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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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南宫晔收了剑,远远立着,虽然看不清金翎的眼神,但是他可以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无论是悲痛还是绝望,都不足以形容。万念俱灰,大抵就是这样了。他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跟他说:你输了!他更不会对他施以怜悯,或是同情,因为那是对一个好的对手最大的侮辱。金翎,是一个值得他去尊重的对手!

打了一整日,他也只是赢了金翎半招而已。金翎不是输在武功之上,而是输在八年青楼软枕,虽有勤加修习武功,但却不如他常在军中练就的强健体魄。应他对陌儿的承诺,胜出的半招,他没有用剑,而是出的掌,也未尽全力,想必金翎应不会有大碍。

月儿渐出,银白光华倾洒而下,将这世上黑暗尽数照亮,金翎已是空蒙的双眼,透出死灰一般的寂然。

“……”金国的将士无一出声,他们的眼中,没有鄙夷,亦无责怪,有的,只是深切的担忧。

袁笙双眉皱得死紧,拳头紧握,看着皇上绝望的眼神,心中一痛,再望向那名白衣女子时,目光中充满强烈的怨恨。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封军个个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人大声欢呼,方才那一场恶战让所有人震撼无比,而金兵散发出的那种悲伤和悲凉亦是感同身受,也无谓再雪上加霜,见王爷无事,他们便心安。这一次,既能迎回王妃,又可收服金国,一举两得,此次出兵已是大获全胜。

如陌静静的望着地上的男子,虽然南宫晔胜了,但她并无般半分欢喜,只觉得似有一块千斤重石压在心头,无比的沉重。这一战之后,她欠金翎的,不单单只是一条命和他满腔痴情,还有……金国江山、万世基业。

她面色担忧,眸底荡漾着细微的疼,迈着沉缓的步子,慢慢走近他,看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歉疚。虽然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但毕竟是因她所致。

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无语,嗖嗖声响,三支长箭以无比迅猛之势朝着她单薄纤细的身子破空而来。袁笙手上弓弩如满月未收,他箭术精准,向来是箭无虚发,而她却因满心愧疚,而毫无所觉。

“陌儿,小心——”南宫晔惊声唤道,随即纵身迅速掠到她身后,聚内力于指尖,急急出手,手臂一挽,险险将那三支利箭截在手中,掌中刺痛,箭尖将他掌心已划破。

易语齐澈顿时吓出一声冷汗,还未及做出反应,只见一支墨黑羽箭穿透夜空,带着死亡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南宫晔的耳鬓,令他已没有时间出手阻截。他凤眸遽然睁大,惊恐、无力、慌乱、自责……这种种神色在瞬间交错变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茫然的转过头,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直朝着她的背心而去,却无从阻拦。他俊美而沧桑的面容布满了惊恐之色,伸长了手臂,五指张开却只是徒然,什么也抓不住。薄唇无力的吐出一声:“陌儿……”,带着绝望的悲伤之感。任谁也没料到,这三支箭只是袁笙极度愤恨下所出杀招的一个幌子,真正致命的其实是那三箭之后的黑羽箭上。

“如陌——”易语张大了嘴巴,大声惊叫,齐澈心脏停顿,眼看着那支箭即将没入她的身子。

如陌回头,映在瞳孔中的黑色尖利箭头,带着嗜血光芒,直直的对准了她的心脏,竟已是避无可避。她心中亦是大骇,眼中却并无一丝慌乱,对于死亡,她面临的早已多不胜数。此刻,内心一片空明,目光坚毅,坦然接受,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过无数画面,这一生有悲有喜,而最令她放不下的是……她眸光微动,对向南宫晔,看到他满面凄惶,惊恐万分,竟是盈盈一笑,欲留给他的是自己最美的笑容,晔,这一生,不要忘了我。

两人目光在夜空中无尽凝视,死亡之箭越逼越近。如陌猛然间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噗的一声,墨黑羽箭已毫不留情的透过那金黄战甲将金翎心脏洞穿!他身躯顿时一僵,一大口血急喷而出,飞扬洒落,黑夜中的猩红,格外的诡异而妖冶,鲜红湿热的血液,从透背的穿心之箭带出,喷溅在身后一袭白衣之上,似书画一笔死亡的哀绝。

“皇上——!!!”二十万金军呼声震天,齐齐下马。

袁笙腮边肌肉颤抖,无法相信他的怨恨竟会为他一心相护的男子缔造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结局,手中的弓箭无力把握,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引以为傲的箭术,为何如此精准无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笑不止。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袁笙悔恨交加,然而大错已然铸成,是悔是痛,都只剩下那一句苍白无力的悲声呼唤:“皇——上——”

如陌大睁的双眼之中,盛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她俯身在地,仰望着缓缓转身的金翎,心中剧痛,无以言表。只是茫然的轻轻摇头,连一声呼唤,都无法叫出口。

金翎望着眼前此生他最爱的女人,依旧是咧嘴一笑,那是一个带着无尽庆幸与满足的笑容,在她眼中却诠释着说不出的酸涩悲凉。金翎,不知是庆幸及时救了她,还是满足于能为她而死?又或者,是为他自己找一个解脱?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他因笑容而导致嘴角无休止的涌出的大量血液,她瞳孔收缩,双手紧紧捂住嘴,无法阻止奔涌而出的眼泪滚滚落在纤细的指尖,渗入口中,异常咸涩。看着他无力的张开了双臂,仿佛要飞翔一般,就那样,面对着她,笑着向后仰躺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震响,他身子砸在地下的沉重声音,在她心里狠狠的撞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顷刻间蔓延开裂。

