邀她一起去么?!
去往澳鲨湾海鲜会所的路上,一乐表现得十分淡定,甚至还有点犯困。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她来说,去这样的地方吃饭似乎远没有吃一顿麻辣烫那样的激动人心,听一场门票几千的音乐会远不如花几百块买一张欢乐世界通票来得快乐。她这种心境,姜百万是不会理解的,一直沉浸在要去吃大餐的兴奋中。
副驾驶座上的宁珩望着夜色,似乎又听见姜百万肚子发出的咕咕声。
澳鲨湾海鲜会所就在乾江边,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上,可以远眺这条长江支流缓缓流淌,江上倒映着江岸那头流光溢彩,时而有一两艘轮渡大船来往于两岸,船上不断有相机的闪光灯飞快闪烁。
和宁珩斜对面坐着,姜百万一时还有点紧张,然而这种紧张在菜上齐之后就消逝了。几乎手臂一样宽的椒盐皮皮虾玉体横陈,听说一只就卖150,竹蛏仅用一点酱油着味,看上去十分鲜嫩,比手掌还长的斑节虾散发着勾人的香气,细胖子曾说用它们的汤汁拌饭不知道有多鲜美呢。
服务员把一道什么散发着辣味的菜端了上来,在宁珩的授意下,直接放在姜百万面前。
“小姜,这是我专门为你点的。”宁珩亲切友好地说。
姜百万一脸菜色地望着眼前这道爆炒鱿鱼,颤抖地伸出筷子夹了一条鱿鱼须须,味道虽然鲜香扑鼻,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吃。
宁珩慢条斯理擦净了手,帮一乐剥皮皮虾,轻轻抬一抬眼,“你做了什么非得让人炒鱿鱼的事?”
姜百万也剥皮皮虾,但被它尖利的外壳刺破了手指,她含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像在自言自语似的,“除去背地里骂你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能原谅的事。”
宁珩都不忍心告诉她,迄今为止她就没干过几件能不被开除的事。
“宁总……”姜百万鼓起勇气,“我听说试用期结束之后,古董鉴定师这一职位只能留下一个人。”
“对。”宁珩很干脆地回答她。
“可是现在古董鉴定师有两个,所以我和林俪总要走一个。我觉得,八成是……我。”姜百万尽管很失落,可该吃的一个都没少吃!皮皮虾刺破了她的手,可她还是吃了两只。
“你该为当初把竞争对手引到自己身边的行为负责。”宁珩把剥好的皮皮虾放在一乐的碟子里,“面试那天,林俪刚进来就盯着茶杯看,我还没倒茶,她就指出我面前有一对斗彩。姜百万,你出去时暗示了她——这是作弊。”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姜百万抿了抿嘴,解释道:“林俪很不容易,她家挺困难的,能供她读到硕士,已经破天荒了。”
“所以你想帮她。”宁珩指出。
“校友嘛,就该互相罩着点。”姜百万不好意思地笑。
“出了社会,有时不讲感情,只讲竞争。”宁珩望着她,目光乍寒,“我第一次见到在面试中暗示自己竞争对手的人,所以我想知道,第一,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林俪何德何能,能够让她的竞争对手如此帮衬她。所以,我把你二人都留了下来。”
姜百万抬脸,嘴里叼一只帝王蟹腿,“截至目前,你看清楚了吗?”
宁珩笑而不语。
还用得着“截至目前”?人家早看出你是个傻子而林俪是个心机婊,一个毫无害人之心仅凭一腔热血处事,一个城府颇深忘恩负义谁碍了她的路她必定要除掉的。
只是宁珩不是个背后说三道四的男人,既然姜百万暗示林俪看破他试探的方法,他也暗示她身在职场还是该有点竞争意识。毕竟,论人品,姜百万胜林俪一筹,可在公司里不是你人品好,凡事就能抢占先机,在守住道德底线的同时,不要心无城府。
“我觉得姜大姐人挺好的,小叔你总是欺负她。”一乐插嘴了,“我们老师说,尊重对手的才是真的强者。姜大姐连对手都可以帮,说明她是很善良的,让我想起了《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与狗》。”
乐乐小姐,你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骂我是个没事找抽的傻瓜么?姜百万嘿嘿傻笑两声。
宁珩爱怜地摸摸一乐的后脑勺,很是宠爱。
对海鲜丝毫不感兴趣的一乐很快就吃饱了,宁珩让小杜带她先回家。餐桌上就剩下他和姜百万两个人时,他优雅地擦擦手,“我们谈点正事。”
姜百万正襟危坐,不知道谈正事的时候能不能继续吃?
