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太阳把人影拉长,板车吱吱呀呀的诉说着,似乎在吟唱一曲悲歌,小宝把最后一具尸体移上板车,爱怜的抚着情人的脸庞。
施心躲在角落里,逃避着西山的最后一缕阳光,腿上枕的是一片黑墨。
“小宝。”施心唤道。
前方那人停下,没有回头。
“梅老大临走时让你好好照顾村民。”
“好!”语言铿锵有力。
“阿雪说,下辈子她再去找你。”
没有回音,前方那人握板车的手紧了紧,身形僵硬的停滞了几秒,之后头也不回的跨步而去。
施心舒了口气,捋了捋腿上少年散乱的黑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陷入沉睡的梅老大的魂魄安全送去无间即可。
当然,在那之前要入一趟城。昨日一晚,小树的身形忽的蹿高了几寸,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捉襟见肘,再过今日一晚,以小树这样不知名物体的形容,施心不知道他还要蹿高几寸,无论如何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已经不能要了,需重新置办一件。
正好,施心大致扫了一眼院内留下的众人,这些人可以派上用场。
入夜,院内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中招的已解封,有人轻轻踹了施心几脚,施心回头来看,正是景弯子。
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疏离的黑衣女子,景弯子有些后怕,耐着头皮发麻想要逃跑的欲望,从身后拿出一捆绳子。
从头到脚,施心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活像一个大粽子。
而小树,景弯子忌惮于黑衣女子冰刀似的眼神,勉勉强强的束了手脚。
县丞笑道:“姑娘,你总得让我回去有个交代吧。”
而我,就是你的交代。施心曲了曲被绑的身体,闭上了眼睛——入夜,适合鬼类养神修炼。
人影穿梭于崎岖不平的山路,板车被颠的摇摇晃晃,暗夜里的乌鸦叫唤的异常兴奋。
施心身体高低一个起伏,凌空、落地,安安稳稳的铺平在木制的班车上,龇牙咧嘴的盯着迎面飞来落下的乌鸦。
乌鸦豪横,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挨着红衣少年卧了下来,浑身抖一激灵,表情无比满足。
看着乌鸦贼兮兮、贱兮兮的样子,施心确定,它就是寺庙里的那一只,它寻着少年的味儿来。
板车停滞,前方隐隐有骚乱,施心不耐烦的眯了眯眼,问道:“怎么了?”
推车的光头吴往前探了探脑袋,有几分疑惑,道:“好像是抓住两个人。”
两声惨叫穿破云霄,眯眼的乌鸦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远,光头吴颤抖着嗓音说道:“杀……杀了。”
前方骚乱停歇,板车又开始晃晃悠悠的前行,草丛里两个破败不堪的躯体映入眼睑,空中飘的是两个满手鲜血正在分金银细软的鬼魂。
一小兵屁颠儿着小跑来,往光头吴怀里塞了个物件,细语声隐隐约约传入施心耳朵:“吴大哥,是李大庄那夫妻俩,估计为拿东西没跑远……留下好多宝贝,县丞大人让……分了,我给你拿了个大个儿的……嘻嘻。”
光头吴噎了一下,暗夜之中眼睛忽明忽暗,终是没了声息。
日出东山,山涧鸟鸣,薄雾朦胧,路上行人些许疲累,停车整顿休息,施心委身下来探听少年的鼻息,隐约觉得此刻应该有牛车晃晃悠悠经过,还要有瓜果飘香传来。
一片阴影投下来打断了施心的思绪,光头吴笑意憨憨掏出一水壶来,看样子是要喂车上的犯妖喝水。
鬼口渴的久了,形象什么的早已不在乎,一壶水进嘴一半,倒进衣服里一半。这下,施心进城又多了一个目标——找一间上好的茶馆,待上个三五时分,饮一个痛快淋漓。
饮水间,施心低声道:“我进城就走。”
光头吴慌乱的飘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又慌乱的点了点头。
施心笑道:“一会儿你不要推我,让别人来。”如果自己再在光头吴的眼皮底下逃走,怕是光头吴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光头吴有些疑惑,但依旧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惨叫声传来,紧接着是小六子慌乱的声音,道:“吴大哥,你怎么了?”
