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漫天冰雪,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种颜色。
“醒了?”苏漓还未辨清所在之地,身后已传来战无极阴沉的冷笑,“时辰正好。”
苏漓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不动声色地动一动手脚,四肢僵硬,活动起来有些困难。内力没有恢复,无法动武。她的肚子比一个月前又大了许多,不知是否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寒冷,腹中孩子十分不安,一直在动,这让苏漓安心许多,至少可以肯定,孩子还在她身体里成长。
她艰难地坐起身,扭头看到霍小蛮躺在她身后的雪地里,一动不动,不由心惊,忙用手拍霍小蛮的脸,低声叫道:“皇嫂醒醒!”
霍小蛮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迷茫地望她片刻,才慢慢恢复意识,立刻抓着苏漓的手,紧张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见她没事,苏漓放下心来,四下环顾,仔细地辨认,此地冰雪积聚,空气寒冷刺骨。远处雪峰银亮,在日光下闪耀着刺眼的白光,分明是一座高山,却仿佛在她脚下,她心头一跳,侧头望见一个狭窄的谷口,不由沉声道:“汴国辽城,雪龙峰。”
受制一月半,在意识混沌时被带往千里之外,醒来还能如此冷静。战无极挑了挑眉道:“定力不错。记性也很好。”
苏漓回头笑了一声,眼光却是冰冷:“东方泽的军队就驻扎在辽城,战无极,你敢带朕来此地,果然是迫不及待地找死!”
分明是阶下之囚,形容狼狈不堪,国君的气势却仍然不减分毫,而那轻蔑的语气,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战无极神色一冷,目光阴鸷地靠近她,一把捏住她的脖子,“看来这一路,我对你太客气了,到此时此刻,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苏漓呼吸受阻,却没有慌。越是形势不利,她越要沉着冷静,“是朕百密一疏,未防范身旁之人,落到你手里。这一局,开头是朕输了,结局你却未必会赢!至少,朕已成功令你现身,你再也没机会躲到暗处实施阴谋诡计。”
她如此坦然认输,对背叛之人毫无叱骂怨怼,战无极颇感意外,禁不住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不远处的秦恒低下头去,无言地握紧了手。
战无极狰狞笑道:“有你在手中,我何需再躲藏。至于结局,过了今日,谁输谁赢自见分晓。在此之前,你需要明白一件事,你的生死,是由我决定。”
他脸上带着狞笑,手指却缓缓收紧了,掌中纤细的颈,仿佛一折即断,愈发催生出心底的残暴与狠戾。他目光紧盯着苏漓,只见她渐渐憋红了脸,眼底却仍然只有嘲弄,毫无惧色。他眼光蓦然一沉,有那么一瞬,真想立刻就掐死她,看看东方泽又是什么模样!
霍小蛮大惊失色,冲过来叫道:“你放开长乐!你放开她!”
拉不开他的手,霍小蛮情急之下低头朝他手上狠狠咬去。
战无极没有料到她竟能做出如此举动,当下松开苏漓,将霍小蛮一掌挥开,霍小蛮登时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直摔在谷口内一块巨石旁,吐血晕了过去。
苏漓这才变了脸色,惊叫道:“皇嫂!”
她挣扎起身,想过去看她,又被战无极一把抓住。苏漓挣脱不得,沉重的身体让她完全无法反抗,只抬头看着他,冷冷道:“战无极,此刻你若想杀朕,确是易如反掌,但是你敢吗?”
这一路上,他费尽心机,把她从定国带到辽城,绝不只为杀她这么简单。辽城布卫森严,有进无出,他敢带她来此,定是有所图谋。
苏漓紧紧盯住他双眼,战无极心头莫名一沉,用力将她丢在地上,居高临下道:“我会杀了你!迟早的事。”
他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立即架起苏漓,将她拖到寒冰潭旁。
苏漓被强按在潭边,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她强自撑起半边身体,手指却浸入谭边的水中,寒气立时顺着指尖直窜入心底,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冷战。
战无极缓步走到她身旁,欣赏着她少有的狼狈,别有用心地问道:“记得这里吗?”
