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事纷纭思佳丽 仲秋月柔归唐宫
永徽二年(公元651年)的元宵佳节在皓月日渐丰满的时光中终于到来了。
虽然自入冬以来就没有下过一滴雨,可当一年一度的佳节日益临近时,从大内官邸到闾里街坊,都暂且把灾情放在一边,一心一意忙于节庆了。
李治因为武媚就快还俗,心境显得轻松而又明朗。近来,他对王皇后有了新的看法,她不但提出召武媚回宫,而且还很热情地请求留她在身边……这使得两人一度冷却的情感渐渐升温,到元宵节前就近于和谐了。
李治显然对元宵佳节也十分上心,正月初五,他就传许敬宗过问宫内节庆的安排,他要求在太极宫里搭建“玉龙飞转”的灯轮、飞彩叠翠的灯塔和繁光远缀的灯楼。
“上元佳夜,朕要偕皇后登楼赏月观灯,与民同乐。”
他也没有忘记叮嘱许敬宗,让崇玄署知会明镜法师,在上元日点灯敬佛,除早课外,尼姑们放假三天。善于揣摩上意的许敬宗就想起了《尚书》中那句“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暗忖这不是佛光普天,而是大家都沾了武媚的光。
不管怎样,只要皇上高兴,他的心思就不会白费。至于长孙无忌这些人,爱说什么就随他去。
于是他会同工部尚书,抽调了少府寺最好的工匠,把宫观连属的太极宫装扮得灯天彩地。不仅如此,皇后和嫔妃们居住的后宫也是灯花绽开,银树玉立。
在这期间,许敬宗还专门去了一趟感业寺,察看灯节的筹备情况。此行之后,他更是十分感慨武才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自去年皇上来过感业寺后,武媚就独居一室了。走过那座刻意搭建的“鲤鱼跃龙门”灯景,许敬宗不由自主地唏嘘了一声。唉!明镜法师算是把武才人的心摸透了,不久,这鲤鱼恐怕要成龙成凤呢!
明镜法师对着室内轻轻地问道:“明空在么?朝廷来人了。”
武媚闻声从室内出来,笑盈盈道:“师父来了,快快请进!”
许敬宗见了忙上前参拜道:“下官卫尉卿许敬宗拜见武才人!”
武媚莞尔一笑道:“谢许大人前来探望。”
明镜法师见两人并不陌生,便随口道:“许大人来此,必是皇上有旨,贫尼就不打扰了。”
趁武媚送明镜的当儿,许敬宗环顾了一下室内的摆设,梳妆台、黄花梨木榻床、红木书案、文房四宝、经卷诗书样样俱全,与宫中一般无二。特别是墙角的一盆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对面花阁上的水仙相映成趣,映出主人明快的心境。不用说,这一切肯定是皇上命人置办的。
许敬宗觉得这武才人一旦回宫,很快就会如日中天,美倾三宫的。等她回来时,他又是一番惊异。天哪!不到一年,她当初那被剃度的头发重新瀑布一样地垂在肩头,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饱满的红唇像樱桃般的滋润。
他怕武媚看出自己的失态,急忙把目光移往别处道:“下官奉皇上口谕,特来拜见才人。”
武媚见状心里觉得好笑:“朝野谁不知道你许敬宗是个色鬼,那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吗?”就在这一刻她打定主意,要将他紧紧握在手里。
“妾身感念皇恩,请许大人转达妾身对皇上的问候。”
“才人有什么要下官效力的,下官当竭尽全力。”
武媚没有对许敬宗的许诺做出回应,她知道许敬宗已读懂了自己的目光。
回到京城,许敬宗特意向皇上回奏了明镜法师对武媚的百般呵护,李治自然十分高兴,就差崇玄署令送去了赏赐。
正月十五,暮色刚刚降临,长安就沸腾起来了。天上明月繁星,地上满城彩灯,将天地融为一体,若此刻登上灯楼,浑然不知何处是凌霄,何处是尘世。从春名门到金光门,从明德门到宣武门,一家家店铺或宅第门前,人们手中都握着长长的“爆竿”,那声响仿佛春雷滚过长空。
除了建筑物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外,每人手上都举着一盏灯,于是长安沉浸在一片灯海之中,蔚为壮观。东西两市精彩纷呈的百戏一直喧闹到凌晨卯时,不夜之城又迎来了新的黎明。
大约在申时一刻,李治与王皇后、萧淑妃登上太极宫承天门,他们从这里远望,整个宫观都尽入眼底。
李治在中间位置就座,不过李荣很快便发现今天这两个女人有针锋相对的意思。王皇后牵着刚刚过继不久的陈王李忠,而萧淑妃身旁站着的是雍王李素节。
同为皇子,李忠更多地承继了父亲的温良宽厚,他看见李素节,急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要一起玩耍,李素节也十分高兴,两人乐滋滋的。
这情景让王皇后心里极不舒服,在心底埋怨儿子缺少帝王的刚健,阴沉着脸喊道:“今日良宵佳节,你不陪着父皇看灯,哪里有皇子的样子,还不快过来?”
孰料话音刚落,萧淑妃就不依了,脸颊涨红,蛾眉战栗,批评儿子的话就带了别的意味:“你如何就不长记性,出来时本宫是怎么叮嘱的?要你为父皇背诵《西都赋》的,怎么跑到那边去了?”她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脸上就挂满了冰霜。
看着两个女人又闹别扭,李治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快,他瞪了一眼王皇后和萧淑妃道:“看灯就看灯,你们何其多事?朕记得为太子时,先帝就曾谆谆教诲,要朕善待诸王。他们兄弟平日见面不多,借这个节庆说说话有什么错?”
