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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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意弄人 人命关天

山间的天气最是阴晴不定,午前还是风轻云淡的阳春天,日头刚过中天,云彩便越积越厚,渐渐遮住了大半的天空,连迎面而来的山风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阿霓快步走到那扇紧闭的柴门前,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门环。

没多久,门后便露出了镜月汗津津的微笑面孔。阿霓有些意外,忙问:“我家夫人……”

镜月笑着点头,“韩国夫人刚刚喝完茶,正说要与库狄夫人一同回去呢。”

阿霓顿时松了口气,“库狄夫人也来了?”

镜月笑道:“正是,韩国夫人刚进门,库狄夫人就到了,贫尼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勉强在屋里煮了回茶,倒是让两位夫人见笑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禅房。武夫人果然正捧着杯茶低头出神,屋角的茶炉茶釜犹未撤下,加上那满屋的茶香、檀香和带着药味的异香,愈添了几分闷热。琉璃的脸上似乎也有汗迹,看见阿霓进来便笑道:“你总算记得来接夫人了么?”

阿霓笑嘻嘻地屈膝行礼,“婢子愚钝,又没佛性,夫人不许婢子跟着捣乱。”夫人午睡时直叫月娘的名字,醒来后又立时要找这镜月尼师说话,她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难不成还想去地下跟翠墨她们做伴?

武夫人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回吧。”声音竟是出奇的沙哑。阿霓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她的发髻妆容虽还齐整,双眼却是一片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琉璃也站了起来,面带歉意地解释道:“夫人大约是午间做了噩梦,在这边哭了一场,刚刚喝了茶,精神才好了些,你记得提醒夫人晚间早些休息。”

阿霓恍然点头,“有劳夫人和尼师了。”

武夫人也有些歉然,“倒是烦扰了你们半日。”

琉璃笑道:“夫人跟琉璃还客气什么?”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她和镜月进来时武夫人还在时哭时笑地喃喃不休,怎么都唤不醒。她百般无奈之下,索性狠狠在武夫人身上掐了一把,又抱着武夫人大哭月娘。武夫人果然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一哭却是撕心裂肺,几乎没昏厥过去,人倒是清醒了一些。琉璃和镜月异口同声地表示,她是进来后说自己做了个噩梦然后一直哭到现在。武夫人呆了半晌,任由她们帮着重新收拾了头面,又喝了几杯药茶,这才渐渐恢复了常态。如今看这模样,大约倒是没起什么疑心。

阿霓的目光在屋里屋外转了转,上前行了一礼,“夫人可听说了那桩喜讯?长安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圣人口谕,媛娘被选为了太子妃,已让太史卜算吉时,择日大婚,过几日便会颁发敕旨昭告天下!”

太子妃?琉璃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心底只剩下一个声音:怎么会是阿媛?

武夫人怔了怔,嘴角轻轻扯起一个淡漠的笑容,“是么?恭喜她们了。”

镜月脸上的笑容却是压都压不住,“恭喜夫人!那日贫尼在门外见到杨檀越,就叹过她面相不凡,定然会有一番造化,原来如此!”

琉璃几乎忍不住要苦笑起来:造化?造化弄人还差不多!自己也真是迟钝得可以,怎么不会是阿媛?武夫人刚才不还提过一句杨老夫人总是让她带阿媛去宫里吗?其实回想起来,阿媛虽然生得好,人也乖巧,但若不是有这种打算,杨老夫人和杨岚娘何至于对她如此另眼相待?自己总想着只要离武敏之远点,自然不会卷进他的那堆烂账,没想到……如今自己又该怎么办?难不成真就若无其事地等着阿媛遇到那样的“造化”?

她随口道了句“恭喜”,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忍不住问:“阿媛呢?她知道这消息了么?”

阿霓笑了起来,“自然知道。半个多时辰前小郎君亲自过来送了这消息,没多久那边院里就传遍了,凌夫人还特意过来转弯抹角地打趣媛娘,媛娘臊得跑了,也不晓得躲到了哪里。”她突然拍了拍脑门,“小郎君原是说亲自过来向夫人禀告此事的,婢子们等了半日也没见小郎君回来,夫人难道没见到小郎君?”