苏漓皱紧了眉,没有答话,她的手已经渐渐冷到发僵。
战无极蹲下身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当年,为解你绝情丹毒,东方泽不顾体内寒毒亲下潭底寻找灵药,险些葬身于此,这份痴情,真是感天动地,啧啧,连我都要说一声佩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忍住蚀骨的冰寒,苏漓平静问道。
战无极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当初他为了你,竟能活着从潭底走出来,今日他若要救你,却必须死在这寒冰潭里!此地冰雪连天,风景秀丽,碧水澄澈,天下无双,是我为你们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你觉得如何?”
苏漓目光微微一颤,转瞬又平静如初,若只为求生,他不会选择辽城,来此,定为复仇。
她镇定道:“当年东方泽用阳璇逼你现身,你选择自保,毫不留情地牺牲了阳璇和她腹中的孩子!今日,你想用同样的方式,让东方泽成为当年的你!只可惜,你不是他,他也永远不会成为你,而朕,更不是阳璇!想用朕逼他就死,你不会如愿。即使他此刻站在你面前,你也杀不了他。”
“说得好。”她反应如此之快,战无极忍不住赞叹一声,声如冰刀,目光直视苏漓,抚掌笑道:“正因东方泽不是我,所以我的计划定会成功!我也许杀不了他,但是你可以。你什么都不必做,你的命,就能要了他的命!”
苏漓脸上终于变了神色,战无极立刻放声大笑,得意笑声中,苏漓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寒,几乎可以预见即将到来的危局。
看到她难以掩饰的焦虑与愤怒,战无极不由心情大好,又凑近一分,浮上恶魔般的笑意,继续叫道:“你会亲眼看着他死!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死!”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幕,他忽然无比畅快,仿佛极恨之人已经死去,所有心愿业已达成,眼底闪现着兴奋的光芒,以及嗜血的疯狂。
苏漓瞳孔微缩,说不出话来。远处天空乌云蔽日,天色渐渐暗沉,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苏漓半边身子麻木,已然支撑不住,身体控制不住轻轻发抖。
“你终于开始害怕了。”战无极盯着她玩味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声道:“应该是我问姐姐,你想干什么?沫香究竟犯了何错,值得姐姐如此动怒,叫人下这样的狠手!”
“妹妹心疼啦?如果心疼,下次我打你你就别躲!你躲开了,你的丫头就得替你受过。……怎么,你不服?”见怒意染上黑眸,苏沁扬声大笑,极尽挑衅。那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看了,真想好好教训教训她。但苏漓并非冲动之人,以她今时今日在相府的地位,正面冲突显然不智。
“苏漓不敢!姐姐地位尊贵,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苏漓轻声笑道,状似乖巧,将一抹冷意悄悄掩在眉梢。
苏沁不察,得意笑道:“这还差不多!我问你,你不在自己的小院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苏漓抬头,见苏沁身后的庭院布置精当,花草繁盛,与她那小院,对比鲜明。苏漓眼光暗冷,嘴上却笑道:“我是听说姐姐院子里的花,开得特别好,所以想来看看。姐姐也知道,我那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本来就应该什么都没有!”苏沁扬声打断,极尽鄙夷,“就凭你这种低贱的身份,有间屋子住就该知足。别指望有朝一日能住进我这么好的院子,你娘在的时候都做不到的事,她现在死了,你就更不用痴心妄想!芸香,替本小姐吩咐下去,以后谁敢再放这个小贱人来西园,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出相府!这里是她能来的地方么?”
真是嚣张跋扈得可以!苏漓止不住暗暗冷笑,就凭这种人也想嫁进镇宁王府?她若真想住到这里,又有何难!眼光微微一转,忽然远远瞥见一个身影,正穿过密林小径,朝这边走来。苏漓心中一动,扯了苏沁衣袖,恳求道:“姐姐别这样!其实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我听说,镇宁王……今日要来家里做客,是吗?”
