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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最终,祥云还是上了电梯,不过她没有往上走,而是按了电梯的负二层
负二层是停车场,光线很暗,虽然没风,但是阴冷,停车场的东南角上,一扇玻璃门,亮着明亮的灯。门框之上,是太平间三个大字。祥云推门走了进去,停在了过道的第一个小门前,门是开着的,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在桌子前,摆弄着茶具,他的背部厚实宽阔,像是一堵墙。祥云敲了敲门,男人转过头来,看到祥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像按下了开关似的,笑成了一朵花,他刷的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手里的茶撒了一地。
祥云扑哧笑了,走上前拍了拍他坚硬的肩膀:“保养的不错嘛,年过半百的人了,看起来像个专业运动员似的。”
“小云子,你怎么回来了?”男人笑的像个小孩,使劲眨巴着自己缝一样的小眼睛。
祥云夺过他手里的茶杯:“回来跟你讨杯酒喝啊!”她将酒杯放到鼻子下一闻,一股茶叶的清香,”怎么不是酒。”
“你竟胡闹,上班怎么可以喝酒嘛!”
“别想唬我,外面太冷了,快把你的酒拿来,让我暖和暖和。”
说话间,祥云已坐在了刚才男人坐的凳子上。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旁边的柜子旁:“十来年了,以为我这宝贝不会再遇着你的魔爪了,没想到,还是有这么一天。”
男人在衣柜里掏了半晌,才掏出来一个圆鼓鼓的青绿色瓷瓶子。放到了祥云面前。祥云刚要伸手拽掉瓶塞,男人却道:“先别打开,小心别人闻着味。”他赶紧关上了屋门,祥云一边倒着酒,一边道:“你这除了隔壁一群没有嗅觉的,还有个鬼啊。看你小心翼翼的样。”
男人从桌子下又抽了张凳子出来,坐在祥云旁边:“小云子,你这嘴啊,也就是你胆正。不过我这个地,马上就要拆了,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祥云将满满的一杯酒灌下了肚:“这要拆了?”。
男人一边拿起瓷瓶给她倒着酒,一边劝道:“你慢点喝,这又不是水。”
“一个人喝太闷,你也来一杯?”
男人又拿起自己的茶杯:“老规矩,我还这个。”
两人碰了一下,同时一饮而尽。
“话说我走那会,那个在这住了一年的女人哪去了。他们家里打完官司了么?把她接走了么?”
男人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你说的是之前那个出车祸去世的姑娘?你刚离开医院不久,医院就向上头申请,把她按照无身份尸体给处理了。她家人为了躲管理费,始终没露过面。”
“那不成了孤魂野鬼?”
“可不是,孤魂野鬼。”
祥云无奈的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说儿女不都是父母的命根子么,怎么她的父母就让女儿成了孤魂野鬼了呢?”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咱们不能这样干喝,来,为了天下把儿女当作命根子的父母干杯。”
“干杯。”
“为了拥有可以替自己去死的父母的儿女们干杯。”
“干杯。”
“为了隔壁那些都不会成为孤魂野鬼,干杯。”
“干杯。”
“为了你,我们伟大又慈爱的管理员,干杯。”
“干杯。”
祥云又要去倒,瓷瓶子里却没有酒:“还没喝就没了,阎大爷,你太抠了,赶紧再拿酒来。”
“小云子,你喝的不少了,我自己酿的酒,路子野,你看你都醉了,别再喝了,啊。”
“不行,我没有醉,我哪醉了,我还要喝,你赶快拿。”
“小云子,来,咱先喝点这个,醒醒酒。”
阎大爷要给她倒茶,祥云却把茶杯打翻了。
“阎大爷你太抠了,太抠了,当初你在这间屋子突发心梗,是不是我发现了,救了你,是不是。”
“是,是。”
“那我现在喝点你的酒你都不愿意,你太抠了。”
祥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阎大爷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比祥云大出20岁,在他心里,祥云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高高在上医术精湛的医生,也是豪爽大方的谈得来的朋友,还是他想掏心掏肺疼爱的半个女儿。看到她哭,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阎大爷,我难受,就想喝酒,想喝酒。让我喝酒吧。”
祥云像是受了委屈回家哭泣的小孩,招的阎大爷也要落下泪来。
“好好,喝酒,喝酒。实话跟你说,你走这几年,我把你的酒都留着呢。都给你喝,给你喝。”
阎大爷又从衣柜里摸出几个青绿色的圆瓶出来,全部摆在了祥云面前。
祥云看着面前九个青绿色的瓷瓶,圆咕隆咚地,又笑了:“是我喜欢的颜色,真好看。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
“好,好,随便喝,不醉不归。”
祥云醉在了太平间的值班室,哭哭、闹闹、吐吐,一直折腾到凌晨4点才在阎大爷的床上睡下,阎大爷自己就在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凑合睡了一会。晚上,祥云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一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飘来飘去,他一直在寻找,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找不到。祥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看不见他是男是女,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感受,能感受到他急迫、害怕、无助又绝望。
祥云哭了,在梦里哭了,哭着哭着,就哭醒了,醒来看到的,竟是刘家旭那张急切的脸,但是她哭的停不下来,怎么都停不下来,她将脸埋在已经打湿了的枕头上,又使劲的哭了半天,直到眼泪哭干了,直到那种无助绝望的情绪消散了,她才慢慢冷静下来。脸离开枕头,人坐了起来,才看清楚,刘家旭就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
“做噩梦了。”
祥云蜷起腿坐着,整了整头发:“你怎么找到这了。”
“调了监控找到的。”
“干嘛这么兴师动众的。”
“你要喝酒怎么不去找我,跑到这种地方来。”
“找你,你会让我喝么。”祥云下了地,穿着鞋。
“那你也可以试试啊。再说,这种地方,你一个女孩,喝了酒,身子那么弱。”
“你可是个医生。怎么说出这种话。再说,我弱么?你敢说我弱么?”
祥云伸出拳头,冲着刘家旭挥舞过来,刘家旭却一反常态,一把将她的小拳头攥在手心里,一个转手,将祥云推到在床上。
祥云感受到他手部传来的力量,就像他近在迟尺的鼻子里传递出来的怒气那样浓厚又强大。
“你干嘛?你怎么了?”祥云对眼前这个一反常态的刘家旭极其不适应,挣扎着想要起来。
刘家旭却道:“别动。”
祥云没有再动,疑惑地看着刘家旭。
“如果当年是我要带你走,而不是狄杰,你会走么?”
“刘家旭?”
“会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不是你,就不会是你。这就是命。”
刘家旭青筋暴起的拳头,“砰”的一下砸在了祥云耳朵旁的墙上。
“那我现在带你走。跟我走。”
他拉起祥云,飞快地走出了太平间,进了停车场,打开自己的车门,一把将祥云推进去,并快速地给她寄上了安全带。
“你要带我去哪。我还得去照顾狄杰。”
“他已经输完液,吃完饭,睡了。”
“你胡说什么?”祥云不解地看着刘家旭。
刘家旭将自己腕上的手表给她看。时针正指在1上面,现在竟然已是下午1点。
车子飞快地驶离了地下停车场,直接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