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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死了媳妇伤透心

爱情里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未得到,亦非已失去。是曾经拥有过,太食髓知味,太知它甜蜜,此时一旦失去,从此以后,拴柱再也不是从前的拴柱了。一个幸福中的爱人,什么都可以瞬间消失乃至强行剥夺,而最不可失去的就是他一生依傍和珍爱的女人,再无追悔可能,只能日夜捧着回忆,拼命吮吸,余生尽惆怅,一生终难忘。

男儿有泪不轻弹,拴柱死去活来,眼睛红肿,埋葬菊花那天,他差点演一出《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悲剧,头撞坟墓,可是坟没有裂开,他没有钻进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己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西方人有句话:送葬回来才是悲伤的开始。因为忽然发觉,心中最重要的人,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了。更何况,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是自己生命中的一盏灯,照亮自己前行的路;更是自己生命中的倚柱,支撑着自己脆弱迷茫的心灵……可是,灯忽然熄了,柱子也倒了,刹那间天地变色,哀鸿遍野……

那天后,他好像疯了,拿着床低压的杀猪刀,歇斯底里地喊着,挥舞着:“你出来,你是什么鬼东西,夺走我的菊花,你有种,你出来,老子给你拼了”。然而,屋子寂静无声,什么鬼东西也没有。那魔鬼得逞于一时,便躲了起来,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他便蛰伏在家中,像冬眠的倦兽,没了灵魂,没了思想,不知白天黑夜,不知饥饿,抱着菊花的遗像和遗物,慵懒地卧着、躺着、坐着、站着,傻傻的,总是日上三竿,树影拍窗之后,他才缓缓而起,坐在菊花影子充溢的房间,拿一瓶酒从早喝到晚,浑浑噩噩,不分晨昏。

整个人恹恹的,像大病了一场。“一声梧叶一声积,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有时候,他一个人在院子的花园菜地里,倚在菊花过去坐过的地方,在花间,嗅着菊花曾经拈花一笑的那朵葫芦,传来一波一波的暗香,静夜缓慢如钟,蛙声在临近的水波中荡漾,他总是一个人在新房剥落的红色对联前,红联残色,斯人已去,珠泪婆娑,寸断肝肠。他把酒黄昏,婚房看遍,瞅遍旮旯犄角,搜寻着菊花的身影和气息,哀叹,偌大的尘世之上,怎能容不下一个小女子,他通体冰凉,连一颗曾经蓬勃的心脏,也乏陈无力。孤独的门楣之前,连个行人也没有,车马冷落,昨日欢笑,炽热的情,满足的爱,都如一阵轻浮的烟岚,飘渺离他而去。在孤独的苦酒中,尝尽酸甜苦辣,雨疏风骤,他浑然不知今夕何年何月何日,只是一人独坐夕阳,只道“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菊花死了,对他来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疼和绝望,带走了他的魂,消失了他的希望,埋葬了他的快乐,没有了人间的俗世烟火五脏六腑空空荡荡,不管填多少东西下去,始终没有反应,人没了精神和希望,如花草遭了霜打英後刚强的他照一下子枯了。而这院落,这房间,新房也显得特别空落。真奇怪,只不过少了一个人,整个屋子仿佛一下子大出许多倍来,不,是人心空了,一切就都空了。他不敢随意走动,怕在这幽暗的空间里,迷了路,误踏进另一个时空,再也嗅不到菊花的气息,没了菊花的遗迹,他喝完了睡,睡着了,日子也过得快一些。小鸟在门外叫着,蹦蹦跳跳,他视若不见;午后的太阳在房脊上摇响风铃,他听而不见;他端坐窗前,或者门坎上,在院子,看燕飞燕去,蚂蚁搬家,望天上云卷云舒,蓝得令人轻盈的天空,菊花是不是在那里;他信手拿笔,不停地写着菊花的名字,惆怅思念,一点一点的墨痕,一个一个的汉字,每一颗都触动着这个世界的内在肝肠,这世间这名字暗藏了太多的厄难和轻忽的变迁,那个死去的人的名字和意义已经随着肉体的腐烂而腐烂了,再有一万年的时光,也不会再有一丝响应。也是他内心的形式和颜色。日复一日,彻骨悲凉。四顾无人,他只能顾影自怜,在落花、碎泥、残爪和流离多变的个人遭际中,偶尔掀开昔日的梦境,在连续吹过心灵的风中,看见一世的虚妄、败坏和苍凉。而他却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这命运多少个黑夜,他独身不眠;在漆黑的午夜,用自己抱紧自己,看自己满面深纵的皱纹,那么多的忧愁与怅惘该向何人排遣?莽苍苍的大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爱谁依偎行人?

