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祭拜
正逢南方雨季,天际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奔流不息地涌出,一连好几天都下着暴雨,此时也不例外,大雨滂沱,天空雾蒙蒙一片。符颜已经在此跪了约莫四个时辰了,苍陪在他身侧,打着一把大油纸伞。
这里是启国与兰国的边境,地势复杂且险峻,稍不留神就会在雨林里迷路,连当地人也鲜少进入,我们只能在一处悬崖边上草草给柳先生挖了一个墓,立上一枚墓碑便于来年祭拜。
“柳先生家里尚还有家人?”太子与我并排而立,轻声问道。
“殿下,柳先生早年丧母,父亲在他考上功名那年被乡间地痞欺辱而亡,他妻儿在江边失足落水后下落不明,而后又受同僚排挤愤愤辞官,直到遇到了符颜。”我边凝视着碑文边回道。
柳君公维先生之墓。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知道柳先生的全名,人人皆知京都城流云宝阁里的大总管柳先生,却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名讳,也从未有人知晓他十年前乃是启国赫赫有名的探花,从入官时意气风发到辞官时死气沉沉,柳先生远离朝堂那年年方三十五却已白发苍苍,叫人唏嘘不已。直到符颜亲自上门拜访柳先生,诚挚地邀请他主管流云宝阁,不知是不是被这年轻人打动了,柳先生隐姓埋名成为了流云宝阁的大总管。
对符颜来说,柳先生亦师亦友,两人时常彻夜长谈。如果让符颜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会先出手将柳先生抢过来,而不是亲眼瞧着琅王手中的剑将柳先生的胸膛刺穿,鲜血喷涌而出,血雨交融,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大哥,你若想知道颜氏的埋骨之地,就不要插手。”
太子犹豫了,脸上的神情复杂,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
符颜的武功本略胜禄公公一筹,但抵不过人多势众,又新伤旧伤一并发作,被琅王的护卫用力按倒在地,雨水浇灌直下,狠狠砸在他的脸颊上。
琅王用刀柄挑起他的下巴,“符阁主,看在太子的面上,这次我便放过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那天,符颜在雨夜里躺了许久,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先生的尸体,柳先生死不瞑目,面朝上而卧,身体被大雨不断冲刷,鲜血夹杂着雨水染红一方土地。
“殿下,言儿还好吗?”我收起千万缕心绪,蹙眉问道。
太子轻轻颔首,将一包小小的被油纸包裹住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言儿只是受了些惊吓,我们今日便要启程,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我细细打开油纸,里面包着几枚大小不一的糖果,有些不解地看向太子。
“这些都是言儿最爱的糖果,他舍不得吃,说要留给他的舅母吃。”太子耐心解释道。
我有些感动,赶紧又将油纸折好塞入怀里,“殿下,为何今日就启程?”
太子叹了一口气,“琅王早已回程,我需尽快回宫,免生事端。”
我双手抱拳,由衷地鞠了一躬,“殿下,保重,我会好好照顾符颜的。”
虽与当朝太子才见了一面,我却对他颇有好感,与琅王不同,太子风度翩翩,儒雅温润,被皇上禁足了七年也从未放弃,暗地里与符颜共同筹划平反、发展自己的势力,极具储君的聪慧和胆识。
太子静静看着符颜的背影片刻,眼底荡起一点淡淡的涟漪又归于平静,他没再上前道别,而是转身离去,一身淡雅的素衣随着瓢泼大雨很快消失在一片绿意中。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太子与琅王的储君争夺之战即将一触而发。
大雨将坟前的祭品不断冲倒,符颜固执地又扶正,如此以往,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般。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匆匆几步向前,在坟前挖了几个小土坑,将这些祭品半插入地下。
头顶上的苍穹渐渐暗了下来,黑夜即将来临,灰蓝色的日光凄凄切切照耀在大地上,寂若死灰,符颜痴呆呆地盯着墓碑上的碑文,眼眶泛红,面颊发白,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他内心极度的哀痛。
“主人,快天黑了,我们得下山了,夜晚林中常有猛兽出没。”苍轻轻地说道。
“是啊,符颜,我们该下山了,以后我会经常陪你来祭拜柳先生的。”我也立马帮腔道。
非是我害怕猛兽,符颜这样一直淋雨跪着对身体也有损益处,那绝望的眼神更是让我心都揪了起来,生怕他做傻事。
过了半晌,符颜才渐渐回神,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白繁。”
我楞了一下,不知他这是何意。
符颜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无法陪你去兰国了……我要回捧月教……”
“你去哪我就去哪。”我毫不犹豫回答。
从我跟你下山的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符颜皲裂的嘴唇战栗了几下,拒绝的话终归还是没说出口,他表情复杂地凝视着我。
“好。”
除去柳先生之外,符颜其他的手下也被琅王杀了尽数一半,他将这些尸体全部安葬好,就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符颜,我们直接回捧月教吗?”我嫌马鞍硌屁股,于是与符颜共乘一马,乖乖窝在他的怀里赶路。
“不,先去灭了琅王的爪牙。”符颜声音有些冷冰。
我愕然回首,“你不是答应我了不随便杀人吗?”
“我杀的绝非无辜之人,而是琅王的走狗。”符颜垂下眼与我对视,眼里一片寒意。
“可是……”
“柳先生不无辜吗?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默然,从古自今,一旦参与到朝堂争斗中,没有人能善始善终,即便符颜只是一介江湖人士,他也身不由己,柳先生的命也好,武少卿受伤也罢,都只是有权有势之人手中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