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什么样的伤口都会结痂的
十
又一个暑假不期而遇。
“我要回山上去收拾一些农活,你好好把曾伟生管住,不要整天就晓得打牌。”刘莲香临走时对青梅千叮万嘱。
的确如刘莲香预言的一样,学校工作一结束,曾伟生就泡在了麻将馆。每当青梅抱怨时,他就会说:“我又不吃烟又不喝酒,打打麻将又怎么了?”如果你再要逼问,他就会意味深长地说:“每天都在挣钱,钱到哪儿去了?吃没吃好,穿没穿好。”青梅无语了,她知道曾伟生是对她给父母拿钱耿耿于怀。
青梅最怕黑,躺在床上,她那富于想象力的大脑,总会勾勒出一幅幅恐怖的画面:黑乎乎的鬼魅从从窗缝悄然飘入,蒙面的歹徒撬开了大门……熄了灯不敢睡,开着灯又睡不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曾伟生的电话,直到他生气地关机。每个夜晚,她就瞪着天花板,在大脑中回放着曾伟生的所有不是,怒气在胸中积蓄,青梅翻身下床,将铁门反锁。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的声音终于响起,她充耳不闻,电话响起了,她也关机。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青梅望着映在床上的晨曦,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曾伟生果然老实多了。然而呆坐在家的他,六神无主烦躁不安。频繁地变换电视频道,却总是找不到满意的节目,扔下遥控板,跑进卧室,重重地摔在床上,瞬间便又弹起,踱到窗前,伏在阳台上,如笼中鸟般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的世界。青梅的心一点点软了下来。
曾伟生很快就觉察到了她的微妙变化,搂着她苦苦哀求道:“好老婆,你就让我出去玩会吧。”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曾伟生再次消失在黑夜中,青梅再次被孤独扼住。
连续地失眠,她感冒了,头重脚轻,夜夜咳嗽。她决定到医院打点滴。但看着床上睡得如死猪般的曾伟生,她实在不忍心喊醒她,留下一张纸条后带着汝汝到医院去了。液体一输就输到中午,青梅饥肠辘辘,汝汝更是哭闹不休,她胡乱地给孩子买了包零食,就向家走。打开门,屋内冷清清的,曾伟生又不知去向。一股邪火直喷脑门,青梅拉着汝汝直奔麻将馆。
在烟雾缭绕中,她找到了兴味正浓的曾伟生。
“回去!”青梅面无表情地说。
曾伟生回过头,望了一眼她,就又将目光转到牌桌上。“要回回你的。”
青梅听到大脑中发出嗡嗡的响声,有一股热流向脑门直涌。她伸出双手,奋力地在牌桌上猛推了一下。麻将散落了满地。她全然不顾周围那些惊愕的目光,又一把揪住曾伟生的衣服领子使出全身力气推搡起来。
曾伟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随即“啪”的一记耳光落在她那张愤怒的脸上。
时间好像忘记了行走,周围死一般地寂静。眼泪大滴大滴从脸上滑落,青梅陡然觉得冷得直哆嗦。她踉踉跄跄地跑着。她想找个去处,躲一躲,哭一哭。娘家是不可以的,这只会激化妈妈与曾伟生之间的矛盾;李若雨那也是去不了的,她已经回家了。金苇那里本来可以去的,但如今金苇在哪里都不知道。青梅悲哀地发现,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她一人向小镇后的大山攀爬,大脑中回放着曾伟生站在山顶大声呼喊喜欢她的情景,疼痛化成眼角咸咸的泪水,化成脚下的力量,她一口气爬上了山顶。这里人烟稀少,她再也不用抑制情绪,找了块大大的石头,爬上去坐在上面,仰天大哭。
当她觉得眼泪似乎已经枯竭时,才发现肚子饿得厉害,关键是天光已经越来越淡了,“回去”的念头在脑里纠结,但她却努力地压制住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所有的抗拒都被害怕击碎,她不得不收拾残败的心绪硬着头皮向山下走去。
一推开门,满面尘灰的汝汝像见了救星般飞奔过来,抱着她的腿“妈妈,妈妈!”叫个不停。青梅弯下腰抱起孩子,汝汝用他的小嘴吧在她脸上“啵啵”地亲吻着,嘴里还不停地问:“妈妈,你到哪里去了?”