琉璃和镜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问和慌乱。镜月忙问:“周国公是什么时辰过来的?”

阿霓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半个多时辰前吧,尼师可是见到小郎君了?”

琉璃心头更是一片惊涛骇浪,开口说了声:“你们……”自己听着声音都有些变了,忙低头咳了两声,放缓了声调问道:“我和尼师都未曾见到周国公,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你们还是去找找看才好。”

阿霓苦笑着摊了摊手,“大伙儿如今都在找媛娘,凌夫人正后悔自己嘴快呢,眼见就要变天了,这天气被雨淋了可不是玩的。”

琉璃胸口寒意更甚,不由脱口道:“那你们还不赶紧去找!那、那……雨可是要下起来了!”她转身一把拉住了镜月,“尼师也请赶紧让人四处去找一找,杨娘子和周国公……哪一个被淋坏了都是不成的!”

镜月应诺一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细细的雨丝果然飘洒了下来。武夫人瞧了外面几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阿霓笑道:“夫人莫急,媛娘原是面皮薄,故意躲着人的,如今雨一下自然就回去了。小郎君或是有事要处置,横竖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哪里躲不得雨?”

武夫人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琉璃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屋外,外面的天色见暗,雨丝愈密,将天地间染得一片苍茫。而她心头的那片阴霾也慢慢压了下来。

好在这场春雨来势绵绵,去得却不算慢,不过半个多时辰,天空便渐渐变得明朗起来。只是当连着两拨婢子都回报说四处都没找到人时,便是阿霓的脸上也挂不住笑意了,武夫人更是坐立不安,不等雨彻底停歇,便匆匆回了西院。

西院的主院里,众人早已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看见武夫人,阿凌第一个上来请罪,“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媛娘面皮薄还打趣她……”

武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如今到处都找过了么?这院子里可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地方?还有敏之,有人见到他没有?”

平日跟着阿媛的婢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眼睛也是红通通的,听得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忙忙地摇头,“都是婢子该死!没跟上娘子。这院子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婢子们都找过了,便是池塘和井边也都看过了,都没娘子的踪影!”

正乱着,镜月匆匆走了进来,开口亦是,“都怪贫尼,是贫尼管教不严,让夫人担忧了。”她的目光在屋里一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好叫夫人知晓,杨娘子一个多时辰前就从后门出了尼寺,因她吩咐过看门的沙弥尼,不许透露她的行踪,那沙弥尼当真便没敢说,眼见事情闹大了才回了我。”

琉璃站在武夫人身边,正听了个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武夫人也“哎呀”一声,“这可如何是好?这尼寺后面似乎甚是荒凉,这大雨天的,这、这怎么成!”

镜月忙道:“夫人莫急,杨娘子不是一个人,有周国公跟着呢,说是出去转转就回。若非如此,看门尼再是大胆,又怎敢让杨娘子出去?夫人放心,尼寺的后山虽然有些荒,却极为清净,并无外人来往,也无虫兽出没。周国公这几日也是走惯了的,想来不过是在哪里被雨耽搁住了而已。”

武夫人愣了一下,皱眉叹道:“阿媛面皮薄要躲人也罢了,敏之怎么也容着她胡闹!”脸色却是明显放松了下来。

杨岚娘忙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敏郎虽是看着阿媛长大的,如今却也不好太过拂了她的意。”

阿凌神色也是一松,却故意摇头叹了口气,“阿媛原来也是会作弄人的,竟然躲了那么远,成心让人着急。以后我可再不敢取笑她了!”

杨岚娘笑出了声,“你不就是怕日后再不敢取笑她,今日才要过足这瘾的么?”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阿媛的婢女更是念佛不迭。

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面孔落在琉璃眼里,有如一根根的尖刺扎得她几乎立不住脚。她不敢再看,只能转头对着外面出神,心头一片冰凉。耳边却听得阿霓笑道:“阿弥陀佛,幸好无事,不然婢子们只怕身上这层皮都不够扒……”琉璃心头一震,忙转头屋里屋外看了两圈,没瞧见自家那几个婢子,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杨岚娘一眼瞅见,忙笑着解释:“三郎没在这边。今日太过忙乱,我怕照应不到,先前就把大郎送到夫人的院子里了。”