“是又怎样?你想干什么?”苏沁警惕质问,脸上凶相毕露。
苏漓道:“我……我想跟姐姐借件衣裳穿……”
“啪!”话未说完,被苏沁一个耳光狠狠打断。尖利的指甲,划破娇嫩的脸颊,苏漓不闪不避,咬牙生生受了。
苏沁尖声叫道:“你是不是疯了?就凭你也想跟我抢镇宁王?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可警告你,镇宁王是我的,谁要是敢和我争,我剥了她的皮!”
苏漓几乎失笑,不知东方泽听到此言,会作何感想?再看苏沁,叉腰瞪眼,全然一泼妇,哪里还有半点相府千金的样子!而苏漓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捂脸抬眸,她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万分的委屈道:“我没有想和姐姐争!”
“你还敢说!”苏沁一向最讨厌看她这种委屈相,楚楚可怜,尤其捂住了左脸的胎记,她看起来竟美得惊人!不禁妒火中烧,拧了她的耳朵,狠狠道:“敢跟我装可怜,我拧掉你的耳朵!”
力道是真大!苏漓微微皱眉,悄悄瞥了眼密林小径里,正逐渐靠近的身影。叫道:“好痛!姐姐你快放手,要是被大哥看见……”
“哈!你还敢跟我提大哥!你知不知道,那天就是因为你,我被大哥骂惨了,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这个扫把星,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都已经是要进棺材的人了,居然会遇见镇宁王!”一提及此,苏沁心里又气又恨。她早就听说镇宁王气宇非凡,相貌英俊无人能比,但一直苦无机会相见,而苏漓却因祸得福,比她先一步遇到镇宁王,还为他所救,心里怎能好受。此刻的苏沁,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揪住苏漓,把她猛地往前一推。
前方是刚修剪不久的树枝,新冒的嫩芽,挡不住尖利的削枝。她若真这样扑过去,不仅容颜尽毁,小命也得去掉半条。这个苏沁,有够狠毒!
苏漓眼光一冷,身子在巨大的推力下踉跄前奔,十数枝拇指般粗细的尖枝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刺中的那一刹那,沫香吓得几乎要晕过去,苏沁则抱胸昂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即将脱口的惨叫。然而,惨叫声终未响起,千钧一发之际,苏漓抬脚往路肩上轻轻一蹬,看似慌乱,实际借力调转方向,擦着枝头边缘,改扑向密林拐弯处行来的一人。
事先估算好的时间、距离,分毫不差。
只听“砰”的一声响,她的额头撞上那人的下巴。虽事先做好准备,但仍是被撞得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不断。而对方却稳如磐石,目光清泠如雪,在她即将跌倒的一刻,伸手拽住了她。苏漓顺势扑进他的怀里。干净好闻的男性气息窜入鼻腔,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苏漓定了定神,抬头,目光撞进一双深沉的眼,东方泽祸水般的俊美脸庞近在眼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中有着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思。
苏漓心头微惊,一股极大的压迫感,压顶而来,她呼吸一窒,心跳也似乎骤然停顿。有那么片刻,她意识到,为了对付苏沁,主动去招惹东方泽这种人,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她要在相府站稳脚跟,还要找机会调查害她的真凶,除了接近东方泽,别无他选。而那件案子,她仔细想过,她并无与人结怨,一般人没有理由害她,整个事件,更像是有人在蓄意谋划,破坏摄政王府和静安王府的联姻。而那场联姻,若说对谁不利,非东方泽莫属!
“你、你、你……你是谁?”身后传来苏沁的声音。
从开始的质询语气,到看清男子俊颜后的惊异非常。嚣张跋扈的母夜叉,突然声若蚊蝇,娇柔似水,苏漓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苏沁此刻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惊艳。
苏漓这时抬眼,惊讶地叫了一声:“王爷!”
身后传来重重的吸气声。苏沁的脸色立时煞白如纸,瞪眼如牛。这个时辰,会出现在相府花园里的王爷,除了她一心想嫁的镇宁王,还会有谁?此时的苏沁,懊悔得直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王……王爷?您是镇宁王?!”