菊花走的前期,在时光中流转中,他神情悲戚地看着眼前隆起的新坟。远远看见,新起的土坟竖着几根缠着白纸的柳木拐杖,几面花圈颜色幽暗,连同周边山坡、树木和田地,也都一派肃然。此后很多天,他一个人坐在坟茔一边的石头上,抽烟、看天,青色的烟雾在空中弯曲、扩散,被风吹远。东边的山顶上渐渐显出一片亮白,瓦蓝的天空被一夜风雨洗涤得一尘不染。雨后的河湾里,一片清亮,淡淡的水汽蒸腾在梁湾中,翻腾着,喧嚣着,像是大地在喘息。徐徐清风中夹杂着青草野花泥土的馨香,露珠从摇曳的枝茎上随风洒落。一座新坟,引闪着,透着一份来自亲情的悲戚。一缕头发被山风撩起,随风舞动。拴柱眼望着奔腾的河流和北边远山边际,表情肃穆。面前的黄土堆里躺着的人,是曾经给过他很多欢愉时光的人。在那么多年的人生路上,是躺在这个坟堆里的人陪他度过的。现在,这个人死了。拴柱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长长地舒出口气。他蹲下身,抚抚坟头的土,像抚摸着菊花的肤肌。他又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这就是菊花走后半遗症的初期症状,逃避现实。

人有了心事后,都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不愿见人说累,有多累自己扛着;不愿逢人诉苦,有多苦自己尝着;感情里,总是疼超过醉,难免有心碎。人累了,可以躺下去休息;心累了,能否放下不在意!心上的伤,只有自己最疼;难言的痛,只有自己最懂。谁也不能替代,他的爱,他的情,他的伤悲,

半个月不出门,这天,刚闭上眼睛,门便被人敲得砰砰直响。他翻个身,不予理会。他如今已经是一堆糊不上墙的烂泥。除去母亲偶尔来帮他收拾收拾房间,添补一些食物,都不敢打扰他?可是,那敲门的人特别执著。是谁?是谁在他已经衰到极致的时候,还这样不依不饶不放过我?“拴柱,是英雄好汉你就开门!别躲。“是刚刚和兵兵的声音,他撑着身体起来,过去开门,却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虚脱无力了。他望着昔日的儿时好友,今日的创业伙伴,犹在梦中。

“天,你也不怕窒息而死?”一进屋,他们便捂住鼻子,大力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倒灌进来。拴柱已快遗忘室外空气清冽鲜净的味道了。

“你在用酒精给房间消毒吗?”他看到房间里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几十只酒瓶子,厌恶地走过去一脚踹开,“你多久没开窗了?这屋里臭得让人作呕,你闻不出来吗?”

拴柱摇摇头。说实话,已经一个月没出过房门,已经和这些味道混为一体。

“大白天,你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活成鬼样了?”。拴柱真的像一只在黑暗里冬眠的动物。

他茫然看着他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拴柱,再不找你,你就到黄泉路上排队喝孟婆汤了!”他们用力拽住他,将他拖到镜子前。拴柱迫抬起头看向镜子,对着镜子,反复端详自己的容颜,是自己吗?镜子里的人像刚被人从乱葬岗里扒出来的,憔悴得骇人。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目光中一点生趣也无。他吓了一跳。这又瘦又憔悴、目光呆滞的人是我?有多久没照过镜子?想想,对了,从菊花离开之后,他便再也不照镜子了,他怕看见镜子里形单影只的自己,徒增伤感。他下意识地撇过脸,不忍再看镜中陌生的自己。

拴柱暴瘦十几斤,瘦的脱了形,走路踉跄,衣服过大而空甩着,好像是活不下去了。

五爷又请来刘老“说病”。

拴柱昏昏昏欲睡地斜躺在炕上,但他最近也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白天黑夜颠倒着,出于对刘老的尊敬,他强打精神,艰难地听着。

“拴柱娃:我知道你心里苦焦,难受,我是看着你和菊花一起长大的,菊花是个好娃娃,你们俩个很好,可是,人已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是个信命的人,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