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负重前行的“神”

雍熙坐在座位上，从机舱窗外的层云中回眸，偏头看了眼邻座闭目养神的人。

她撑着扶手靠近，低声笑道，“侯老师，今年您也不回家？”

侯南雁睁开疲倦的眼，虽有睡意却还是睡不着，朝声音处探去，又惊又喜，“诶？你是不是君卿家的那个小姑娘？”

雍熙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候你还很小。”侯南雁从头至脚打量了雍熙一番。

二十岁的雍熙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随她的母亲，肤色白皙，淡蓝的衬衣袖口露出的腕骨白皙如剔透的羊脂玉，纤瘦的手生得修长，指节分明。

雍熙指腹捻着报纸透薄的纸页的边，翻动时哗哗作响，她看了两眼报上的内容，将报纸照折痕叠好。

侯南雁的目光仍在她身上停留，只听她自来熟地与她交谈，“你也去XZ？”

“是。”

侯南雁是雍熙的母亲江君卿的同事，她的家乡在AH，在江君卿远去云南支教前两人都在常州的同一所中学教书。

在雍熙的印象里，侯南雁老师比她的母亲热忱开朗，而江君卿腼碘温柔，两人从大学起就是无话不说的舍友。

雍熙小时候见过侯南好多次，连新年都不曾错过，总会过来凑一两天热闹。

那时候雍睿还处在叛逆期，放学回家一手绕着篮球，大汗淋漓走向浴室。

侯南雁还对他好一番夸奖，说这孩子长得俊，直到江君卿听得都不好意思，红了耳根。

她心里明白，雍睿这个孩子说开朗不开朗，说沉默不沉默，只是爱好和父母聊的内容有了距离。

从儿时历史书上的家国情怀到飞速发展科技军事的政治大国。

雍睦和江君卿只能夹着一口饭呆愣地听着，全然听不懂雍睿内心的豪迈感慨。

不过十岁的雍熙默不作声盯着哥哥看，好奇地问，“哥哥，你想做英雄吗？”

那时候雍睿没有回答，朝父母期盼答案的眼神瞥了瞥，满不在乎地靠着椅背往后一仰，把脚翘上桌角，抱臂看着雍熙，给她指了指嘴角的饭粒，仰躺的姿势嚣张得目中无人，“不想。”

雍熙边擦嘴边追问，“为什么？”

“太苦太累，你哥哥我——”雍睿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才答，“懒得很。”

雍睦一巴掌拍在雍睿的后脑勺，“臭小子，吓唬人呢。”

江君卿也平复了神色，牵过儿子的手爱抚着，“阿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妈妈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

接着从雍睿的额角抚过，摸了摸脸颊，哽着声补充了一句，“别去做英雄。”

幼年时不懂事，既不懂容易说错话得罪人，也不懂最初单纯的梦想有多么遥远。

就像凡人和神明的距离，人们相信它的存在，却深深明白，它不是无所不能，所以常常用“神明只是听不到你的愿望”试图欺瞒自己。

雍熙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神明菩萨之类的传言。

对她而言，那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虚无谎言，不能一辈子沉溺在幻想的泡影里。

来到阳光下生存，生活，靠的是现实，而现实里的“神”都在负重前行。

雍睿收拾行装离开家的那天，雍熙还记得清清楚楚，五月十三号。

他提前半个月离开家，即将前往军校，雍熙一脸不舍，脚趾不停地挠着拖鞋底。

江君卿将她往前推，“快去，抱抱哥哥，哥哥以后很少再会回家了，你就见不到了。”

听到这话，雍熙原本感伤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碎成一片玻璃渣，疼得她直掉眼泪。

雍熙穿着一身黑色薄短袖，一手搭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插兜等着雍熙冲过来和她抱别，见到雍熙一句话不说哭了出来，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还说自己长大了，每天都哭唧唧，丢不丢人。”

雍熙一手抹开眼泪，哭得嗓子都哑了声音，冲雍睿大喊，“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她立刻垂下头，却没有跑回房间大哭的勇气，还是舍不得。

雍睿松了手上的东西，蹲下身，朝雍熙伸开双臂，“真不要哥哥了？”

这话直接触到了雍熙的软肋，她心软了，懊悔地低着头拖着步子过去，雍睿一下子就把她揽在怀里。

“以后哥哥再也没机会丢掉你了，你要乖乖的。”雍睿温柔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坚硬的颚骨用劲压在她的肩旁上，像是即刻就要刻下一个印记。

雍睦过去揽着江君卿，替她挡着，不让两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雍睿自己选的路。

这是雍睿的人生。

也许未来的墓碑上，只有短短两个字，却会铭记住某一位英雄的功勋事迹。

最后将他半生或者一生的荣辱和身心一同埋葬在土地里，湮没在时间的海潮里，尽数退散。

彼时，十五岁的雍熙在笔记上用青涩的笔迹记住了他。

“2010.05.13.”

“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个叫做雍睿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