原本以为枯竭的眼泪又奇迹般地涌了出来。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青梅挨着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的曾伟生坐下来。从自己回家他就没说过一句话。青梅轻轻地关掉电视,尽可能平静地说:“伟生,你爱不爱我?”
“谁没事说这些。”
“我就要你说!”
“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曾伟生将头扭向窗外,乳白的灯光撒在他那暗淡的脸庞上。良久,他淡淡地:“过日子嘛,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生活好像一块劣质玻璃,不堪重负“咔嚓”碎了一地。
“你们女人真好笑,是你自己要听真话的,你干吗要哭呢?”曾伟生冰冷的语言让青梅陡然发现她又一次哭出了声。她索性伏在沙发上放声痛哭。
“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条件合适罢了。放眼身边的夫妻,哪个不是这样的?”
“那我告诉你,小雨点不是。她拒绝你不是因为你的条件差,而是易山比你先闯入了她的内心。易山也不是!不说他每天再晚都坚持下来照顾小雨点,也不说他处处迁就小雨点,只看他平时看小雨点的眼神就知道了。有人没人时,他们在一起不是拉着手就是搂着腰,他不自觉地就会用手抚摸小雨点的头发……你说这些是假的?我就更不是了!婚前别人给我介绍卫生局领导的儿子,我都不稀罕,却被你打动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给我讲你家庭的困境,讲你患了乙肝后的痛苦,我的心一下就软了。别人听到乙肝躲都来不及,而我却被你打动了,你说我是在找条件合适吗?”青梅捂着胸口,再也说不下去。
“哼!爱?”曾伟生狠狠地说,“你在我面前霸道专横,这就是爱?你掌管遥控板,你让我挠痒捶背,你打牌输了钱理直气壮,我打牌输了钱低声下气,这些还不算什么,你还总是发无名火,让我不知所措。我就知道我当初错了!错在我把自己的目标定高了。就因为你的条件所以你骑在我的身上作威作福。”曾伟生的眼圈红红的。
“你太不可理喻了。我承认我有时是有些霸道,但那绝对不是想欺负你,我只是认为你爱我就该宠我,就该让我。我更多时候都是把这些当成检验你对我情感的方式,你说我总是发无名火,那就是因为我检验的效果不好。你不知道我每次有多委屈,你还说是无名火?”
“我们离了吧。”哭累了的青梅无力地说。
“还是就这样吧。我们小百姓可折腾不起。你说孩子怎么办?欠款怎么办?”曾伟生鄙夷地说。
青梅闭上肿胀的眼睛,生活中的片段蜂拥而至。她挽着他的手散步,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写字,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搭建的蜃景?简直就是耻辱!“离!我绝对不让爱勉强。”青梅下定决心。
晨曦透过玻璃,青梅习惯地将手搂向丈夫,肿胀的眼睛将夜里的记忆唤醒,她的手臂硬在空中,胸口剧烈地抽搐。她摇摇丈夫,大声说:“快起床,我们今天就把事办了。”
“妈妈,你们要到哪儿去?我也要去。”汝汝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
“去离婚。”青梅没好气地说。
汝汝黑豆似的眼睛一下睁开了,而且马上就被海水淹没了。没想到一个几岁的孩子对这个词这么敏感。周围那一个个离异家庭的孩子的颓废面孔浮现在脑海。
窗外的阳光是那样的刺眼。望着这刚刚装修好的房间,青梅心痛了一下。自己可以不要房子,但她不能不要孩子。带着孩子去租房子?自己那么点工资?
汝汝还在用他那小小的拳头捶打着青梅,青梅将他轻轻揽在怀里,说:“妈妈和你说笑的。”“妈妈好坏。”汝汝破涕为笑。
或许真的错了。已婚的人还有什么权利去要求爱情呢?更何况自己面对的又是那个视爱情为草芥的曾伟生呢?那么多女人可以抱着孩子面对黑夜,可以一个人散步,可以一个人看电视,你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日子又恢复了正常,曾伟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忙,青梅开始努力去习惯不依赖他的日子。一个人散步爬山,一个人逛街买衣服,一个人看病就医…偶尔看着别人成双成对,青梅还是会感到一丝隐痛,但也仅此而已,慢慢地她连这点疼痛感也没有了,什么样的伤口都会结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