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布达佩斯——武汉

布达和佩斯是两个城市，像布达佩斯一样，武汉曾由汉口、武昌和汉阳三个地方组成，是湖北省的省会。

先搞清楚地理环境：香港上面是广东，广东上面是湖南；隔洞庭湖，南边的叫湖南，北边的就是湖北了。

从赤鱲角出发到武汉，要飞行一小时五十分钟。有的航空公司一星期只有一班飞机，我只有乘中国南方航空的，每日一班，十一点五十分起飞，下午一点四十分抵达，回来的是早上九点起飞。

这次是为了公干去的。本来可以当天去翌日返，但那样太没意思了，花钱多，也不值得，所以我争取早一天走，至少可以看看武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武汉古代是兵家必争之地，昔时属楚国，发展到近代，那里也有武昌的起义。

武汉面临长江，汉水由此地经过。汉口和武昌要经桥梁才能互通，武汉长江大桥是一大建设，当今更有许多新的桥梁架上。

武昌之名始于汉末三国初，孙权为了和刘备争夺荆州，于公元二二一年从南京移都鄂城，武昌是取武治而昌之意。

汉阳在汉水之北、龟山之南，多日照之地称阳，故名汉阳。

汉口则是汉水的出口。

今天，汉口发展成繁华的商业区，武昌则是高等学府、科研院密集的文化区，而汉阳是著名的工业区。

武汉机场靠近汉口，从那里到市中心只要三十分钟左右，并不远。我们这次也将下榻汉口，时间不多，不能去游览名胜古城荆州和赤壁，更走不到闻名的武当山和长江三峡，一切活动集中于市区。

凡是去未去过的地方，我总抱有一份兴奋的心情，印象是好是坏，是到达后的事。

打卡一：名胜

“武汉有什么地方最值得看？”助手徐燕华问前来迎接的司机。

这家伙很有个性，不卑不亢，无论问他什么，答案总是非常简洁：“黄鹤楼、归元禅寺、东湖和武汉博物馆，如此而已。”

我们从汉口经过长江大桥，抵达闻名的黄鹤楼，观后感触甚多。此楼非彼楼，是在一九八五年重建落成的，不能让人发怀古之幽思。

归元禅寺离黄鹤楼不远，建于清朝顺治十五年，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比现在的黄鹤楼古老。它能保留完整，靠一位方丈——昌明法师。昌明法师至今尚活于人间，是位书法家，寺中的匾联都是他的手笔。寺中另辟一个部门专卖他的作品，我有收集《心经》书法作品的嗜好，看到他写的一册，包装盒子甚大，要卖三百多块人民币，也即刻买下。为了不加重行李，只拿了书，盒子留下。盒子精美，《心经》却印刷得甚为简陋，替寺添些香油，也不在乎了。

罗汉堂中摆了五百尊塑像，我们可从工匠技巧的角度来观赏。它是先用泥塑了，缠上布，再把泥冲走制成的。塑像本身很轻，据说还能浮，闹水灾时难民曾抱它逃生。

罗汉塑像也替寺庙带来不少财富。参拜者见到一尊喜欢的，就从它数起，数到第一百尊，记下号码，到堂外买一张信用卡般的塑料片，那上面写着运程。每张卡片十元，生意兴隆。

武汉博物馆很大，但空空洞洞的，古物不多。至于东湖，和西湖一比，就名不见经传了，但湖北人觉得它更美。你是什么地方人，就说什么地方好，是必然的。还是医肚实在，我问司机：“武汉什么东西最好吃？”

打卡二：艳阳天

司机不懂得吃，摇头不答。回到酒店，遇见和我拍档做宣传的主持人，他叫谈笑。

谈笑君是当地的名嘴，为人风趣，拥有自己的饮食节目，很成功。他姓谈，名笑，注定吃这碗饭。他带我去一间叫“艳阳天”的餐厅。

好家伙，四层楼的建筑坐满了人。楼顶很高，甚有气派，装修大方典雅，一点也不俗气。进入大厅还有另一个大厅，厅中有厅。平均每桌十人，全楼能摆三百桌。

老板余震彦才不过三十出头，不多言笑，说起话来有一份稳重和自信。

“一天能做多少轮？”我问。

“三轮吧！”他回答得谦虚。哪只三轮？就算三百桌做三轮，九百桌，每桌消费一千块，一天也有九十万元的生意，不得了。

吃些什么？谈笑兄点的都是最地道的湖北菜——沔阳三蒸、豆渣粑江鲢等等，当然少不了湖北最著名的武昌鱼。

武昌鱼做法很多，有金鼎海参武昌鱼、铁锅烹武昌鱼、风干武昌鱼、卤水烧武昌鱼和葱烧武昌鱼等，我们要了最基本的古法清蒸的。

武昌鱼肚子上有十二对半的长骨，其他地区也有冒牌的武昌鱼，它们的长骨就有多有少了。武昌鱼的传统做法都要把骨头从肉中分出来，露给你数一数。

试了一口，鱼肚肥膏甘甜，全无泥味，果然精彩，结果多要一尾。

印象深刻的是风味炒米酒，将刚发酵出酒的新鲜酒糟和蛋白一块炒。酒糟带甜，这道菜只要加点盐就能上桌，我牢牢记住，改天自己做给朋友吃。

湖北的鱼丸也做得非常特别，看多少人吃而定鱼的重量，现叫现做。把鱼肉刮起，即刻灼熟入汤，新鲜美味。

艳阳天

地址：武汉市硚口区解放大道185号

电话：027-83779688

打卡三：楚老宋

去过艳阳天后，我问谈笑兄：“你今晚要带我到多少个地方？”

