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徐复观
(1943年)
佛观先生:
理气问题,《新论》中卷有一段说得明明白白。先生或于体用,犹在若明若昧之境,故于此犹用猜拟耳。此义也,中西古今哲人,解者无几。哲学上纷纷之论,由根本义不透故也,而况吾子非专事于斯者乎!望将全书字字句句反覆多玩,虚怀而后有悟,勿无意见。
可以言体,是就体之显为用,而权言之也。注意权字。固是理,翕可曰非理耶?体者,举翕、之浑全而言也。用者,即本体之显为一翕一者而言也。《新论》每云“体显为用”,或云“体成为用”。显、为二字最吃紧,细玩之!即不在体外,譬如水显为冰,则冰不在水外可知。则冰无自体,其体即水可知。所以救本体观功用折成二界之弊也。体是无形的,而显为用,则名一翕一。翕即幻似有形,假名为物。则是体之不舍其自性而显现者,故于,可以言体也。然一名为,便对翕言,便是就体之显为用而言,已不是克就浑沦的本体而言。故其名以为体者,权词也。明乎上说,体不是呆板的死体,是要显为翕、。兹以理言,若克就体上说,便名此体,曰实理,亦云真理。若通用上言之,者万变不穷也。你玩万变不穷四字,则知即是理也。理字,即条理之谓;系万端,故名理。翕则成物,有物有则,则即理也。翕得曰非理乎?从其幻似有象言之,注意幻似二字,无实物象故。谓之物;从其有则言之,谓之理。譬如人,一方面叫做人,他方面可以叫做动物,或男女、老少,及父子等等。眼前都是物事,即眼前都是理也。吾人之心,对境有知。此时就心言之,可说心即理;阳明言之天。就物言之,可说物即理。世俗不知心即理,似以心为一东西,能向事物去找理,此固误。但如以物为实在的东西,以为物上有许多理,此又大谬。须知,物也即是理,不可曰物之上有理。
今又有一种谬说。因为西洋人谈共相者,如方圆等等是共相,种种方的物,或种种圆的物,便是自相。共相是一件一件的物上的形式,譬如许多大大小小,或漆的、油的,种种方的桌子,各个体即自相。是实有的,而共相则是这些个体的物上所共有的相。此本是假的。西洋人谈逻辑者,却有把共相看做是一种法则;如方共相也。是一种法则,各个方的物,都是依此方的法则而成。有派颇有这种意思。而冯君把逻辑上的概念,应用到玄学上来,于是分真际、实际两界,把理说[成]离开实际事物而独存的一种空洞的空架子的世界。此真是莫名其妙,理又难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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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编者注:此函无年月日,大约写于1943年。冯君指冯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