声音笑呵呵:“无事无事,石头砸了脚。”
施心汗颜:这办法真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这光头吴听完施心的一番话,就决心找一借口不推施心。奈何脑子不灵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不合适!其他人都行了一晚的路,都挺累,何况当时是自己自告奋勇,要承担推施心的艰巨任务。再看看其他兄弟,有推几具烧焦的尸体的,虽然尸体让盖住了,但那味儿却穿透尸布直入人的口鼻,让人受不了。
这时,好巧不巧,路中间躺着一块半大不大的石头。光头吴认为这石头挡了大家伙儿的路,灵光一闪,在众人一脸讶异的表情中搬起了石头,又在众人的注目中手上一个脱力,石头正巧不巧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这下好了,别说是推板车,连自己走路都困难了。
小六子殷勤上前,想要接他吴大哥的活,被光头吴一个踉跄拖了回来,递了一个眼神,道:“别去。”
小六子是个激灵的,虽不明所以,但内心自有沟渠,明白去了没啥好事,便不再加以行动。
光头吴顺势倒在了小六子身上,哎哟哎哟的叫了几声,道:“小六子,你吴大哥事走不了路了,还望你扶我一程。”
小六子连连道好。
远处,景弯子唾了一口,低骂几声矫情,唤来身边一小喽啰低语几句,小喽啰点头哈腰,不一会儿便殷勤的跑来施心这边。
施心眯了眯眼,依旧闭目养神。身边的少年睁开漆黑的双眼,困顿的眼神看了一眼周围似有些迷茫,再看像身边的女子闭着眼睛眉头轻蹙,心像是定了下来,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猪脚镇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施心被一阵欢叫声吵醒,入眼的便是一片大红,身边的少年也醒了,睁着黑漆漆的双眼以同样的神情注视着路上行人。
一盆水泼来,施心被浇了个透心凉,眯了眯眼睛正待发脾气,一条红色的哈达围了过来,来人还顺带帮忙抹了一把脸,施心睁眼,身旁的少年也被披了一条哈达,红色与红色交相映衬。
光头吴嘴巴张的鸡蛋大,悄声问身边小六子:“是过什么节吗?我忘记了?”
小六子一头雾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哈哈,我知道!”一张大脸围了过来,显得无比兴奋:“吕文清死了,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开心的?”
小六子下巴掉了下来,进山几天,城里变了天?
“哈哈哈哈!小六子,进山几天孤陋寡闻了吧,那狗县令死了,就在昨天,被新来的钦差‘咔嚓’这么一刀。”说着,来人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动作:“把头给砍了。”
光头吴呆若木鸡,小六子木若呆鸡,那人指了指城墙,只见城墙上挂了两个物件,一个是没有身体的头,一个是没有头的尸体。
那头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那尸体鲜血淋漓,惨败无比,微风吹过,晃荡出一阵涟漪。
那是传说中的狗县令——吕文清的尸体。
来人推搡着光头吴和小六子往人少处走,边走边道:“快点!回家换个喜庆的衣服去,虽然钦差大人放话除了狗县令和狗县丞其余人既往不咎,但大家现在看见你们这身衣服还是不舒服的。”
施心被来人扶了起来,伏在怀里的千雪没用上,绑在身上的绳子被一群人给解了下来,倒是没费施心半点儿力气。
他们不知道他们救了一只鬼和一只不知名的似鬼非鬼,在他们眼里被那狗县令残害的与狗县令作对的就是好人。推推搡搡中施心恍然回神,瞧向县丞原本站立的方向,果然,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
一群官兵从远处跑来,同样的绿水服穿在身上崭新透亮,与进城的灰头土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众人见状,纷纷避开一条道路,施心拉着小树隐匿在人头攒动的人潮中。
远处来的官兵开始询问新进城的官兵,只见新进城的官兵连连摇头,茫然四顾,想来是都没有留意到那县丞的踪迹。
有人发现了烧焦的尸体,景弯子的嘴一动一阖像是在解释什么,手指指向施心所伏的板车,只见板车上空空如也,景弯子生生闭了嘴。
施心携小树在一家成衣铺停了下来,比了比少年已经长到和自己等量的身高,款步迈了进去。
老板娘很是热情,拉着施心一路介绍,最后在一件红色缎绣氅衣面前停了脚:“这件好,喜庆!这两天红色衣服特别畅销。”
施心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少年。
老板娘撇了一眼施心身后的衣衫褴褛,瞬间明了,笑道:“有有有!小公子的衣服我们这里也有很多。”说罢,又领着施心来到一处,依旧是一件红衣,只是款式是男装,是一件金镶边公子袍。
施心摇了摇头,这衣服一不耐脏,二不方便,穿它何用。于是,自己心中盘算,指了一个方向。
是一件黑衣,除了袖口比较宽敞,领口绣了云纹外,与施心身上衣服款式毫无二致。
老板娘并不赞同,道:“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力,我觉得还是刚才那件公子袍好,小公子穿上一定合身。要我说,姑娘这衣服穿的就……”
施心道:“小树,你自己选。”
老板娘心中腓腹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老气横秋,乱七八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赶去奔丧呢。只不过最后这句话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少年眼神漆黑,带有几分婴儿般的懵懵懂懂,但见施心指向一个方向,便也指向那个方向。
施心笑眯眯,问道:“喜欢吗?”