东方泽淡淡抬眼,并不冷厉的眼神,却惊得苏沁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
东方泽道:“丞相公务缠身,请本王先行一步。但本王似乎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小姐!”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意。苏漓连忙垂眼,轻轻推开了他,抬手摸上被树枝划破的脸颊。一丝鲜血,沾染在玉白的指尖,苏陛下同生共死!”说完,她上前一步,直直地朝前走去。
苏淳惊得一把拉过她,挡在她身前,怒声叫道:“战无极!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不必拿一个孕妇来威胁我们!”
黎奉先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好!苏尚书果然是我大晟的好男儿!战无极,灭你宛国的人就在此,有种你上来与老夫决一死战!”
战无极哈哈大笑,笑声直冲云宵,震得山峰中落雪漱漱,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浑身一震。
战无极盯着众人道:“好,你们着急上来送死,我哪有不成全的理由?!”
战无极手中的尖锥在苏漓细白的颈项轻轻滑过,一道血色红痕浅浅浮出,他愉悦笑道:“等得这么无聊,干脆来玩个游戏好了。”
苏漓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尖锥缓缓移到苏漓的肚子上,他阴冷地笑道:“既然你这么重视这个孩子,先从这儿开始吧。”
苏漓一惊,叫道:“你想干什么?”
底下众人骚动起来,苏淳和黎奉先已经控制不住欲往上冲。战无极回头瞪着众人,叫道:“谁想这个孩子没命出世,就尽管上来!”
黎奉先脚步一顿,怒声叫道:“战无极!无耻小人!”
战无极诡异笑道:“这样吧,看来你们都很想要这个孩子,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这个孩子重要,还是……你们更惜命?你们谁能砍自己一刀,我就不扎这个孩子,若没人敢动手,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肚子多几个窟窿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瞪着那个恶魔说不出话来。
战无极扫视着众人乍变的脸色,得意笑道:“怎么样啊?都不怕死是吧?好,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尖椎快?!”
话音刚落,他目光一厉,挥起手来,尖锥如流矢一般朝苏漓的肚子上扎去。
黎奉先大惊失色,毫无迟疑,手起刀落,刀刃已经直直地朝自己大臂砍去。只听见“噗”地一声,鲜血迸流,黎奉先臂上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战无极手中尖椎在苏漓肚皮一寸处停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苏漓眼中涌出泪来,控制不住大叫:“不!”
战无极目光一闪,手飞快地又挥了起来,黎奉先目眦迸裂,毫无犹豫地挥开扑过来的苏淳,举刀朝自己的大腿上砍去。
刀过之处,血溅当场。
苏漓惊得张大了嘴,哆嗦了一下,竟然已红衣少年满面春风的笑意顿时僵住,眼中厉光一闪,飞快地将那宝石收了起来。
苏漓心头一跳,这个少年竟然就是汴国要来参选的四皇子?!而说话之人,声音更是熟悉无比,似乎每次遇到意外,总能碰见他。
四皇子阳骁缓缓侧身,望住来人,满面笑容地叫道:“咦,镇宁王,好巧,你也来红袖招寻欢作乐么?”
一声冷哼,透着几分不屑。
几步之遥的大道正中,东方泽端坐乌骓马上,星眸锐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却让人看得无端心里发寒。
“明曦郡主成了四皇子殿下的娘子,为何本王不知?”他懒懒地不答反问,居高临下地看着阳骁,没有下马的意思。
阳骁忽然狡黠一笑,满是无赖少年的浪荡劲儿,咧嘴笑道:“这个嘛……即便现在不是,很快也是了!小王这么英俊潇洒,就连郡主也对小王也是一见钟情呢!怎么?镇宁王可是嫉妒了?看你这架势,难不成是要跟小王抢啊!”
