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牛?”
施心有些惊讶,安家寨路口立着一辆牛车,正是施心几天前遇见的牛车,车上依旧放满了瓜果时蔬,老黄牛拴在车前却不随意走动,眼神沿着村内道路延伸。
道路的尽头浓烟滚滚、火光大胜,是存放棺材的祠堂。路上湿漉漉的,脚印的痕迹密密麻麻,几个壮汉拎着水桶来回穿梭,跑的满头大汗。
光头吴截住一大汉,问道:“前边着火了?哪儿着火了?”
那大汉手拎两桶水,有些着急,气恼道:“眼瞎啊?不会看啊?”说罢,头也不回的奔向祠堂。
璃人伞内,梅老大开始聒噪:“施心?着火了?哪儿着火了?”
施心冷冷道:“祠堂。”
“祠堂?祠堂怎么会着火?火大吗?哎呀,这可怎么办,这祠堂着火……”
施心不耐烦:“闭嘴!!再说下去我可不敢保证留在这。”梅老大果然闭了嘴。
村民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村口来人,一老汉快走出来正待接水,看到自己牛车旁立着一行人,定眼一瞧,不禁冷汗涔涔。一行人中,除黑衣女子和身边红衣少年外,都身着绿水服,绿水服虽经连日奔波有些脏旧,但醒目的水马标志依旧让人胆战心惊。再瞧身边的黑衣女子,虽有一面之缘,但面色冷淡、目光森然,与初见神态迥然不同。
老汉预测形势不妙,赶忙转身想去通知祠堂内的人,忽听身后黑衣女子唤了一声老伯,堪堪止步,体态僵硬,像定住了一般。
施心暗自摇了摇头,现在去通知已经来不及了,这么大的火,光头吴一行人早晚都要上祠堂去看看,不如现在把他们引到别处,于是又唤了一声“老伯”。
老汉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但听后边黑衣女子的呼唤,僵硬的回了头,只见面前女子改了一副样子,目光关切的问道:“老伯?怎的浓烟滚滚,可是村里祠堂着火了吗?”
像是被施了魔一般,老汉不由自主的点头,只见黑衣女子又轻飘飘的问道:“可有大碍?可需帮忙?”之后又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老汉忽的了然,黑衣女子既知道着火的位置是祠堂,又暗示自己不要把他们往祠堂带,她显然和绿水服一行人非一伙儿的,于是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村民们够用了。”
施心眨眨眼,老汉是真上道,道:“老伯,这几位官大哥是县令派来来咱们村访察民情的,既然不需帮忙,那劳烦老伯把村长叫出来,给几位大哥找个歇脚的地儿。”
梅老大在伞里憋屈了好久,听施心一番话,不由感叹小姑娘脑子挺好,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高!实在是高!”施心没搭理,敲了敲伞面,里边声息全无。
光头吴一行人行了一路,正是又累又渴,闻言道:“正是!劳烦老伯帮忙上点茶水,兄弟们走的正渴了。”
小六子拉了拉光头吴袖子,手支光头吴耳旁,悄声道:“吴大哥,咱是来办正事的,可不能……”
光头吴挥了挥手,道:“不妨事,不在这一时半刻,反正其他队伍也没到,兄弟们先歇歇脚。”其他人齐声应了,纷纷表示同意,小六子看劝不住,便也不再反驳。
老汉摸了一把额头冷汗,见施心朝他点了点头,一溜烟儿跑的没影。
不一会儿,一三四十岁的男人跟着老汉小跑而来,大眼睛,国字脸,端的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神情略带紧张。
大概是一路上听老汉讲了刚才的情形,朝施心和小树点了点头,才向光头吴一行人行礼:“不知道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小民是安家寨的村长,名叫李大庄,请大人里边请。”
光头吴回了一礼,道:“叨扰了。”
一行人从另外一条道出发,稍片刻行至一离失火地较远的屋前,李大庄领了众人进去,八仙桌、扶手椅,布置朴素却规整,壁前挂着一幅对联:“嫉恶如仇行天下,敢问苍天何所决。”端的使堂内增加了几分豪气。
施心笑笑:敢问苍天何所决?看来这梅老大不仅死后觉得苍天不公,生前也是个执拗性子,怪不得当了土匪。也亏得来的这些人都是一介武夫,要是有个文官过来,看了这幅对联也有九成九能猜到这里是个土匪窝了。
李大庄让了让,光头吴自是上座,其余人按次排下。
茶歇毕,光头吴来了兴致,大概是觉得应当关心下刚刚的火灾情况,问道:“不知外边火势如何了,不知是否需要我们这些兄弟去帮忙?”