小树微微笑,带有丝丝甜意,道:“喜欢。”
“……”老板娘扶额,这两人审美一样。
施心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递给老板娘,道:“带他去试衣服,再有同款式的,大几号的给我分别包几件。”
老板娘眼睛睁的铜铃大,莫名有些同情身边的少年,依旧不忍放弃,道:“不再看看其他衣服了,实际本店衣服款式颜色都很多的。不喜欢红色的话,白色、黄色、紫色等,本店应有尽有;当然,要是不喜欢公子袍的话,咱这儿还有祥云袍、麒麟袍;要是再不喜欢袍子的话,咱还有……”
施心摇了摇头,打断了老板娘的话:“对了,劳烦稍打点水,给他洗洗脸。”
老板娘噎住了,终究是甩了甩衣袖,叹着气带小树往后边走。
冰雕玉琢、面若冠玉、剑眉潇洒、目若朗星,施心暗自感叹,不愧自己衣服选的好,在黑色映衬下,少年的面目更加白皙了。
身边已经有人替她发出了感叹:“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妇人双手捧心,连连赞叹。
施心回头,朝那妇人看看,眼睛弯弯,仿佛被夸的是自己,就差在说一句谢谢了。那妇人回了施心一笑,冲远方打招呼,几妇人款款而来,在看到少年后同是赞叹不已。
小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眼睛向施心看来,带有求救的意思。
施心心里也有些许的不自在,刚刚一个妇人看是看,看到少年被夸,还是有些小得意。可是,这么多人,忽然有种属于自己的小东西被别人惦记的感觉。于是,笑眼弯弯变成了皮笑肉不笑,执起少年的手便要走。
当然,没走成,被一妇人拦了下来。
施心把小树藏在身后,眼神微眯,是一副戒备的神态。
“妹妹!你这脸可真白啊!”妇人赞叹。
“你管那么……啊?……嗯。”
“妹妹,你这脸平时是怎么保养的?平时涂哪家的胭脂?在谁家保养呀?怎的脸上连毛孔都瞧不见?”
“啊?没咋保养。”
“哎,不可能啊!我瞧瞧。”妇人上手,捏的施心有些心烦。
施心不耐烦,甩了甩手,退后几步,憋了一会儿,终于蹦出两个字:“年轻!”说完,不觉自己一阵脸红,毕竟已经活了大几百岁。
膨!众妇人瞧着黑衣女子携着黑衣少年一溜烟儿跑了没影,不由落了一地心碎。
一丫头走来打破了平静:“夫人,咱约好了前街的李大夫,要去做脸的。”
妇人回神,道:“哦!哦!好。”
“夫人,别看了,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该不高兴了。”这次,她指的是那少年。
妇人冷脸,骂道:“小东西,我的事你管得?”
丫头低头,再不敢说话。
一妇人起头,众人推推搡搡出了门口,那妇人还是安不下心,总觉得刚才那女子和少年似乎有股奇特的魔力吸引着自己,问道:“老板娘,你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公子和小姐。”
老板娘摇了摇头,道:“没见过呀,不知道。”
除了长得俊俏点,谁会在意两个审美有问题的奇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