琉璃心知她会错了意,笑着点头:“多谢少夫人费心了。”

那边阿凌已走到门口,扬声吩咐婢女们多去熬些姜汤:“如今这天时可不好,但凡淋着雨的,人人都要喝一碗。”又把自己的婢女叫了过来,“阿依,你去跟崔夫人回禀一声,这边已是无事了,再问问她好些没有,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琉璃这才注意到崔十三娘竟也不在,忙问了一声,才晓得她是今日早间便说有些不大舒坦,午膳都没用。阿凌满脸歉意,“我原说她若是午睡之后还不好,我便去帮她把个脉的,这一忙竟给忘了!”

琉璃点了点头,没过来也好,今日这情形,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那边厢,镜月犹自在低声与武夫人保证,“不必劳烦使女们了,她们又不认识寺外的道路,还是让贫尼的弟子们去找找。夫人放心,她们虽然愚笨了些,平日倒是走惯了山路的,杨娘子与周国公那般的人物,自然一见便知……”

琉璃心里一沉:那些找人的尼姑,那些殷勤周到、几乎谦卑到泥里去的出家人……她不由又转头看了看门外正笑嘻嘻分头而去的婢女们,不知为何,翠墨的笑脸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顷刻间便拿定了主意,抬头向镜月使了个眼色,才转身对武夫人笑道:“夫人这边若是无事,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大郎他们吧。”

武夫人点头,“这边一时半会只怕还不得清净,大郎就拜托你再照看照看了。”

琉璃笑着应了,一出院门便放慢了脚步,镜月果然很快跟了上来。眼见四下无人,琉璃也不客套,开门见山便道:“尼师,我有些忧心,今日只怕会有一场泼天的祸事。”

一阵疾风吹过,树梢摇动,豆大的水滴纷纷坠落,很快就将两人的肩头打湿了一片。两人却动都没动一下。随着琉璃低低的声音,镜月那张平日总是波澜不惊的慈和面孔越来越僵硬苍白,就如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粉浆。

天色渐渐向晚,满天的雨云终于散了大半,日头虽不曾露面,西边的云层却被染成了一片金红。法常寺的后门外,寻人的比丘尼们两人一队,顺着几条山间的小路找了下去。

山间的夜色来得早,没多久,树林里就开始浮起薄薄的暮霭,天边的晚霞却愈发绚烂,在雨后一半深蓝一半灰暗的天幕里,那微微变幻的深金魅紫浓丽得近乎妖异。只是对于尼寺后山一处草棚前的两位比丘尼来说,眼前被晚霞映照出来的景象,分明是一片血色。

她们要找的贵人就坐在草棚的角落里,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件白色的男式外袍,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边面孔。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她身子一抖,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衣袍里,却露出了赤裸的肩膀。

年纪略大的寂痴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年纪小些的寂嗔却是反应更快,退后两步四下打量,见附近再无人影,立时便想起了镜月适才的吩咐,她忙低声道:“师兄,你守着这里,我去找上座!”

她撒腿就跑,只觉得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明明是两里多的路,不知怎的竟是转眼就到,远远看见镜月正在尼寺后门外来回踱步,压在心底的恐惧这才猛然冲入胸口。待到了镜月面前,她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草棚的方向拼命摇头。

镜月忙问:“是找到杨娘子了?她怎样了?”

寂嗔用力点头,喘息着好容易蹦出了几个字:“她,样子,不好,像是,不好了。”

镜月身后的两位比丘尼相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性急些的忍不住便追问:“杨娘子到底怎么不好了?”镜月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摆了摆手,上前一步盯着她低声问道:“她可是,可是被、被……周国公呢?路上还遇到了什么人?”

寂嗔立时明白了镜月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见到,没见到旁人,没见到周国公。”突然想起几日来远远见过的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杨娘子身上的衣裳,仿佛就是周国公的……”话一出口,她猛然醒悟过来,不由惊喘一声,伸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镜月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之极,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又带着几分苦涩和自嘲。她闭上双眼念了声佛,再睁开时,神色已变得极为镇定,转身吩咐身后的两位弟子,“寂慢,你带上东西过去,先在那里帮杨娘子收拾收拾,再把人慢慢扶到这边等我;寂疑,你回去敲钟,召集众人回大殿做晚课,敲完钟便过来守住后门,告诉她们,今日的晚课,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出殿!”

