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妈呀！

十

话说青梅一早就到单位起草离婚协议书，结果一到单位就被一种紧张气氛震慑住了。陌生的人，严肃的表情，凌乱的脚步。原来，朱聪被人举报了，问题是违反廉洁纪律和生活纪律。朱聪被双规了，调查组入驻报社。

财务室被封存，职工全部上交手机，一一等待问询。青梅的心突突乱跳，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风的暴风雨是从哪里掀来的，她更不知道这场暴风雨将带给自己的是什么。同事们在耳边轻松地开着玩笑，她只能埋头一口又一口地喝水，虽然极力控制，但端着水杯的手还是在轻轻发抖。

为了保证谈话的安静和隐秘，谈话室选在南楼的总经理会议室，当青梅的脚步迈进去时，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捂着脑袋，皱着眉头对调查组的说：“低血糖，我可不可以吃一颗糖？”工作人员点点头，她便掏出一颗巧克力，慢慢嚼下，当她吃完抬起头时，已经是风平浪静。

刚落座工作人员便给他递过来一份承诺书，提示她所说的话要全部属实，否则将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她平静地签了字，调查组便开始了问询。先是问她对朱聪的评价，她尽量严丝合缝地回答，随后是怎么进入报社的，她也理直气壮，毕竟当时的招考程序严格。

“有人说你和他的关系不正常？”调查组突然单刀直入。

青梅一抬头正好看到紧闭的茶水间朱红色的木门，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不动声色地压制住这种感觉，收回视线平静地对上询问者的目光，微微一笑说：“正不正常不是靠说，而是靠证据吧？”

“证据我们会找，现在需要你说。”

“我们就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谈话结束，青梅昂首挺胸、微笑自信地走出会议室，但当她拐弯步入走廊的尽头时，她突然觉得双腿仿佛患了软骨病，酥松得有些抬不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她一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曾伟生竟然正和同事们谈笑风生。

“快吃饭，你有低血糖不能挨饿。”曾伟生打开一盒小甜点，旁边还有一大包零食和冒着热气的盒饭。

“青编，伟生这么疼你，你好幸福呀！”大家纷纷感叹。

青梅突然想大哭一场。

当最后一个人的谈话结束后，天已经黑下来了。大家终于可以回家了，曾伟生拉着青梅的手说说笑笑走出了大门。

“你怎么到报社来了？”走到街上青梅赶紧问。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就过来看看。”曾伟生说得云淡风轻，但内心经历的波澜只有他自己清楚。昨晚说过离婚后，他一直无法睡觉，明明觉得她就是一块洗不干净的抹布，但一旦下定决心扔掉却觉得这条抹布仿佛长在了身体里，一扯就会牵连着身体某个部位，一丝一丝的痛。他一声不响地躺着，睁大眼睛漫无目的的瞧着，突然，他发现背对着他而卧的青梅仿佛在轻轻抽搐，虽然这个抽搐被极力压抑着，虽然房间很黑他只能模糊看到她身体的一个轮廓，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感觉到她双肩微微的颤抖，他的心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在黑夜中去感受青梅的情绪，他突然记起，在沫沫离开时，在刘莲香病重时，自己仿佛也在翻身的刹那感受到过这样的颤抖，但那时的他满脑子只有瞌睡，并没有心思去理会。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要拥抱一下那两个微颤的双肩，但他终于忍住了。明天就要分开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当他在民政局等了很久都不见她的踪影时，他便忍不住打了电话，但她的电话却显示关机，青梅从来没有关机的习惯，他的心咯噔一下，经历了沫沫的离开，他今生再也不想去经历那种绝望。他发疯一样地跑向报社，在大门外正好碰到朱聪被带上车。朱聪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在他眼里一定认为那个举报人就是自己吧？但他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朱聪的质疑，他知道此时的青梅多么需要他站在她的身旁。所以他立马转身买了零食、盒饭，然后幸福满满地上了办公楼。

“谢谢你。”青梅有些哽咽。

“你是汝汝的妈妈，我不想让汝汝承受任何非议。”曾伟生说。

当报社的调查工作紧锣密鼓进行时，在纪委审讯室，朱聪用沉默应对一切问询。“从现在起，你什么时候交代出自己的错误就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工作人员扔下纸笔便出去了。空空如也的房间，明晃晃的灯光，朱聪已经不眠不休三天了，平时高高上翻的大背头如今软塌塌地伏在额头，曾经上拧下扭的两道浓眉如今仿佛是两条死掉的毛虫，只剩干瘪的皮囊贴在眉骨上。他精神恍惚，满脑子都是睡觉的呼声，仿佛睁着眼也可以入睡，但墙上的喇叭会在他意识溜走的每一个瞬间将他唤醒。

当年在矿井下，一片黑暗，他的心却是明亮的，如今满屋的灯光，他的心却如坠深渊。突然，他抓起了笔，铺开纸，用尽全身的力量收拢那四处飘散的意识，笔尖在纸上轻轻滑过。他写一会沉思一会，沉思一会再写一会。监控后的工作人员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就那样写着，写着写着他仿佛回到了师范时光，他坐在火车上，青梅在他的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害怕那样的表情，皱皱眉，摇摇头，望向屋顶的那一团白。突然有人从那团白中走了出来，那是母亲！走着走着眼看要到他的跟前了，她却突然倒下了，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那是癌细胞正在抢占着她的最后一点领地，她将骨瘦如柴的手伸向他，用尽全身地力量唤道：“聪儿！”“妈呀！”他高呼一声，随着那呼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