“哼!郡主属意谁选择谁那是她的自由,但有人若是违背她的意愿,用些强硬手段……本王就不得不管!”话音未落,东方泽身形忽动,立时从乌骓背上腾空飞起,直朝阳骁掠了过来。
“呀呀呀,好凶啊!干嘛,要打架?”阳骁见势不妙,立即松了牵着苏漓的手,如一缕红烟般飞身掠上了一侧房檐,他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回身一笑,哇哇叫道:“玩笑都开不起,好生无趣!镇宁王,你扰了小王与郡主相处的好事,小王可是会记恨的哦!”说罢,人影一闪便消失不见,显然也是个轻功极好的高手。
东方泽冷笑一声,并没有动,只是紧紧拉着苏漓的手,方才的情景让他暗自心惊,不明白一向谨慎警惕的苏漓,为何会与初次见面的阳骁如此亲密。很快他便发觉,苏漓的状态异于寻常,神情稍显凝滞,似乎是被什么迷了心智。
“苏苏?苏苏?”他轻轻拍着她的脸,轻声唤道。
苏漓“啊”了一声,仿佛刚刚醒过神,她眨了眨眼,看着东方泽迷惑不解地问道:“王爷?你,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觉得怎么样?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东方泽关切道。
苏漓揉了揉额角,皱眉道:“方才觉得有点昏昏沉沉的,现在倒是好多了。”说罢四下张望了一眼,“……那个无赖的少年呢?”
“他?前来参加选夫的汴国四皇子阳骁,又怎会是个无赖少年?前几天他到驿站时,是本王亲往迎接。这位汴国的四皇子年纪不大,言谈举止之间甚是放荡不羁。表面浮滑,心思却密,绝非池中之物。只怕今日之事,他是另有目的。”东方泽沉思,片刻后又道:“上次是忽尔都,这次是阳骁,汴国明的暗的手段都用尽了,只怕选夫不过是个幌子,他们别有所图。苏苏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
明确的担忧与关怀,令苏漓心间一暖,又暗自皱眉,这个问题她也十分困惑,今天若不是刚巧遇见东方泽,答案也许可以揭晓,但又无法明说,当下只是点头笑道:“多谢王爷关心。”她此刻蓦然发觉,东方泽紧握着她的手,并不像往日那般温热,指尖透着几分沁凉。
苏漓心头微微一动,他的伤,还没好吗?忍不住悄眼打量着他的神色。东方泽好似还在琢磨方才的事,一双眼幽深专注,漆黑如墨,更衬得他唇色淡淡,眉宇间略显疲惫。
苏漓心中一叹,不由关心道:“王爷脸色欠佳,可是近日太忙累着了?”
东方泽眼光轻闪,笑意渐浓:“的确是很累,但是……一见到苏苏就不觉得了。”
苏漓不由自主地低了眼,“王爷又说笑了。”
东方泽紧盯着她轻声道:“对苏苏,本王从不说笑……今日天气甚好,苏苏若是无事,可愿陪本王去一个地方?”
他语气虽轻,还在征询她的意见,握住她的手却是又紧了几分。
苏漓迟疑一瞬,点头,他眼光中期盼的神色,竟是令她无法拒绝。
东方泽神色一松,召来乌骓,上了马,两人一路出城直奔西山。
西山皇陵依西山山势绵延数十里,规模远比黎氏墓群大上数倍。苏漓心中隐隐了悟,东方泽……是来祭拜他的母亲,梁贵妃。可是却不明白,他来拜祭他母亲,为何要她相陪?
乌骓一路疾奔到了玉牌下,两人翻身下马,守墓人纷纷拜倒。
早有东方泽的侍卫盛秦盛金在此守候,一见他连忙上前:“王爷,您要的东西已经备好。”
东方泽“嗯”了一声,接过侍卫手中的食盒,牵着苏漓的手,向梁贵妃墓地走去。盛秦盛金,留在原地守候。
祠堂内光线明暗不定,梁贵妃的牌位端放正中,东方泽神情肃穆,将手中食盒轻轻放在一旁,一撩衣袍下摆,恭敬地跪在蒲团上,深深叩拜,“母妃,儿子来看您了。”
他一张俊脸,布满苏漓从未见过的忧伤,只听他低声又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您离开我……快一年了,今天是儿子的生辰,特地来此看看您。”
苏漓一愣,今日是他生辰?!记得往年两位皇子过生辰时,宫内都会大摆宴席,宴请重要朝臣,难道因为梁贵妃薨逝,皇上连这循例都取消了吗?
