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灼心的家长会

一

“初三一诊考试第一名是……”主席台上校长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朱……聪！”校长话音未落，台下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中，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站了起来，旁边的同学正准备侧身给他让道，却见他右手一伸，搭在前边同学的头上，手腕轻轻一压，身体随即跃起，还没等那位同学反应过来，他已经跳到过道，阔步上了舞台。

“第二名是……”

“第三名是……”

早春的操场还显得寒气逼人，青梅慢慢低下了头，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父亲，此时的青云禾正面带微笑，全神贯注地听着校长叫名字。虽然前三名都没有女儿，但他有足够的耐性，每期一张奖状，他相信自己的女儿。青梅心疼地埋下头，他不敢看青云禾那逐渐变得有些焦急的目光。从小到大，青云禾没打过她一次，没骂过她一句，不知道为什么，青梅就怕他。她喜欢父亲看她时透满骄傲的目光，只要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丁点失望，她就会难受、自责。

青梅的目光下垂，恰好落到了青云禾的腿上，那里有一块椭圆的补丁，针脚密实。青梅发现，父亲是会场唯一一个穿着补丁裤子的。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头一天，学校放假让同学们回家请家长参加家长会。她来到青云禾干活的工地上，看见一大圈人围坐在乱石堆上玩扑克，他们是等着拉石料的驾驶员。“你们知道青云禾在哪里吗？”青梅走过去有些胆怯地问。“那上面。”有人随手一指，顺着那人的手指，她望见，在对面的峭壁上贴着一个人，正手抡大锤，一锤一锤砸向脚下的石头，混浊的号子从他的喉咙蹦出，落到石头上，溅到山涧里。

“青老革命，有人找你！”那人对着山上喊起来。

青梅谢过他，便向半山腰爬去，沿路都是父亲打下的石料，大大小小，尖尖角角，这些松散的石料硌得脚生痛，而且稍不注意就会滑溜崴了脚，她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来到了父亲的身后。

“爸爸”青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梅子！”青云禾回过头，被太阳炙烤过的皮肤黝黑泛红，仿佛刷了桐油的木器，豆大的汗珠肆意滚落，他不时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在脸上抹一把，问道：“你不上学，咋跑到这儿来了呢？”

“明天开家长会。”青梅低低地说，“不过，老师说如果实在太忙，可以请假的。”其实老师说的是，这是初三的第一次家长会，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家长会？再忙也要去！我可不能给我家梅子拖后腿。”看着女儿，青云禾傻傻地笑了，他突然感觉流到嘴巴的汗水都变成甜的了。青云禾没进过一天学堂，脑子也不太灵光，只能干着最笨重的体力活，十三岁做纤夫，19岁下煤矿，如今靠着打页岩赚点微薄的工资。只知道干活挣钱的他，每次领到工资便拿回家交给妻子刘莲香，他从没给自己留过一分钱，家里的所有吃穿用度全是刘莲香在安排，就连他吃的烟、喝的酒都是刘莲香买。精明能干的妻子仿佛只有在他交回工资时会表情舒畅，平时几乎没正眼瞧过他。在别人眼中他是没地位、没存在感的，但村里人却并不轻视他，甚至有些羡慕他，原因就是他养了一个懂事的、读书能干的女儿！他们居住的响水村地势偏僻，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八九岁才进学堂，但他家梅子六岁不到就读了一年级，而且成绩优秀，一路考到了重点初中。要知道他们周围绝大多数孩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他们村好多年都没有一个初中生了。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得挂起了一丝微笑。

他那骄傲的微笑仿佛是一枚针，深深扎在青梅的心上。虽然她一直很努力，但从进入初三以来，班上一下多了很多留级生和转学生，他们个个成绩优异，虽然她还是晚睡早起，但这次考试却创下了历史最低。

“第二十五名：青梅！”校长的声音仿佛一声闷雷，砸到了青云禾身上，他摇摇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切地把目光投向女儿。此时的青梅正双手捂脸，伏在膝盖上嘤嘤哭泣。青云禾有点手足无措，他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摩挲着青梅的脑袋，喃喃地说“不哭，不哭。”“爸爸……”青梅却哭得更加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