“既然今天鲍昱翔主动联系你,说明他已经按捺不住急于出手了,我们将很快压轴鉴定他的蓝釉瓶。如果他拿出真品,我们尽快出资并办好手续。听说下个月中旬有场拍卖会,鲍昱翔的父亲将拍卖几处厂房,你找出离这场拍卖会最近的一场古董艺术品拍卖会,办好蓝釉瓶拍卖手续,拍卖人填上‘匿名’。”宁珩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压低声音说,“联系报社,就这件蓝釉瓶的珍贵之处和拍卖价格写成一条新闻,要强调参与拍卖者为‘匿名’这件事。”
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的样子……姜百万听得背后汗津津的,“万一鲍昱翔知道自己被坑了,半路把我拦截下来,对我进行打击报复怎么办?”
“依他的智商,根本不足以想到卖出一件古董会招来怎样的麻烦。”宁珩一言,充满轻蔑。
姜百万夹了一根鱿鱼须须嚼啊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霸道厂长,就是这样任性。
这几天在公司时姜百万都非常小心谨慎,每天早起一些赶过来洗公共茶杯不说,还拖了办公室和走廊的地板,终于在洗手间里听见她们议论自己变勤快的声音了。
其实议论姜百万懒惰的几个人,自己也并非勤快。在上班时间,她们有时上网淘宝,有时偷溜出去买菜,还有的拿手机摇一摇。他们所认为的勤快,就是能乖乖完成他们吩咐做的事。
不得不说,用宁珩那句“迟到就扣工资”当起床闹铃,效果真是杠杠的,如同惊天炸雷,本来浓浓的睡意一扫而光。就是姜妈妈有点疑惑,为什么总是在早上听见女儿房间里有男人嘀嘀咕咕的声音。女儿现在已经基本结束了学业,姜妈妈思考着得催她找个对象了。
听说林俪又找了一份兼职,在一个面包店值晚班,当收银员,顺便也学着做些糕点。
姜百万在公司里夹着尾巴做人,有点憋屈,甚至想过放弃工作攻读博士。在学校毕竟单纯点,而且还能在借书、还书过程中时不时见一下庄寄啸。她的硕士论文方向是先秦两汉铁器的研究,目前只粗略地写了一下大纲,听说拖延症晚期的琪琪都已经弄出了初稿。因而姜百万不得不又跑了一趟图书馆去找李长安推荐的一些参考书。
N大的图书馆是全省大学图书馆中最大的,也是除了省图之外全省第二大图书馆。姜百万以前总不爱看专业书,现在为了写论文只好一本本认真啃。这不,她抱着几本书下了楼,其中五本是专业书,一本名叫《职场宝典》。
“来了?”上课时间,办理借书还书手续的学生不算多,庄寄啸隔着窗口望见姜百万过来,笑着打招呼。
姜百万点点头,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庄寄啸里面走出来。“百万,上次很不好意思。你借的这些书挺重的,是回宿舍还是去搭公交?我帮你拿过去吧。”他温和地问。
姜百万拳头一紧,心里告诫自己要淡定,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因为怕自己爆红张脸像猴子屁股,让他看了笑话,就大大咧咧地笑着敷衍过去,“我去校门外搭公交,太远了……你不是还要上班吗,擅离职守多不好。”
“没事儿,现在人也不多。”庄寄啸说着,就从姜百万手里接过装书的卡通布包,朝门口走去。
姜百万不过是一个心里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主儿,虽然心理斗争得厉害,但一见庄寄啸往前走,就不知道几欢喜地跟上去。他手里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牵狗绳,而她就是只哈巴狗儿。
现下走在他身边,太阳早已落山,姜百万还是觉得步步都踩着阳光,心似莲花开。你很喜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时,总觉得风景这边独好,就算暴雨雷鸣,也是久旱逢着的甘霖。
“我看你借了一本职场的书,你已经找到工作了?”庄寄啸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上班的感觉怎么样?”
说起这个,简直一言难尽。姜百万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试用期到了就可能丢掉工作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他。
庄寄啸沉默着听完,笑着摇摇头,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从学校到公司,会有个适应的过程。你觉得难以捉摸的人,都是在职场混了十年八年的,不比你厉害圆滑才怪。有的人你现在觉得他好,以后会发现他根本不是个东西;有的人呢,你觉得他是个混蛋,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记住,说话之前要先想一想,做事尽量不要出错,否则就容易被人抓着把柄。”
姜百万认真地点头又点头,觉得庄寄啸说得无比有道理,他简直就是自己人生的导师,暗夜中的灯塔。就是不知道,他何时接受她的心……
“议论你的都是年纪比你大的吧?”庄寄啸眨眨眼,神秘地说,“说不定她们是嫉妒你年轻漂亮,女人们不是总对长得比自己漂亮的同性心怀敌意吗?”