“这段时间,儿子过得挺好,母妃尽可放心。”东方泽跪了片刻,起身点了三炷香,插上。打开食盒,取出几色精致糕点,摆在香案上,斟满了酒杯,唇边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这几样点心,都是儿子最爱吃的,每逢生辰您都会亲自做给我吃,如今您虽然不在,规矩却不能破。换儿子给您做,怎么样,我的手艺看上去还可以吧?”
东方泽笑望着梁贵妃的牌位,目光专注且温柔,仿佛这世间最亲近的人还在眼前,从未远离,他仔细地从每碟中拿起一块糕点,小心轻轻摆放在牌位前。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喝得有些急,滚落的酒滴沾湿了胸前衣襟。
苏漓站在一旁,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复杂之情,东方泽深沉内敛,最难叫人窥探真实情绪。即便那一晚在山谷被困,他无意提到与梁贵妃的母子情谊,令她与他互有共鸣,心生相惜,却远不如今日所见这一幕来得震撼。
察觉到她略带惊讶的目光,东方泽看着苏漓微微一笑,道:“怎么?本王生辰苏苏不祝贺一下?”
苏漓连忙收了心思,歉然道:“王爷生辰苏漓竟然不知道,真是失礼,改日必定备上礼物登门谢罪。对了,按惯例,王爷生辰,宫中没有宴请庆贺的吗?”
“父皇本来是有这个意思,本王谢恩后推掉了,母妃过世尚且不满一年,做儿子的,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与那些毫不相干之人大肆庆祝,岂不是可笑之极!”他俊颜带笑,唇边却闪过一丝讥诮。
这点倒是全然出乎她意料,东方泽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如今朝局变幻莫测,储君未立,他并不屑于借此机会拉拢人心,而是在母难之日,独自来到娘亲的墓前,安静缅怀。这个男人……当真是有几分独特之处。
他话中隐隐透出无可奈何的痛楚,再次令苏漓心头一颤,是啊,孩子过生辰,本该与之在一起的人,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娘亲。而这世间,若说做儿女最痛苦纠结的事,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想到自己母亲当日气绝身亡之时的情景,苏漓禁不住心中绞痛,她和他一样,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两个人静默相对,各自缅怀心里最敬爱的人。
大概不喜这种悲伤的气氛,东方泽忽然低低一笑,探寻道:“苏苏方才说要送本王礼物,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苏漓下意识问道:“王爷想要什么礼物?”
东方泽道:“苏苏聪慧绝顶,难道还猜不出本王喜好?”
“王爷英明睿智,心思岂是小女子可以随便猜度到的。不过王爷身份尊贵,想来也是什么都不缺的。苏苏刚好省点私房钱。”
听着她略带调侃的语气,东方泽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缓缓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今天本王碰上苏苏,是天意。有你陪着本王,就是最好的礼物。”
苏漓不禁心头一跳,他话中有话,表情格外认真,似在向她明示着自己对他独特的意义?一时心思婉转,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东方泽见她沉默不语,眸光一转,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她手心道:“来,替母妃尝尝我的手艺。”
苏漓刻意忽视掉他话中别样的含义,只捏着那块糕点,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堂堂镇宁王,能力卓绝,威名震四方,竟然还能下得厨房做点心?那我今天可真是沾了贵妃娘娘的光了。”她轻轻咬了一口,那点心入口即化,顿时齿颊生香。
“如何?”东方泽追问道,目光专注在她脸上。
苏漓连着咬了几口,没有说话。直至吃完,才怀疑问道:“这……真是王爷亲自做的?”她有些不信,这味道,只怕连御膳房做的,都比不了。
“当然!”东方泽笑意加深,眸光如玉,竟魅惑逼人。低头在她耳边轻问:“苏苏不信?”
“苏漓不敢!”她只觉得他的气息在耳边流连,带着温雅的香气,无端让她心思浮动,竟无法安稳。连忙转过头去,连声道:“这糕点,很好吃,贵妃娘娘一定很喜欢。”
东方泽脸色顿时黯然,涩声道:“是么,只可惜母妃已经尝不到,也无法体会到我的用心。”他垂了眼,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与失落,没有逃过苏漓的双眼。
一只洁白纤细的手,缓缓盖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背上,东方泽低垂着眼,没有动,只听她柔声说道:“王爷你错了!”