他屈指一算：“五个。”

“肚子里有四个胃。”我说，“照杀（编者注：粤语，照做不误）！”

“先去吃竹床菜。”他说。

“什么叫‘竹床菜’？”我问。

谈笑兄解释：“武汉湖多，到了夏天，阳光蒸发湖水，水汽笼罩整个都市，使它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浴室。从前的武汉人都把竹床摆在街边，谈天、睡觉一块儿进行，也在竹床上吃东西，所做的家常菜就叫‘竹床菜’。”

汉口的“外滩”，像上海的一样，有多座西洋建筑，楚老宋就开在其中一栋里。

我们一行三个人，叫了竹床藕丝、炝炒莴苣丝、火爆茄子、酸豆角酱牛肉、青椒酱肉、驴肉鲜豆腐、毛豆米炒牛肚、农家一碗香、梅子肉烩鲜菌等等。

其中的火爆茄子，的确火爆：把茄子切丝，烧得烂熟，香味扑鼻。这道菜全靠火候，可以想象那锅油一定滚烫，茄子一爆即刻捞起，下点酱料再炒，已是道完美的菜。

酸豆角酱牛肉也很精彩。湖北菜中，酸豆角是很重要的食材。把豆角腌得发酸，再切成细粒，能配搭任何肉类和蔬菜。

青椒酱肉也很好吃。通常我对青椒的兴趣不大，吃后肚中总留下一股浓重的味道，打起噎（编者注：打噎，粤语，打嗝儿）来颇难闻。但这家人的青椒和茄子一样，也是猛火爆过，只剩香甜。

今晚的菜，酱用得特别多。原来老宋的父亲是做酱园的，老宋从小学习，所以对用酱特别讲究，做出与众不同的酱味菜来。

看菜单，一大碟竹床藕丝只不过卖七块，材料便宜是真的，但手工难道不花本钱吗？埋单，一桌菜，七十五块而已。

楚老宋

地址：武汉市沿江大道138号

电话：027-82857778

打卡四：烤柴鱼

“已经去了两个地方，第三个呢？”我问武汉友人谈笑兄。

“这就是我们出名的烤柴鱼。柴鱼吃大量水草，破坏自然，我们吃它，天公地道。”

什么叫“柴鱼”？走近一看，原来就是广东人叫“生鱼”，煲来给病人进补的那一种。柴鱼身有斑纹，头似蛇，故洋名亦称snakehead。

小贩们把柴鱼劏（编者注：粤语，宰杀，剖开）了，也不洗，用布抹干，穿两支铁叉，就那么在炭上烤起来。

等待的时候由其他档口（编者注：粤语，摊子）买了一煲炖汤，食材是黄豆和猪尾。湖北人和广东人一样，是喜欢喝汤的。中国其他地方的人没有这种习惯，不懂得欣赏，尤其是江浙人，像倪匡兄，一看到八爪鱼干煲莲藕的紫红色汤，就大叫颜色暧昧，不去碰它。

再吃几碟小食后，柴鱼已烤好，被拿到桌上来。所谓桌，比普通的矮一半，椅子也是，和澳门红砖头街市后面的大排档摆的一样。我们坐了下来，有点像小孩子在玩泥沙。

试了一口柴鱼，肉相当粗糙。至于味道，用了孜然调之。孜然这种香料通常用在串烧羊肉上，新疆小贩在各地都卖这种东西。加孜然大概是由中东传来的吃法。

孜然的香味，个性很强，爱上了无它不欢，讨厌的觉得太古怪，闻到即刻作呕。

我对孜然并不抗拒，也不是特别喜欢，就是想不到它也能用在河鲜或海产上。

才十几块人民币。吃得饱了。

“下一个地方呢？”我问。

谈笑兄说：“到汉口最出名的吉庆街。”