姜百万捂嘴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和庄寄啸聊这么一会儿,竟比坐海盗船还解压。
从图书馆走到校门外公交站路途并不近,可跟庄寄啸一起走,姜百万只觉得一转眼,校门就在眼前。学校应该进一步扩建,把校门口建到十公里远才是呀。
“对了,你帮我个忙吧。”庄寄啸忽然说。
姜百万这下子自然是什么都会答应的。
“我表姐好不容易要出嫁了,缺一个伴娘。你能当一下伴娘吗?还有红包拿的。”
“什么时候?”
“就周天。”
“没问题。”哈巴狗趋之若鹜。
公交车来了,庄寄啸把包给姜百万,“路上小心。”
姜百万道了谢,转身上车。车上很挤,后头几个男生的衣服散发出一股霉味、汗味交织的奇妙味道,然而她心潮难复,丝毫不觉得难受。
我们帮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忙,总是无怨无悔的,尽管知道,卖命地帮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喜欢自己。
几天后,就像宁珩说的,急于用钱而按捺不住的鲍昱翔终于拿出了真品,其他三个典当行已经派人去看过了,不得不说,他那件蓝釉瓶真是美轮美奂,简直就集雍正彩釉工艺之大成,是件难得的宝贝,无论是谁,都想把它收为传家之宝。
达通将于最后一个出场,三个典当行给出的估价都是1200万左右,鲍昱翔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达通身上。估价日期定在下周一,姜百万听说鲍昱翔提供了真品,有点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然而当务之急,还是先当好庄寄啸表姐的伴娘。
庄寄啸的表姐高晓在早上8点前出嫁,姜百万四点多起来,还好有车接,五点赶到了高晓家。天还没亮,恰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北风呼呼,吹得她喷嚏不断。
高晓也老早就起来了,此时正在化妆,见了姜百万就很热情地招呼她进门。伴娘装比新娘妆简单许多,姜百万化完了,高晓都还在化。助手给高晓做美甲的时候,顺便也帮姜百万涂了个颜色,还贴了几个星星状的亮片。
虽打扮得很漂亮,但当伴娘也是很累很累的。姜百万陪着高晓出嫁到男方欧柏峰家,听说欧柏峰就职于御通制药,是个研发工程师。
去往婚宴酒店的路上,姜百万好奇地问:“你们公司的药好贵的,那个什么仲景丸一个就要上百块钱?有那么神吗?”
欧柏峰笑着回答:“贵就贵在配方、份量,你也知道,御通是个家族企业,一些涉及机密的都是宁家人自己操刀。仲景丸是消炎用的,对肝炎有特效。有时喉咙或者是小伤口发炎,切一点点磨成粉末,喉咙疼就加一点水一口气喝掉,伤口疼就撒伤口上,第二天就好了,就是成本太高,原料都是从固定的产地甚至是某个药园直供的。对了,我们公司出了个仲景万能膏,不知你用过没有?也是消炎除敏的,比较便宜。”
“万能膏我用过……很不错。”姜百万做贼心虚地小声说。
高晓拍了一下欧柏峰,“哼,现在还不忘做广告!又不是你研发的。”
“我要能研发那玩意儿,早就独立门户出来大赚一笔了。”欧柏峰摇摇头,“岐黄仲景丸是秘方,听说源自一本什么古医书,属于商业秘密,是受保护的。就是现在市面上假货、山寨不少。”
“既然是古医书里头的,就是老祖宗留给咱们后人治病的,应该把秘方公布,价格降下来,让大家都能用得起才对呀。”高晓很不满地说,“百万,你说对吧?”
“对!”姜百万激动地回答。
欧柏峰无语地擦冷汗,“唉,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天真,我要有那种秘方,打死也不拿出来。”
盛大的婚礼现场,长长的红地毯旁是摆满鲜花的矮柱,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新娘新郎的婚纱微电影,人们带着喜悦而来,对新人投去祝福的目光。伴娘姜百万和伴郎陪着夫妇俩一起迎宾,小高跟穿着,脚都要疼死了。不过看见庄寄啸远远走来,姜百万挺直腰杆,羞涩地打招呼。
“哇,我们的伴娘都要把新娘比下去喽,不知道婚宴后有多少人找高晓问你的手机号。”庄寄啸和煦而笑,本想多聊几句,因为要帮着招呼,就先进去了。
他永远这样,看似很欣赏她,但永远不会靠近哪怕一步。姜百万偷偷望了望他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新人进场后,姜百万坐在主桌的固定位置,望着台上笑靥如花的新人,不知自己何时有这么幸福的一天。想着,她不自觉找寻庄寄啸的位置,余光却在侧门发现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两个人迎着他进来,很恭敬的样子,手臂前伸示意“里边请”,他颔首,信步而行。
是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