“啊——!金翎,金翎——”她终于回神,从地上疾速飞扑了过去,跌坐在他的身旁,慌乱的抚上他苍白至极的脸颊,手足无措。这一生,她可以很冷静面对自己的死亡,却独独无法接受一个又一个爱她如生命的人为她而死。这对她而言,比夺了她的性命还要残酷。

“金翎,金翎,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再加上你的性命?金翎……”她望着扎入他心脏的黑羽箭,心口憋闷,剧烈的绞痛着,难以抑制哭了出声,那一颗颗晶莹的眼泪滴滴溅在他惨如白纸的脸上,还有染满猩红的唇上,湿咸的苦涩混合着满口浓重的血腥之气,他却是竭力微笑,当做一生至珍至宝一般,吞咽了下去。终于,终于有这么一次,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金翎想抬手为她抹去眼泪,却只觉得无力,惨白的月光照在他同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上,他笑的无比满足,殷红的血,自他的嘴角,不断涌出,是生命的流逝,怎么止也止不住。她慌忙为他点穴止血,却毫无用处。他费力的张着嘴,除了满口的猩红,一个字也吐不出。

南宫晔心中已被震撼到极点,他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已衰弱至极的金翎,心中亦是像堵了一块石头,沉重压抑,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个男人竟然爱她爱到如此境地!绝不输他半分!抬眼见如陌满面哀痛,伤心欲绝,直觉纵身掠了过去,从地上扶起金翎的身子将他靠在怀里。齐澈与易语也同时急奔过来围在金翎身边,齐澈将两指搭上金翎的脉搏,探了又探。抬眼对着如陌望着他的无限希翼目光,眉头紧锁只能深感沉重的无奈摇头。心脉已绝,回天无力。

如陌脑中晕眩,身子一软,易语连忙扶住她,想要劝慰,却也无从开口。如陌抑制不住泪如泉涌,难道她这一生就注定了要欠他的,永远也没有机会偿还吗?

她突然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贴在颊边反复摩擦,放声大哭,此刻她满心已是全然不顾,只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的性命,“金翎,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南宫晔三人均是第一次见如陌如此失态,心中同样也是无尽痛楚悲凉。金翎看着如陌竭力张口,却力不从心,南宫晔见状忙用手抵住金翎的后背,将自身内力源源不绝的输送进去,努力让他多一点力气,可以说出想说的话。眼下他能为他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金翎竭力将手指轻抚上她的泪眼,温柔笑道:“如陌……别哭呵,你应该高兴才是,以后,再也没人……能分开你们了……”

如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拼命摇头,泣不成声,“金翎……”

金翎慢慢回头,对南宫晔道:“输在你手中,我……心服口服。请你……一定要……善待我的子民。”

南宫晔重重点头,坚定道:“好!我南宫晔,在此以我辰王一命向你保证,勿论是封国的子民还是金国的子民,我朝都会一视同仁,绝对不会有高低之分。”

金翎回他欣慰一笑,微微将目光转望向如陌,神情痴然,语声却温柔无比,艰难道:“我这一生,本是荒诞无忌,原以为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却没料到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遇到你——如陌。”他话说一半,已是力竭,闭了眼歇息,南宫晔内力片刻未停,额上已微微见汗。金翎大口喘息几下后又弱声道:“虽然我们相识的时光是……那样短暂,即便你……从未爱过我,可,这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谢谢你……让我遇见你,爱上你,让我觉得人生还有温暖……”

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在每个人耳中听来都是那般的苍凉无比,金翎一生,八年隐忍,漫长岁月的煎熬,终究未能敌过这一时的情动。金室皇朝,两代情痴,亦是天下无双!

“金翎……”悲伤的泪水,顺着如陌绝美的脸庞簌簌而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样一个满心痴狂的男子,她也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在他狂烈炙热的爱意面前,她没有爱全心交付,说什么都只是苍白无力。

世人皆道帝王薄情,为何金国两代皇帝都要这般深情?如果没有遇见她,金翎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会平衡朝中局势,会爱民如子,千古流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输了江山,丢了性命。

金翎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越发低了下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是缓慢:“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母妃,等到了那边,我再向她……请罪……如陌,若有来世,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他这一生,什么都没拥有过,什么都没得到过,到这一刻,他只想要她下一世的承诺。

金翎,承受了这一世的痛,他还不够吗?她如何能够保证下一世就一定会爱上他,若是不能,那只会误他一生,让下一世,重复今世之痛。如陌泪眼模糊的看着他,那一声“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金翎艰涩一笑,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不会欺骗他,心中大痛,鲜血张口喷出,如陌顿时惊惶失措,连忙捧住他的脸,慌乱的用衣袖不断擦拭着他口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刺目惊红,金翎已然气若游丝,靠着南宫晔输送的内力撑着最后一口气。

他痴痴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千般哀痛尽在眼中,轻轻叹息,道不尽万般无奈,无奈凄然笑道:“唉,下一世……你都不肯……不肯答应我,你心真狠,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你?”