李大庄有些紧张,答到:“刚听村民来报,说是火势已经压下来了,就不劳烦大人了。”
一直沉默的小六子发言了,问道:“村长,怎么会好端端的起了这么大的火?”
李大庄有些嗫嚅,冷汗顺着额头流到下巴,施心一瞧,道:“村长,是不小宝哥和阿雪?我昨晚就在祠堂看见他俩了,两人昨眉来眼去的,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俩肯定是偷懒了,才没看好祠堂的蜡烛。”
李大庄瞧了一眼施心,像是回了神,怒道:“可不是他俩!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没看见他俩,这俩小崽子,祖宗的祠堂都差点让烧没了!看我不剥了这辆小崽子的皮。”
小六子有些讪讪,别人的家事他是不想管的,于是便转移了话题:“村长,我们是奉县令之命来考察民情的,村长可否带我们村里走走?”
李大庄一脸瑟缩,回道:“大人啊,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这……这我们村每年都按时交税,从来没有拖欠过的,大人这……”
“无妨,我们就是到处走走,并不干其他事。”
光头吴打断了他的话,也明白他们这些绿水服到村里一般是干什么的,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的强盗,所以有点理解李大庄现在的反应。只是他一是出生穷苦人家,了解穷苦人家的苦楚,二来也不忍心为祸乡里,因此从来不干那畜生行径,在县令那里并不是很讨喜。
李大庄都快跪下了,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忽的,门外一阵敲门声,是刚才老汉的声音:“村长……村长?”
李大庄,张了张嘴,轻飘飘的道了声:“哎!”那声音连施心都没有听到,更别说站在门口的老汉了。
只听那老汉又叫道:“村长?村长?你出来一下。”
李大庄又张了张嘴,终于颤声的蹦出一个“哎”来,说罢,磕磕绊绊地出了门。
小六子还想跟上,李大庄叫住了他,摇了摇头。
远处的声音闹闹哄哄,偶尔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施心能听到,身边的小树不知道能不能听到,屋里的其他凡人肯定是听不到。
不一会儿,李大庄又回来了,身边跟了一个婆娘,长得虎头虎脑。只见那婆娘手里拿着一大罐子,朝众人灿烂一笑,道:“刚听大庄说村里来了几个大人,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几个大人。正好我今天早上炖了一锅老母鸡汤,给几位大人尝尝鲜。”说罢,对李大庄使了个眼色。
李大庄战战兢兢,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来,轮流给众人承汤,手指颤颤巍巍。
到给施心乘汤时,汤倒是撒了一半,施心笑笑没说话。
小树拉了拉施心的衣角,低声说了句:“毒!”
施心点点头,表示知道。汤里有毒,而且是剧毒,看来这李大庄是要置众人于死地了,连施心也不例外。也是!知道了秘密的外人确实该杀,施心冷笑。
光头吴正待喝汤,却被小六子截了下来,满面狐疑,问道:“你们村儿的人怎么都穿黑衣?”一路下来,整个安家寨的人都穿着黑衣,着实有些奇怪。
李大庄和他老婆面色一凛,只见他老婆脸色立马转变,笑靥如花,答道:“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穷苦人家一来买不起那些达官贵人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二来呢要下地干活,天天跟泥土打交道,黑衣服经脏。”
这解释有点牵强,要说下地干活,灰衣服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小六子自然不信,忽的想到刚刚在村口似乎看到有人腰上拴着麻绳,又问道:“你们村死人了?”