她的目光在几位弟子身上一扫,目光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威严,“待一切处置妥当,你们四人立刻悄悄收拾行李离开尼寺,分头苦修,越远越好。在外面不得轻易与人透露来历,更不许再提及今日之事!”

寂嗔刚刚喘匀气息,听得这一句,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另外两名比丘尼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位脱口叫了声:“上座,这是为何?”

镜月断然摆了摆手,“这是劫数,不必多问。”

寂嗔怔了片刻,终于醒悟过来,不由一阵惶然,脱口叫道:“弟子们若是走了,上座又该怎么办?”

镜月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一些,声音却愈发严厉:“为师自然早有打算,你们走得越远,为师便越是安稳。若是有缘,过得一年半载,我还是这里的上座,你们再回来也不迟。这几个月却一定要走远些,千万莫自作聪明要回来探什么虚实,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为师,害了整个尼寺!”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几位弟子不敢多说,只得分头行事。没多久,寺院内便响起了一下又一下节奏舒缓的钟声,正是召集众人回寺的信号。

眼见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陆陆续续往回走的人影,镜月定了定神,转身往西院主院走去。她刚刚踏入院门,武夫人便带着杨岚娘迎了出来,“可是找到人了?”

镜月点了点头,“找到了,只是雨大路滑,杨娘子衣衫污了,贫尼已安排了几个弟子带上干净衣裳接她回来,路途不近,怕是要花上些时辰。”

武夫人忙问:“她还好吧?敏之呢?”

镜月面不改色地回道:“周国公已然离开了,杨娘子大约有些着凉,夫人若是忧心,不如请少夫人与贫尼一道去迎一迎?”

武夫人忙点头,“好,好,岚娘,你快带人去迎迎阿媛。阿霓,你去她的院子吩咐人准备热水。可怜见的,这天气被雨淋到,不知冻成什么样了!”

院子的外面,随着钟声的停歇,早已是人声不闻,人影皆无。镜月松了口气,眼见离主院已远,才伸手拉了拉杨岚娘的袖子,“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杨岚娘吃惊地转头看着镜月,镜月却回头看了看那两位婢子,认得一个是杨岚娘的婢女,一个却是日常跟着阿媛的,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杨岚娘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疑,摆手让婢子们离得远些,低声问:“敢问尼师有何指教?”

镜月低头念了声佛,轻声叹道:“贫尼也不知该如何跟少夫人回禀。此事干系太大,贫尼万死莫赎。”

杨岚娘脸色顿时一变,“难道是阿媛出了什么事?”

镜月默默点了点头。杨岚娘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是受了伤么?是伤着了头面?还是摔坏了手脚?”

镜月微微摇头,“若是如此,也就罢了。”

杨岚娘大惊失色,“难道她的伤竟是有碍性命?这是……”她声音一顿,脸色由白转灰,手脚都抖了起来,哑声道:“难不成她竟是遇到了、遇到了歹人?你不是说那条路上清静得很么?周国公呢?他怎么样了?”

镜月垂下了眼帘,“贫尼的弟子的确没看见国公,只是看见杨娘子身上披着的,似乎正是周国公的衣裳。”

杨岚娘呆呆地看着镜月,突然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镜月忙伸手去扶,跟来的两个婢子也都惊叫着上来帮忙。杨岚娘身上却如软泥一般,几个人都扶不起来。远处有人看见,叫了声“少夫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镜月心头大急,低声喝道:“少夫人,你若不撑着些,让此事张扬出去,只怕、只怕会连累到小公子!”

两个婢子原本口中正乱糟糟叫着夫人,听到这一句,不由相视色变。杨岚娘身子一颤,脚下晃了两步终于站稳,突然又反手抓紧了镜月,“快,快带我去看看,定然是你们弄错了,我不信,我不信!”声音沙哑又尖锐。

镜月舒了口气,“好,好,或是贫尼弄错了,贫尼这便带夫人过去!”她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婢子,忍不住又迟疑道:“只是这两位使女……”

杨岚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是道:“咱们快去!”