他胸口剧烈起伏,急喘几声,喉中咯咯作响,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她,似是要将她的面容刻入他的灵魂,好带着他对她的爱,到永生永世。他的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还有极度不舍和留恋,他用尽全力道:“记得要……”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但是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口中无声说出的是——幸福!

冷月悲戚,银光洒照,大地一片苍凉。这个金国史上最年轻的帝王终是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他的身子一松,眼眸缓缓合上,苦涩的笑容永久的凝结在了他鲜红的唇角,口中的鲜血仍在不断的滴出,仿佛不流尽,便永不停歇。他这是在用自己滚烫的鲜血和年轻的生命,向天地,向世人,诠释着他惊天地泣鬼神,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情。

“皇上——”辽阔的上空纷纷响起金国将士沉闷的跪拜声,易语齐澈亦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金翎也许真的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但今日一战,他拼尽全力,亦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结束了这场残酷厮杀。

战马嘶鸣,哀戚悲切,金国将士们哭声震天,悲痛之情无以舒缓。

“皇上,微臣来陪你……”同样的墨黑色利箭,对准的是自己的心窝,狠狠刺下,不留半分余地,就如同他发射而出的那支利箭一般的决然。袁笙望着金翎的方向,同样是笑着倒了下去。他曾经发过誓:主子生,他便生,主子亡,他亦随之而去,永远不离不弃。

悲风拂面,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如陌心痛难当,悲伤难自抑,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只将自己脸埋在他已经冰冷的手中,手臂轻摇,好像这么做便能唤醒这个年轻的帝王,心剧烈抽痛着,无法呼吸,她趴在他的身上,放声嚎啕大哭,身躯抑制不住的颤动!这一刻,死亡带给她的无尽悲痛,竟然是如此的难以接受。怀中他的身子逐渐的僵硬,她伏在他的胸前,再也听不到他有力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属于他的一丝半点的温暖,只余下冰凉的一片,从身到心。窗外阳光依然明媚,朝惜苑里,却再无欢笑。如陌坐在床上,看着双膝跪地不断抽泣的依颜,淡淡道:“起来吧。”

依颜不肯,哽咽道:“是奴婢害了王妃,奴婢不知道那是禁地……”

如陌道:“我知道。我并未怪罪于你!我只问你,琴姬是你什么人?”

依颜一愣,惊惶抬头,如陌正盯着她,一双清冷的眸子带着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犀利。依颜连忙垂下头,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衣袖,颤抖着回道:“没……”

“本妃不喜欢别人说谎!”如陌眼光一寒,声音冰冷。

依颜没见过她这么严肃的样子,心里很害怕,忙磕头道:“……王妃饶命!”

如陌冷笑道:“饶谁的命?你的,还是你姐姐琴姬的?”

依颜愣住,“王妃……您、您怎么知道?”

如陌淡淡起身,她想知道的,查一下又有何难!尤其,琴姬,是她入府前,他身边唯一的女人。这场陷阱,设的并不高明,她会走进去,是因为她正好需要这样一个陷阱。

“起来吧。”她伸手扶了依颜,依颜怔愣道:“王妃……”

如陌叹道:“人们总是对自己最亲的人没有防备,我相信你,只是被她利用了!”

依颜听完,一下子哭出声来,但仍然求道:“王妃,您能不能放过我姐姐?”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毕竟是她唯一的亲人。

如陌脸色一沉,认真地看着依颜的眼睛,“她如此不顾情分地利用你,你还当她是姐姐?是想等着有一天她亲手杀了你才来后悔吗?”

依颜哭着摇头,“她不会的!”

“你怎知不会?这个世界,连父母都可以狠下心肠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况且,每个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即便今日我放过她,王爷也不见得会放过她。”

当日下午,朝沐苑传出琴姬自尽的消息。

依颜大哭,跑去朝翔苑,跪求了南宫晔赐她琴姬尸体带回江南老家安葬,得到应允后,拜别如陌,离开了京都城。

朝惜苑愈发的冷清了。

如陌带伤坐在床沿,没让水月帮她清理伤口,只径直思索琴姬的死。她原只想到南宫晔会怪罪于琴姬,却没想到琴姬会死。

南宫晔不是很在意琴姬吗?难道是她会错意?

那个银盒子里的血衣,究竟是谁的?竟能让他如此重视!还有那个刻了他名字的灵牌……有谁会在活着的时候,就供上自己的灵位?

“王妃,朝禾苑的齐先生求见。”傍晚时分,水月进屋禀报。

如陌微愣,精通医术、孤傲不群的齐澈?