打卡五：吉庆街

武汉的吉庆街，在全国是独特的。

一条长街上挤满人群和店铺。未到达以前，我们先听到音乐。

这里有各种乐器：琵琶、二胡、洞箫、西洋风琴、萨克斯风等等。也就是钢琴搬不过来，不然街边表演的艺人也会用上。

每一个档口都有人来拉客，谈笑兄带我们到他相熟的面档坐下，叫了些小食。我胃里实在没地方装了，也胡乱地各试一口，味道极为普通，但来这儿的客人，不是为了吃。

一对对的小姑娘前来招徕，以为我们是台湾客，拼命要唱《绿岛小夜曲》给我们听。

小女孩样子机灵，乐器又玩得纯熟，要在这里找女子十二乐坊，绝对是易事。

其中歌喉极佳的不乏其人，好好包装，就是几十队Twins了。唉，同人不同命。

“听个湖北大鼓吧。”老板推荐。

唱大鼓的老人中气和表情十足，自称上过中央电视台和凤凰卫视的节目，问我们要听什么段子，每段二十块钱。

我选了《怕老婆》和《酒鬼》这两段题材最通俗的，湖北口音也能听得懂。笑话并不好笑，但不苛求。

接着一对中年男女来表演，又吹笙，又打筋斗，又扮跛子。那个笙你吹一口我吹一下，不怕传染伤寒吗？还好，原来是一对夫妇。

这一类的传统表演都是代代相传的。街头艺人老了，就找个伶俐的小孩来教，许多基本功若不是从小练就，长大了就难培养。看这对中年人，应该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偷偷地学回技艺来的，能留到当今表演，使技艺不毁于断层，觉得庆幸。

另一方面，表演者脸上的笑并非真正的笑容，露天的舞台到底不是演艺厅或电视台，他们也得不到欧美街头艺人能得到的尊重，替他们感到一阵阵的悲哀。

走出吉庆街，谈笑兄说最后还要去吃鸭脖子，就是鸭颈了。湖北人对吃鸭颈十分有兴趣，之前我到一间超级市场买矿泉水，见食物部有很多摊子卖鸭脖子。鹅、鸭的颈项无时无刻不摆动，这部分的肉最好吃，他们懂得，可见饮食文化水平是高的。湖北菜简称鄂菜，是中国十大菜系之一，不能小看。

我说再也吃不下了，谈笑兄坚持去买，塞了一袋子鸭脖子给我，说酱了的可以放个几天不坏，随时拿出来啃。

回酒店倒头大睡。四月初的武汉有二十六七度，房间颇热，酒店虽是五星级也没有冷气，问过才知空调要到四月十五日才开。

打卡六：早餐

早睡早起，凌晨三点起身写稿。前一晚吃得太饱，但东西不油腻，到了七点钟肚子已饿，听谈笑兄的介绍，我跑去吃湖北最典型的早餐——牛肉粉。

所谓牛肉粉，粉比河粉更为坚硬，牛肉很少，一碗几小方片，下大量的辣椒调味，整碗东西颜色鲜红。店很小，有许多人排队，我请助手帮忙，自己跑去看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吃。

街头有些小贩卖粢饭，糯米饭团中包白糖，夹了根油条，再撒上雪里蕻，味道又甜又咸，但配合得好。

接着买了些油饼、小云吞、十个锅贴、三个生煎包，都只是一块钱一份。

牛肉粉上桌，这家人出名之故，一碗要卖到四块钱。湖北人觉得的辣，对我们这种出生在南洋的人来讲是小儿科。店中也卖绿豆水让客人解辣，我要了一碗，只喝了一口。

湖北牛肉粉的汤汁和台湾牛肉面的很接近，两者都又油又辣。台湾牛肉面下了很多牛肉，价钱也要贵上十倍了。

其实一条粢饭、一碗云吞汤，两块钱，已比吃辣牛肉粉美味。

打卡七：三五醇

和艳阳天一样庞大的三五醇酒店是湖北人所谓的高档次餐厅。听说那里已经加入了粤菜、沪菜和川菜，不太正宗，但名气大，还是一试，中午就到那吃，最多不叫外省化的菜而已。

吃到鳜鱼，清蒸的，不错。鳜鱼算是淡水鱼中骨头少的，肉也细，但没武昌鱼那么肥，到了湖北，是必试之鱼。

其他要了碗仔青椒，做得也很好，青椒入味，功夫是和竹床菜一样，用一大锅油烈火炸了再炒的。

见有东山羊，也要了一客，红烧的，毫无羊味。

别的菜除了贵，没留下什么印象。

三五醇

地址：武汉市新华下路245号

电话：027-85774678

打卡八：福盛酒店

晚上到福盛酒店，非常精彩。

当地人一提到福盛，总要加上一个“老”字。老福盛的东西很地道，不过太辣，他们不肯为了客人喜欢淡薄而迎合。据说他们生意快要做不下去了，大家要去就赶紧去吧。

先要了一个红油猪血。好家伙，整碗通红的东西上桌，除了猪血之外就是辣、辣、辣，但吃进口，猪血香甜，味道甚有层次，绝对不是一个“辣”字那么简单。

龙井腰花吃不出什么茶来。碟底铺的芫荽足足有一斤重，以量伤人，加上麻辣，这碟腰花是我吃过的做法最佳的之一。

凉拌毛豆是把毛豆煮熟后再浸入麻辣酱中的冷盘，比单单烚熟的更能下酒。

红烧牛掌一拿出来先声夺人，一个大碟子装着整只两尺（编者注：市制长度单位，1尺合1/3米）长的牛蹄。牛蹄肉已去掉，剩下筋和皮，烧得软熟，用筷子也能分开，包你大赞。

福盛酒店

地址：武汉市二曜路1号

电话：027-82832886

去武汉，不看黄鹤楼也罢，鄂菜一定要好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