说话间,从远处赶过来的人也到了近前,正是阿凌。她身上还背着药囊,离得老远便高声问道:“少夫人没事吧?适才怎么摔了?”待走到近前,看见镜月,倒是怔了一下,“尼师回来了?可是找到……媛娘了?”

镜月点头笑道:“找到了,杨檀越淋湿了衣裳,我带少夫人去迎一迎。少夫人走得有些急了,这刚下过雨的,便滑了一下。”

阿凌挑了挑眉,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也一道去!”

杨岚娘忙扯出了一个笑脸,“如何敢麻烦你!”

阿凌讶然看了她一眼,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镜月也笑道:“正是,外头的路可不比这院子,泥泞得很,夫人只怕会弄脏裙子鞋袜。”

阿凌转头看了看后门的方向,又低头往地上看了几眼,镜月多少知晓这位夫人爱玩爱笑爱凑热闹的性子,心头不由紧张起来,立时又盘算出了几个说辞。好在阿凌却只叹了口气:“也罢,我还是先去十三娘那边,少夫人若是有事,再打发人来传我便是。”她笑着向两人点了点头,回身往来路而去。

杨岚娘和镜月相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气,却没看见,阿凌转身走了没几步,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眉间那个深深的“川”字,将那张平日总是笑吟吟的面孔竟是衬得异常阴郁。

眼见前面便是崔十三娘的院子,她立住脚步,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暮色渐深,山风愈凛,那寒意仿佛都凝聚在她的眉宇之间,终于渐渐变成了决然。

片刻之后,当院内的小婢女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时,看见的依然是一张笑意盈盈的生动面孔,“你家夫人好些没有?我适才找到了几丸药,如今倒正是合用。”

法常尼寺的后门外,杨岚娘那张平日总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孔,此刻却僵硬得仿佛木胎泥塑一般。

在她身前不远处,两位女尼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全身连带头脸都罩在深色斗篷里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斗篷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下巴,她却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而另一个女尼手上拿着的白色袍子,更是眼熟得撕成布条她也不可能认错。杨岚娘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涨得几乎要炸开,一时连呼吸都窒住了。

阿媛的婢女失声叫了句“娘子”,冲上几步搀住了她的胳膊,“娘子你还好吧?都是婢子该死!婢子……”斗篷被扯得微微一斜,露出了一张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孔。婢女的话戛然而止,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阿媛空洞的眸子下意识地转了转,正落在了杨岚娘的脸上。杨岚娘不由自主地扭过了脸去,落入眼中的正是那件皱巴巴的白袍。白袍的下摆上早已满是灰泥,袖口和衣襟上还沾着斑斑血迹,但领口那细细的银丝刺绣却依然显得精致清雅——那是她一针一针亲手绣上去的花样!

她耳中全是轰然乱响的声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走上两步,轻声问道:“阿媛,告诉姊姊,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媛依然呆呆地看着杨岚娘,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镜月眉头微皱,上前扶住杨岚娘,想低声提醒一句,阿媛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是姊夫,姊夫……”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气,却如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上了杨岚娘的胸口,她只转头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不少血沫正落在那件白袍上,仿佛骤然添上了一道艳丽的花枝。

扶着阿媛痛哭的婢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另一个婢子伸手扶住了杨岚娘,哑着嗓子叫了句夫人。微弱的暮光中,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杨岚娘更加惨淡,身形摇摇欲坠,倒像是更需要旁人来扶。

寂嗔手上原是只拿着袍子,见着不对,忙上前搭了把手,只觉得杨夫人和那婢女的手都是一片冰凉,婢女还在不停地发抖,心里不由又是怜悯又是庆幸——耳闻目睹了这种事情,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未必会留给婢女们活路,更莫说牵涉到这样的贵人……幸亏上座慧眼慈心,早就想到要给她们备好退路,可上座她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镜月,却见镜月正回头看向寺院的方向,眉头微皱,神色怅然。

仿佛应和着她的目光,寺院的梵钟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悠长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带起了绵绵不绝的悲悯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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