“请他进来。”

一名清瘦的年轻男子随水月进屋,玄青色长袍,青丝带束发,容貌算不得特别出色,但一身倨傲之气以及浑身散发的淡淡药草气息,让人一见难忘。

如陌站在原地,微微笑望着他,这便是卓长老的关门弟子,一直闻名,不曾见面。

齐澈进屋后,尚未行礼,见她好端端站在那,先是一愣,再看到她额头已然干涸的血迹,面容顿时沉了下来。

“齐澈奉王爷之命前来为王妃治伤,但依齐澈看,王妃似乎并无大碍。既如此,往后,这般小伤,王妃就不必去劳烦王爷了,自己擦点药,两天就好,不会留下疤痕。”他的话,说的傲慢无礼,随手从袖袍中掏出一只精细的瓷瓶,朝对面女子平递过去,

如陌未接,直直对上他明显轻视的目光,淡淡一笑,却不发一语。

齐澈拿着薄瓷药瓶举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微恼,“既然王妃不稀罕齐澈的药,那齐澈便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

如陌这才缓缓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排名第二的京都城风流名仕齐澈公子,也不过如此!难道,齐先生平日里为王爷出谋划策也是如此,只用眼而不用心?”

齐澈顿住脚步,回首看她唇边带笑,皱眉道:“齐澈平日里如何行事,不劳王妃费心,王妃还是安安心心躺在床上,好好养伤吧。”

说到养伤二字,他轻蔑地往她额头看了一眼,语气极尽讽刺,然后大步离去。

“王妃,这齐先生……”

“他还会再来。”

果然,不过片刻,齐澈去而复返,这一回,不等水月通报,他急急进屋,朝她微一拱手道:“请王妃转过身去,让齐澈看看王妃的伤,才好医治。”

如陌不语,依言转身。

深可见骨的鞭痕,狰狞在她娇嫩的背部,血肉模糊。

齐澈怔住,惊讶无比地看她平静的回眸,若不是等在外面的长风告诉他,重伤其实是在背上,他此时还在心底鄙视这个女子。原来她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只用眼而没用心,她虽面色平静唇含浅笑,但脸色异常苍白,只是,他被自己心中的恼怒给蒙蔽了。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身负重伤还能镇定浅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面对他的嘲弄讽刺,以及傲慢无礼,她也只是淡然以对,毫不介意。

“齐先生!”水月见他愣在原地,半响不动,不由叫了一声。

齐澈连忙请她坐下,指着面前的桌子,“请王妃抬手。”

她伤得不轻,看起来不仅仅是处理伤口就可以的。

如陌没有立即抬手,她的脉象异于常人,可不是谁都能看的,不过一般人,即便看了,也看不出什么。

“水月,你先下去。”

水月退下,门窗皆合,她这才缓缓抬手,目光紧紧看住齐澈的眼睛。

齐澈在她对面坐了,抬手,搭上她的脉,那一刻,他的面色还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然而下一刻,他震惊抬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她清冷淡漠的眼,表情凝住。

静时若无,跳时如鼓,快慢不一,异于常人。

这脉象……如此不稳,仿佛体内有另一生命在与她争夺生机,而那生命,并非人,且极其霸道,似是随时能将她吞噬。

齐澈心头大震,蓦然起身。瞬间明白,为何她受了如此重的鞭刑还能淡定自若,仿若无事,因为与她体内之物带给她的万蚁噬心之痛相比,这点鞭伤,的确算不得什么!而能将一个纤细女子的血肉之躯磨练出铁一般的承受力,没有其它,只有——

生死蛊!

一种发作起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不得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绝世蛊毒,世上仅此一只,在十年前被种进一个七岁女孩的身体里。而那个女孩,在十四岁那年,击败了身为武林一等一高手的师父。如今,那个女孩,已有十七。

“您,您是……”

如陌淡淡收回手,看着他震惊又讶异无比的神情,云淡风轻地笑道:“不愧为卓长老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坐。”

她指着对面位置,虽是笑着,却自有威仪,令他不自觉地在她面前收敛起一贯的清高孤傲。他微微垂头,态度谦恭许多,但迟迟未坐,似有所顾虑。

如陌见此笑道:“不必拘礼,你虽为卓长老之关门弟子,但并未入我门下。坐吧。”

齐澈这才点头坐下,大大方方地抬眼望她,心思几转,挑明问道:“请恕齐澈斗胆直言,您来辰王府,可是为沙长老?

如陌道:“不错。”

齐澈面色顿时凝重,微带歉意,却十分坚定道:“请恕齐澈……不能帮您!”

如陌点头,表示理解,“辰王对你有知遇之恩,沙长老的事,我自不会让你为难。只是,他若问起我的伤,你只管告诉他,伤势严重,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即可。”

齐澈并未立即应下,而是思量片刻,方才回复道:“于一般人,的确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日子,方有可能复原。如此,也不算是欺骗王爷,好吧,我答应您。但请您切莫做出伤害王爷之事,否则,齐澈便是为难了。”

如陌微笑,自然不会,他是南宫晔,是当年石屋里的少年!

“你回去吧,若王爷再让你来查看伤势,你只管治伤,不必开口说话。”

齐澈不解,但也没多问,起身告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一眼,“师父说,他此生只服过一人,且还是一年轻女子,想必就是王妃您吧!”