他身子一僵,蓦地抬眼,苏漓诚挚清澈的眸光正温柔地凝视着他,“虽然贵妃娘娘已经不在人世,但您一片孝心,所做一切,娘娘在天有灵,一定感受得到!因为所有的母亲与她的孩子,都是心意相连的,那种骨肉亲情,是不会被阴阳所阻断!”
就好像,她和她的母亲!
内心一经触动,她的声音忽然充满感伤,东方泽眉心一动,眸光轻闪,却没有说话。
苏漓缓缓地转开眼光,望向西北方向,一字一字,继续道:“她会在天上一直守着你,看着你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目标,等你完成心愿,她才会觉得欣慰,也才能含笑九泉!”
清澈的眸底,漾上一层迷蒙的水雾,不能忘记,母亲的死不瞑目!她抬头笑着,目光却满是忧伤,仿佛此刻正承受丧母之痛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东方泽止不住心底一震,那些话,她虽是讲来安慰他,却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仿佛在坚定着某种信念!
想来她是被自己的思母之情勾起了伤心事,或许在这个世上,只有她和他一样,身边还有很多亲人,但唯一会真心关怀他们的,却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眼前的女子,身影孤独而纤细,周身散发着极力隐忍的悲痛气息,东方泽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痛到无言的自己,眼底直冲上来一股酸涩,心蓦然间疼得有些窒息。
这一刻他蓦然发觉,她和他是如此的相似!不由自主上前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她是他难以割舍的慰藉。
“苏苏……”他在她耳边只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苏漓阖上双眼,轻轻地回抱了他。靠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第一次觉得,这个深沉如海的男子,他的心,离她那么近,他的痛,她感同身受。而他们的母亲,都会在天上看着他们,总有一天,他和她,都会得偿所愿,不负重望!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仿佛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任月色朗朗,清辉皎皎。
初夏的夜色很美,林草之间虫声唧唧,鸟语娇鸣,清爽的微风拂面,带来丝丝舒爽。东方泽拉着苏漓,出了祠堂,乌骓一路缓缓而行,东方泽显然在放慢回城速度,他贪恋今夜几近完美的光景,不忍与她分离。
仿佛知他心意,苏漓没有开口催促,她冷静过后的心绪有些复杂难解,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一时竟有些惶然难安。
两人一路沉默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天幕深处,隐隐滑过一道银光,乌骓马忽然停下。
这时深蓝色的夜空,竟然有无数道璀璨亮光,划过天幕。
苏漓心头一动,回头笑道:“就连老天都赶来为你庆祝,你面子可真大!”她的笑容真诚无伪,异于平常,在柔美而又迷离的夜色下,令人屏息。
“是吗?”他没有抬头看天,而是专注望她,只见无数光芒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迅速升起,又转瞬消失,仿佛一场绚烂至极的烟火。
苏漓望着天幕赞道:“真美。”他却看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是,很美。”
尤其这个晚上的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她这双眼睛更美!
他忽然心间一动,在她耳边问道:“你真的要送我礼物吗?”
苏漓转头看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想问他到底想要什么礼物,但刚一张口,俊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微张的红唇,转眼被他噙在口中。
苏漓顿时身躯一颤,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那些在夜幕中滑落的璀璨银光,似乎全部都冲在脑海中天旋地转。
褪去了往日的狂野霸道,他温柔轻缓,并不急于攻城略地,旨在撩动她脆弱的神经,等待她主动的回应。
红唇,被他热切地牢牢锁住,苏漓敏锐的嗅觉闻到东方泽唇齿间,依旧带着美酒的芳醇,熏得她昏然欲醉。不知不觉地唇瓣微启,下一瞬,便被他占据了全部主动!