那婆娘磕磕巴巴道:“是……是有人去世了,是我们村儿这个前几天一位老婆子刚去世了……”
小六子不耐烦,心中已是疑心大作,既然有死人的话,那么……
“那劳烦我们到灵堂看看,亦或是带我们去着火之处。”
李大庄抖得更厉害了,身边的婆娘兀自镇定,但看起来有几分牵强。外边的吵闹声逐渐逼近,绕是光头吴一行人也听到了兵刃交接的声响,面色大震。
屋外有人呼喊:“大庄!大庄!快出来。”
李大庄和他婆娘正站在门口,闻言那婆娘快速拖着李大庄出了门,门外“咯噔”一声似是上了锁,光头吴一行人追赶不及被困在屋里。
光头吴摇着被死锁的门窗,愤怒的甩了下手,怒道:“妈的,真他妈是个匪窝。”
小六子在一旁道:“吴大哥,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屋里出去,我怕……”
话音未落,只听外边又是“哐当”一声,随即是液体倾倒的声音,液体顺着下边门缝流了进来,光头吴一瞧,他妈的,真舍得下血本,做菜用的菜籽油都倒进来了,于是破口大骂:“妈的,这群王八羔子,他们是要烧死咱,怪不得刚才那么大火。”
璃人伞内,梅老大又开始聒噪:“这李大庄,跟他爹一个德行!一样的阴险狡诈。”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站错了队,呸了一声,骂道:“这群兵痞子,烧死活该!”
施心敲了下伞面,梅老大痛叫连连,之后像是被封了嘴一般再无声响。忽的,一把刀刃架在脖子上,触感冰凉,身后,小六子冰冷的声音传来:“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安家寨的人吧。”
施心冷笑:“你觉得呢?”
身后没有声响,刀刃却深了一分,施心脖子上血印子清晰可见,小六子道:“那姑娘一定知道有什么出去的方法,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说罢,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人得令,将疯狂挣扎的小树按在桌面上。
施心道:“门、窗户都被封死了,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光头吴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瞧着这位姑娘也是被骗了,不然也不会和我们被关到一块儿,还是想想办法该怎么出去吧。”于是兀自拍着房门,高声呼救。
一行人沉默了,大哥,你现在是在贼窝,你这样喊除了能喊来贼,还能喊来个啥?
“光头吴?吴大哥?”还真有人回复了,并且听这语气,和光头吴是一伙儿的?
“对对对!是我!弯子?快……快把门打开。”光头吴神情激动,表情像是遇到了转世的观世音菩萨,众人均是面色一喜,表情纷纷放松下来。
屋外静默,光头吴有些迟疑的问道:“弯子?”
弯子回话,语气有点得意洋洋:“好!稍等吴大哥,待我擒住山匪,再寻把趁手的武器就来救你。”说罢,得得得的叫了几声,脚步声逐渐走远。
光头吴又叫了几声弯子,回头面色欣喜的朝众人表达了马上会获救的意思表示,再一瞧众人神情,不禁心里有些发虚。
黑衣女子面色轻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红衣小孩目光懵懂,黑漆漆的眼神像要钻入心底。其余众人,表情复杂,还带有隐隐担忧,几人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发言。
小六子叹了口气:“吴大哥,你还没听出来吗?那小子根本就不想救咱,溜了。”
光头吴回神,瞬间了然,景弯子,景弯子,平时看着人模狗样,一脸和善,实则一肚子弯弯绕绕。此次剿匪,分了好几小队,各个小队根据剿匪人头数获取奖金,看来这景弯子并不想光头吴这一队来分一杯羹了。
可是这小子着实有点忒坏了,本就是一个衙门的,光头吴还带过他,他这行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能真的会置光头吴于死地了。
光头吴捶胸顿足,呸了一口:“狗崽子,老子平时真是看错你了,等老子出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众人汗颜,吴大哥,咱还是想办法怎么出去吧!嘈杂声逐渐远去,光头吴依旧锲而不舍的敲门,另几个人也持续加入,盼望着也许能再唤出一位同伙。
忽的,光头吴退了一步,晃了一下,又连续退了几步,其他人则一哄而散,跑到光头吴身上拳打脚踢。
门口,火苗沿着菜籽油的痕迹迅速窜起,照亮了屋内众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