如陌笑笑未答,齐澈又道:“您体内之蛊因重伤苏醒,发作只怕就在今晚,您……”

他欲言又止,深深叹息。

如陌目光微垂,听似淡漠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天色渐暗,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被黑暗所吞噬。朝惜苑里,异常寂静,寥寥无几的下人被如陌打发出了院子,屋里一片漆黑,无人掌灯。

“微澜,你去门口守着。”

“是。”纤细的黑影掠至紧闭的门扉之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如陌盘腿坐到床上,开始运功。

不片刻,一股强劲的真气自她体内流窜,淡淡青烟从她周身冉冉而升,更有一股劲气渐渐充斥了整间屋子,桌上一套白底青花瓷具经受不住,竟粉碎开来。

半个时辰后,她身上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开裂的肌肤又回复到受伤之前的完整平滑,那些血肉模糊的鞭痕仿佛从未存在过,神奇的叫人不敢相信。

守在门口的黑衣女子虽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仍然惊奇地瞪大眼睛。

如陌收功,额头已然薄汗密布,她未抬手擦拭,只坐在床沿,对黑衣女子问道:“微澜,嗜血楼可有消息?”

微澜近前答道:“回禀小姐,嗜血楼自两年前被莫阁主灭了之后,在江湖上消失灭迹,除前些天突然出现的嗜血魔音之外,并无其它踪迹。属下这些天跟踪那人,也无收获。”

如陌点头,并无失望,这些其实在她意料之中。那日,魔音被断,他们定会生出警戒之心。不过,不急,既然嗜血楼打算复出,定是有目的而来,不会轻易罢手。而那人,明知南宫晔身负枯寒神功,不为魔音所控,还特意将他引致朝惜苑附近,分明想让南宫晔对她生疑,其目的又是为何?

“小姐,属下有一事不明。”

如陌示意她说。

“属下曾听卓长老说,当今世上,只有烈焰、枯寒、煦和三大神功可抵制嗜血魔音,小姐当日为何……”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受魔音所控,且还能出手阻止?”

“是的,小姐。”

如陌起身,缓缓步下床蹋,在这漆黑如墨的屋子里,她们都没觉得有何不适。她走到桌前坐下,才道:“其实这世上,不只三大神功能抵制魔音,还有圣曲‘清咒’,以及我体内的生死蛊。”

听她说起生死蛊,那么淡漠的口气,微澜心头一紧,眼中立刻布满惊恐和担忧,小姐蛊毒发作的样子,她只见过一次,便终生难忘,暗暗发誓一定要助小姐找到解生死蛊毒的方法,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小姐……”

“微澜,”如陌打断道:“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微澜愣了下,随即道:“回小姐,三年了。”

如陌轻轻嗯了一声,叹口气,幽幽道:“三年……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如今,虽不再受制于人,却仍要委屈于你!”

她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微澜突然单膝跪地,“属下愿为小姐做任何事,不觉得委屈。当年,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微澜、沁贞、婉离、鸾韵四人,早已葬身蛇腹,而小姐当日为救我四人所受的错骨之刑,属下铭记于心,我们都曾发誓,这一生,我们的命,是小姐的,只要小姐需要,可随时拿去。”

言语真挚,字字发自肺腑。

如陌微微动容,想起当年的错骨之刑,那种痛不欲生的感受,与蛊毒发作不相上下,但好歹是活下来了,也换得她们四人死心塌地的跟随,要知道,在那样一个被魔鬼统辖的残酷地狱里,真心与信任远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而那些年里,除了这四人,如陌还有一个如姐妹般的朋友——易语。这次就是她,以暗阁名义与南宫晔谈的条件。

“起来吧。”如陌亲手扶了微澜,叮嘱道:“今日在朝忆苑里发生的事,别让易语知道!”

微澜回道:“易阁主……怕是已经知道了。”

如陌蹙眉,叹道:“罢了。你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回来。”

微澜领命,一去一回,正好一个时辰,一分不差。

脱去黑衣,摘下蒙面黑布,屋里刚燃起的昏黄烛光照在她脸上,那张脸孔,看起来竟和如陌有九成九相似。

微澜的易容术,几乎无懈可击。如陌对微澜交代几句后,换了衣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已经生活了大半个月的辰王府。

南宫晔,很快……我们还会再见!

如陌回眸,望着身后被夜色淹没的辰王府,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她本不想用那个身份去接近他,那是十年间仅剩的最后一份美好,如今,也要失去本质。想到此,心生悲凉顿生。

突然,一阵噬心痛感自心底剧烈袭来,朝五脏六腑急速传开,她脸色霎时一变,惨白如这冷月寒光。

蛊毒发作,每一次都来得这样猛烈决然。

如陌身躯一颤,拼着一口气迅速掠至西街。

静心茶楼,后院,笼罩在热闹繁华之中的一片宁静之地。

二楼,主厅。

正坐在屋里悠然喝茶的紫衣女子,忽见一人影挟风而来,冲撞进屋,那人进屋之后,反手关门,迅速无比,带起一阵巨大风力,将屋内灯火尽数扑灭。紫衣女子面色一变,倏然起身,正待喝问,就听来人艰难地唤了一声:“易语……”

“如陌?!”一片昏暗中,被唤作易语的紫衣女子怔了一怔,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了?”

“我……”

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将如陌紧紧戳住,她一个“我”字刚出口,已然失力,朝地上倒去。

易语慌忙接住她,见她表情如此痛这是故意羞辱她,还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如陌勾唇,“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也只好告辞了。”

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如陌却仿若不闻,蓝修仪小跑追上,伸手就要拽扯她的头发。莫残歌面色一沉,烈焰出鞘,刷一下横挡面前,离蓝修仪颈项不过寸许。

“修仪娘娘真是不长记性!”冷酷言语,带来杀气腾空。

蓝修仪惊惶停步,气焰立时矮了下去。却不服输地叫道:“你……你好大胆,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今天竟然敢在贵妃娘娘的凤仪宫里拔刀!你是不是活腻了?”