情如火般炙热交缠,很快地,她无法自制软软靠倒在他怀里,下意识悄悄扬起眼睫,试图将眼前这个男子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在他热情的攻势下,眩晕一阵紧似一阵。
恍惚之间,深蓝色的夜幕下,星陨如雨似烟花盛放,不断升腾转瞬流逝,此时此刻,如斯美景,在彼此心底镌刻成一副永难磨灭的画卷。
尔后,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今年生辰所收到的,最美好的礼物。”
平静地过了一月有余,苏漓每日安静在家中细想选夫宴上要做的大事,闭门谢客,一时无事,很快便到了盛宴这天。
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倾洒在云雾飘渺的大道上。
京都以西五里地,箫山别宫。
以红枫而闻名,这里每到秋季,火红的枫叶漫山遍野,被风轻轻一吹,仿佛流动的火云,被誉为京都城里最美的风景。而帝王的别宫,巍峨耸立在红枫的尽头。建筑规模宏大,极尽奢华,那金碧辉煌的重重殿宇被早晨的金色阳光一照,顿时光芒万丈。
苏漓被沫香扶下马车,立在山门外的玉石阶下,微微仰着头,望着前方,想到即将来临的一切,心里不免生出一丝紧张。暗暗捏了捏手心,今日注定又是一场赌博,她备好了所有的筹码,却依然不能预知结果是否能如她所愿。
“明曦小郡主!”刚上两步台阶,迎面现出一张笑脸,身穿红袍、梳满头小辫的张扬少年,分明就是那日街头“巧遇”,之后死缠烂打的汴国四皇子阳骁!
苏漓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明曦郡主本是最正经的称呼,他却偏要在中间加个小字,听起来十分别扭,尤其那种语气,像极了长辈逗弄晚辈的神态,但事实上,眼前这个异族打扮的少年虽然个头挺高,年纪却不见得比她大!
“见过四皇子。”苏漓淡淡地见礼,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侍从,难得忽尔都今天没跟来。那个汴国第一将军的眼神,看谁都像是在看一个叛徒,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苏漓又道:“请四皇子以后称呼我的时候,去掉中间那个小字!”
她的态度很正经,但偏巧对上的是以不正经著称的汴国四皇子!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大步凑上前来,冲她眨巴着眼睛笑道:“你不喜欢明曦小郡主这个称呼啊?那……我就叫你小阿漓好了!恩……小阿漓,这个名字我喜欢!”
他自说自话,似乎对自己突然想到这么一个亲昵的名字感到非常得意。也不理会苏漓脸色有多难看,径直叫道:“小阿漓,听说你准备了几道题目,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点点?”说罢凑过头来,一副等待悄悄话的模样。
苏漓顿觉头疼,深知与此人无法沟通,多说无益,便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想作弊?”
阳骁愣了愣,笑道:“你要这么说也行,只要能带你回家,用什么方法我从不介意!”
耸肩摊手,那样的理所当然,毫无羞愧之色。
苏漓心沉了,她和这位最受汴国皇帝器重的四皇子一无交情,二无感情,笼统也才见过一次,还不是正常的会面方式,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非带她回去
经喊不出声来。
黎奉先直直地看着苏漓,眼中尽是安慰的笑意,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倒在一旁的苏淳和上官云慧惊得想去扶他,不约而同叫道:“摄政王!”
众人皆大惊失色,袁向与沈建安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抢先一步,一左一右稳稳地扶住了黎奉先,三人屹立着,目光齐齐朝战无极看去。上官云慧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撕下裙裾将黎奉先的伤口扎紧。
此时两国的臣子都不约而同聚在了三人的
漓看了一眼,立时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似不敢置信,脚底一软,几欲晕厥。
东方泽眼疾手快,立刻将她扶住。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跟第一次见面时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他眼光一闪,竟将她打横抱起,对愣在原地的丫头吩咐:“二小姐的闺房在何处?还不前头带路!”
沫香回过神来,忙不迭上前引路。留
地笑道:“你是在想……东方泽最好不要出现?”
苏漓喘了口气,艰难护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微微抬头,忽然见他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竟然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希冀。她忽然笑出声来。
战无极惊讶皱眉:“你笑什么?”
苏漓拼力挥开身后的黑衣人,扶住僵硬的左臂,撑坐起身,望着他,嘲弄道:“你想从朕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讽刺,让他瞬间明白,她已看透他内心深处最无法面对的一道伤口,登时脸色沉了下去。
苏漓冷笑道:“你想通过朕,为你当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