“我活没活腻不知道。但蓝修仪你,若再像方才那样口无遮拦,就真是活腻了!”唇如刀削,吐字如冰。莫残歌冷冷盯着蓝修仪,刀锋般的凌厉目光,令院中一众妃嫔噤声后退。

“残歌,你吓着她们了。”如陌顿步回身,淡淡的目光,扫过众妃发白的娇容。没有任何不屑的表情,但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过的女子,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她们还不配成为她的对手。但她们想玩,她也不妨陪她们玩一玩。如陌让莫残歌收了武器,绕着脸色煞白的蓝修仪,缓缓踱了一圈,微微笑道:“这位,就是蓝修仪吧?明眸皓齿,肌肤如玉,难怪上回在御花园里,王上几次称赞你是个妙人儿!”

“王上称赞我了?真的吗?”蓝修仪眼光大亮,惊喜问道,早把之前的不愉快跑到九霄云外。

“当然是真的。修仪娘娘本性纯真,最得君心,想必封妃之日,指日可待。将来,即使当不了王后,至少,也能位及贵妃。”

众妃闻言,面色一变,纷纷掉头,看向研贵妃。研贵妃却看着蓝修仪,笑意凝结,目光锐利。

蓝修仪一惊,连忙摆手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想当什么贵妃,我只想好好伺候王上和贵妃姐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虚伪!如陌讽笑。研贵妃看在眼里,目中闪过一丝阴冷,朝身后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刻上前对如陌斥道:“你是什么身份?来到凤仪宫,敢这么放肆,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行礼!”

好一个盛气凌人,狗仗人势。

“你又是何身份?”如陌反问。

“奴婢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也是贵妃娘娘的陪嫁婢女!按照身份,你应该向我家娘娘行跪礼!”仿佛这样的身份,多了不起。的确,作为贵妃身边最信任的人,各宫妃子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又岂会将一个还没被册封的女子放在眼里。

“不愧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如陌淡淡斜眸,觉得好笑,“要我下跪,连王上都没说过,不知你家娘娘,受不受得起?!”

“你用王上来压本宫?先前听说妹妹为人嚣张狂妄,目无规矩,本宫还以为是谣传!”研贵妃终于开口,将一众妃嫔目光集中过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研贵妃垂眸,指甲上的红色蔻丹颜色鲜亮,仿若染血。又道:“本宫很想体谅妹妹新人入宫,之前又无父母管教,但王宫有王宫的规矩,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总要尽职尽责。媛香,去,掌嘴。”

她说她没家教。

如陌嘴角的嘲弄渐渐冷下去,这时,叫做媛香的婢女大步走到她面前,照着她的脸,抬手就要狠狠扇下来,却被如陌一把抓住了手腕。虽然失去内力,但准确抓住婢女的手,还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个婢女竟然会武。不但将她的手震开,还抬起一只腿踢向她腿弯,显然是要她下跪。

莫残歌眼光一沉,飞快抬手,一把捏住婢女的脖子将其提开,继而,像仍一个恶心的死老鼠般的姿态,狠狠扔了出去。

宫墙坍塌,碎石四散。婢女脑浆迸裂,未来得及哼一声,便断了气。

惊恐的尖叫,立时传遍了整个后宫。除眉妃以外,所有的女子,皆是面色惊骇,悚然倒退,见鬼一般地看着如陌和莫残歌。

院子中央一瞬空旷,他们周围数丈无人。

“你,你们!”研贵妃气得浑身发抖,面容煞白,早已失了先前的镇定。

如陌笑道:“残歌,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出手这么重。”嘴上笑得若无其事,眼中却是冰冷慑人。看得研贵妃莫名一颤,也跟着众妃退后两步。

莫残歌道:“她自找的!”

如陌笑,“可她毕竟是贵妃的贴身婢女!”

“在我眼里,婢女还是贵妃,都一样。”莫残歌的眼光,冷冷扫过众妃,最后落在研贵妃身上,警告,不言而喻。众妃瑟缩,仿佛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吭一声。宫里有的是明争暗斗,但从未有人敢这样张狂大胆,毫无顾忌。蓝修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终于感到了后怕。

“你究竟凭着什么,敢在宫里如此放肆?”研贵妃狠狠盯着如陌,阴狠之色,跃入眼底,“来人,把他们两个拿下!谁敢反抗,就地正法!”

十几名侍卫,拔剑而入,将如陌与莫残歌围在中央。

“就凭他们?”莫残歌冷笑。

没有人看到他拔刀,那些侍卫已经纷纷倒在了地上。伤势均匀,无有鲜血流出。众人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自寻死路!”莫残歌冷冷吐字,语气冷冽如冰,直朝研贵妃逼近。

杀气,凛冽腾空,毫不掩饰。

众妃惊惶大叫,有胆小的,吓得昏了过去。

死亡之神,似乎无处不在。饶是研贵妃见惯大场面,此刻也不由得惊慌失措。被挤在众人之中的眉妃眼波一转,这时出来劝道:“姐姐,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还是快向如陌妹妹道个歉吧!今日在这里的姐妹,都是自己人,这件事不会传出去的。”

“荒谬!本宫堂堂翌国公主,又是本朝贵妃,岂会向她一个没有封号的女人低头致歉?”似是被激起了傲气,研贵妃心里的害怕,转瞬都化作了恨怒。愤愤道:“更何况,他还杀死了媛香!”

咬牙说完,研贵妃秀眉一拧,狠毒之色一闪而逝,仿佛下定一个决心般地从怀里摸出一节短笛,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笛声不大,却尖锐异常,还未落音,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十几名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利刃,锋利的刃口,在刺眼的日光下反射着冷冷寒光。

杀气腾空。血腥气,渐渐融入空气。

黑衣人自宫墙上一跃而下,身形矫健,一看便知经过严格训练,武功不俗。

半响不曾开口的如陌,缓缓眯起了眼睛,果然在这后宫里,不只她一个胆子大的!不过,就凭这些人,还不是残歌的对手。

莫残歌顿住身形,望着周围的黑衣人,并无半点意外。打从他靠近凰舞宫开始,就跟如陌说了,这座宫殿的四周,隐藏了不少高手。

“杀了他!”研贵妃下令。

黑衣人立即朝他围过来,但杀气,却奇异地从莫残歌的身上隐了去。莫残歌淡淡立在那里,手中烈焰宝刀,似乎并没有出鞘的打算。

研贵妃奇怪地皱起眉头,正觉不解,这时,凤仪宫外,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叫声。

“王上驾到!”

来得真是时候。如陌瞥眼,嘴角勾出一丝淡笑。微微回头,凤仪宫门口,南宫傲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白玉云龙冠,身后跟着两队禁卫军,气势威严无比。

研贵妃愣住。

“臣妾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万岁!”众妃行礼,面色既欣喜又惶恐。

平常这个时候,南宫傲都在勤政殿处理政务,是不来后宫,今日却突然而至,还带着两队禁卫军。研贵妃心道不好,飞快朝黑衣人使了眼色,那些黑衣人立即飞出宫墙,迅速隐去。速度之快,令见者恍若错觉。

“爱妃这里,真是热闹!”南宫傲负手走向研贵妃,一贯的邪魅笑意挂在嘴角,似有若无。他望了眼墙角地面,媛香的尸体已然冷却,南宫傲目光微闪,问道:“发生何事?”

妍贵妃迅速整理好情绪,迎上前,屈膝行礼,梨花带泪,微微啜泣:“王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今日臣妾举办茶会,特意邀请新进宫的如陌妹妹。谁知妹妹她不领情,仗着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不但对臣妾及众位姐妹无礼,甚至残忍的杀害媛香……王上您也知道,媛香她从很小就跟着臣妾,与臣妾情同姐妹。如今,她在臣妾面前惨死,臣妾身为主子,却救不了她!臣妾……臣妾真想随她一起去了……”

掩面哭泣,说得伤心欲绝。作势推开南宫傲,要往柱子上撞去。南宫傲面色几不可见地一沉,伸手抓住她。

“胡说!”轻声训斥,听不出丝毫的责备,有的只是无尽的宠溺。

研贵妃顺势扑到南宫傲的怀里,万分委屈道:“臣妾实在没脸活在这个世上,就请王上转告臣妾的父王,就说臣妾……”

“不准胡说!”南宫傲打断。将目光扫向莫残歌,略微沉声,“莫残歌,又是你!你好大胆子,在孤的后宫,兴风作浪,乱杀无辜,该当何罪?”

“人,的确是他杀的。不过,贵妃好意,如陌还真是不敢领受。”如陌接口,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张破旧地方凳前,抬脚轻轻拨了一下,那凳子立时散架,竟露出里头的细密尖钉。尖端朝上,每一颗,都锋利无比。

众人惊叫出声,研贵妃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南宫傲松开紧搂着研贵妃的手,邪魅的眼光微微眯起,“孤以为,爱妃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不,不是我!”研贵妃慌忙摇头否认,“那个凳子……是蓝妹妹带来的!”

“不是的,贵妃娘娘,臣妾也是在外面捡到的……不信您可以问眉妃姐姐!”蓝修仪急切辩解,跪着去拉研贵妃的手,却被研贵妃甩开。研贵妃焦急地向南宫傲解释:“王上,真的不是臣妾……”

“但你是后宫之主!”南宫傲截口,目光斜睨。研贵妃顿时哑口无言。作为后宫之主,发生这种事,不论是谁做的,她的确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见她面色惶恐,神情忐忑,似有不忍,南宫傲忽然柔了眼光,抬手轻轻抚上研贵妃的肩,无奈笑道:“罢了,既然你们都有错,今日之事,孤就不予追究。”

“王上……”

“但以后,谁若是再敢兴风作浪,企图对如陌不利,孤,决不轻饶!如陌,我们走。”南宫傲转而去拉如陌的手,轻易将杀人之事揭过。研贵妃愣住,望着墙角处媛香的尸体,心有不甘道:“王上,可是媛香她……”

“爱妃!”南宫傲皱眉打断,回头看她,眼光并不凌厉,却让人冷到骨子里。“你是否嫌这宫里的侍卫太少了,不够你差遣?”

略带警告的语气,直指那些黑衣死士,研贵妃心中一惊,望了望南宫傲带来的两队禁卫军,连忙屈身跪道:“臣妾不敢!臣妾恭送王上!”

还算识时务。南宫傲满意一笑,拉着如陌,在一众羡慕又嫉妒的眼光中,离开了凤仪宫。

凤仪宫外,阳光普照,在道路两旁投下树荫。南宫傲与如陌并肩而行,男子俊美邪肆,女子清丽脱俗,若不看二人表情,真像一对璧人。莫残歌垂眼,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收敛气息,仿若不存在。

南宫傲抬头,看天空白云万里,心情极好,又见身边女子面色始终无波,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跟她毫无关系。不禁挑眉笑道:“孤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偏袒凝儿你,怎么你连声谢谢都没有?”

如陌微微顿步,淡淡朝他瞥了一眼,眼光清冷犀利,不无嘲弄道:“你将我推向众矢之的,我也没怪你。媛香的死,不过是给她们一个警告。虽然方凳之事,并非研贵妃所为,但她也绝不可能一无所知!她想借此立威,给我一个警告,再借口查明真相,铲除她目前最大的敌人。这一箭双雕,想的倒是不错。只是她千算万算,算不到我根本不按后宫规则行事,也算不到你会息事宁人,不给她机会动眉妃。”

一口气说完,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欺负。

南宫傲微微诧异,不自主停下脚步来看她。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晔的书房,她穿着淡黄色长裙,没有任何华丽的首饰,却让人觉得她高贵不凡,那一刻,她的外表,让他惊艳。而后,她一眼看出两幅字的差异,并清楚指出写字之人的特点,令他佩服。那时候他就知道,此女必非凡品,但怎么都想不到,她竟然会是一直为他们王室所忌惮的魔宫的宫主!似乎每一次见面,她都会给他惊喜,而这样骄傲又聪慧的女子,在发生那些事情之后,明知道他的目的,竟然还会老老实实留在后宫,应该不只是为了报复晔吧?!

“真不知道,带你进宫,究竟是对是错?!”南宫傲叹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做事向来人不犯你你不犯人,这后宫里的女人,谁要是再招惹你,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处置。但是,研贵妃和眉妃,你不能动。”

“恐怕今日之后,除了她们两个,也没别人敢再来招惹我!”如陌微扬下巴,并不领情。因为最有能力害她的,就是那两个。研贵妃是翌国公主,不能动,她能理解,但,眉妃呢?

“启禀王上,辰王到了,在御书房等您。”一名太监疾步来报。

南宫傲歉意道:“哦对了,孤今日约了王弟谈政事,凝儿你……”

“我没关系。”如陌接话,目光一闪,无事般地笑道:“我原本还想跟王上你谈谈魔宫宝藏的事,但……既然王上有政事在身,我就不耽误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就在转身的刹那,美眸泛过一丝无奈之感,仿佛真的很遗憾。

南宫傲微愣,前方女子独自前行,纤细的背影在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光影中,寂寥得让人于心不忍。目光时明时暗,深沉复杂,一丝细微得不易察觉的挣扎,划过邪魅的桃花目。

魔宫宝藏,难得她主动提起。

南宫傲叫过传话的太监,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大步追上前行的女子,一把揽住她单薄的香肩,扬起一贯的邪魅笑容,笑道:“孤还是先送凝儿你回宫吧。”

如陌挑眉笑道:“王上不用处理政事了吗?”

南宫傲低头,在她耳边暧昧吐气,低声笑道:“天大的事,也不及凝儿你重要!再说,孤有王弟,处理政事,他比孤更拿手。”

如陌身形微顿,转眸看他,别有意味地笑道:“你不怕有朝一日,他取你而代之?”

南宫傲哈哈笑道:“他不会。我们兄弟手足情深,他若想要这个王位,孤让他又如何?”

不像是随口说说,倒像是真心。如陌微怔,自古以来,皇室中的兄弟,感情这样好的,实属少见。连王位都可以拱手相让,这世上,大概没什么能让他们反目吧?

“倒是凝儿你,才是最让孤头痛的!”南宫傲伸手勾住她小巧的下巴,轻声叹气,似乎她对他来说,真的是个棘手的难题。

“我怎么了?”如陌仰首笑问,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

苦,心头一骇,颤声问道:“蛊毒又发作了?怎么这么快?上次是三个多月,这次才……才两个多月!如陌……”

易语焦急又惊惶的叫她,但如陌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攒住胸前的衣襟,原本纤细光洁的手背上此刻青筋竟然根根暴起,似随时都要爆裂开来,她死命地按住胸口,像是恨不得要把手伸进腔子里,将那带给她无尽痛楚的毒物捏碎。

“啊——”心肺仿佛一同被撕裂般的痛叫声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她胸腔内深深传出,声音不大,却比那些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更令人心颤。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曾一次又一次以自己的身体代她承受本该由她来承受的痛苦。钢针透骨,利剑穿心……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为了护着她不受伤害,致使他无力自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他而惨死……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明知她不爱,却还要强留她在身边,甘愿成为亡国之主,遭万世之唾骂,也不曾生出一丝悔意……

他曾经说:他也不想这样,只是他……身不由己!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