两个女人便不再言语,将心思集中到陪皇上观灯上来。
这李素节虽然只有六岁,却博闻强识,看到满眼花灯绽放,爆竹轰鸣,一时少年意气,《西都赋》就呼啦啦地出口了——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仿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发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
那不失童稚的可爱,却又带书卷的气度,引来李治欣喜的目光,他抚摸着李素节的脑袋,一高兴就对李荣道:“此子可教也!传朕口谕,赏雍王钱五千。”
李素节闻言纳头便拜:“儿臣谢过父皇!”
王皇后侧目看去,萧淑妃眉眼间分明带着几分得意的神采,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指着陈王道:“皇儿,你拿什么敬父皇呢?”
李忠吭哧了几声道:“儿臣近来正在读《论语》,有些心得。”
李治回眸看了一眼道:“哦?说来朕听听。”
“子曰:‘为政以德,譬若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儿臣以为德政与仁政,乃立国之基。”李忠娓娓道来。
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吩咐李荣给予赏赐。尽管萧淑妃多次在耳边吹风,希望能立李素节为太子,但现在看来,李忠于政事更熟知一些,而前些日子,长孙无忌、于志宁也相继陈奏,希望能早立李忠为太子。李治没有立即回复,他还需要听听其他臣下的谏言,毕竟这是关乎国脉的大事。
但他心中已有一个打算,作为对王皇后谏言武媚回宫的褒奖,元宵节后,他要擢拔柳奭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长孙无忌等人一起参与朝廷大事。
哦!那个黄门侍郎宇文节也应在擢拔之列,他虽年迈体衰,但性格秉直,有了他,立储的障碍会小一些……
元宵节后的朝会上,这两项任命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就通过了。只是李治发现,三省辅首都年事高迈,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遗憾。
狂欢总是短暂的,而烦恼却接踵而来。
朝会一结束,户部尚书高履行就进了两仪殿,他一脸的愁容。李治见了笑了笑道:“何事让爱卿愁眉苦脸的?”
因为高履行娶了东阳公主,曾被册封为驸马都尉,又加上东阳公主在太宗女儿中排行第九,故两人说起话来并不像其他臣下那样拘谨。
“去年秋季,关辅之地颇弊蝗螟。天下诸州,或遭水旱,百姓之间,致有罄乏。去冬至今春,又是数月无雨,臣不胜惶恐,夙夜不安,特来禀奏陛下!”高履行说出了他的担忧之事。
李治闻言沉默了许久,他不明白上苍究竟是何意。贞观时期,连年风调雨顺,府库充盈。怎么自己刚刚即位就灾情不断,莫非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他抬头看了看高履行道:“那依爱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高履行从容道:“年节一过,百姓面临的就是春荒。臣所忧虑者,乃百姓无粮而自乱。”
李治忙摆手截住了他的话道:“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天下诸州,或遭水旱,此因朕之不德之果,兆庶何辜?朕自当矜物罪己,载深忧惕。这样吧,凡开春粮廪已空者则事资赈给。其遭虫水处有贫乏者,得以正、义仓赈贷。雍、同二州,各遣郎中一人充使存问,务尽哀矜之旨,符朕乃眷之心。”
看着皇上处置起关乎安百姓、固社稷的事情来果断清明,特别是严于责己,果有太宗遗风,高履行就生出几分感动,忙道:“陛下圣明!如此天下百姓可安心了。”
李治又接着道:“赈济借贷,终非长策,爱卿可知会中书侍郎柳奭,拟诏颁布天下,令州县凿渠饮水,掘井汲泉,兴利除弊,大倡农桑。”
“皇上之意,正乃臣之所思,臣这就去拜见柳大人。”高履行走出殿门,却看见宗正寺卿李博乂正在塾门坐着,两人寒暄了一番,话音刚落,李荣就在殿门口尖声叫道:“皇上有旨!李博乂觐见!”
听见李博乂叩见的声音,李治抬了抬眼皮道:“平身!年节刚过,爱卿急着见朕,所为何事啊!”
听皇上这口气,李博乂倒有些嗫嚅了。
李治见了就有些不高兴了,道:“爱卿有话就说,在这儿支支吾吾,有何难言之隐么?”
李博乂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臣有一棘手之事无解决之法,奏请陛下圣裁。”
他所奏之事还真是轻重不得,事主偏是李治长辈滕王李元婴。他是高祖第二十二个儿子,自小娇宠,纨绔成性。先帝曾将之封为滕王,孰料他在封地内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以致民怨沸腾,去年,李治将其贬为苏州刺史。他非但不思改过,反而变本加厉。竟然不顾太宗皇帝正在丧期,畋游无节,数夜大开城门,叨扰百姓。今年正月初一,他又别出心裁,登上王宫楼门,要属下弹射街上行人,击中者有赏。御史台将此事奏给宗正寺,李博乂知道了之后就显得十分为难。
“如此颓废,与晋灵公何异?”不等李博乂奏完,李治已是怒不可遏,掷下手中批阅奏章的朱笔道,“亲王如此,社稷安可固乎?真该将之……”
李博乂眼瞅着皇上,等待着下文。他也对这个滕王厌恶之至,如果皇上真下了决心,他也绝不会手软。他知道长孙无忌、于志宁这些老臣都是这样的想法。
然而发过脾气之后,李治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发出的却是一阵悠长的叹息。何况,荆王李元景等也都是蔑视朝制,目无法度的长辈,难道都要诛杀么?那样难免会发生一次“七国之乱”。
他直起身,望着阶下的李博乂,变了说话的语气:“爱卿所奏,乃朕之心忧。亲王如此,何以教化百姓?然则,先帝方去,国殇未竟,朕怎可妄开杀戒?朕当亲自修书一封,对其多所责备,促其醒悟。”说完,李治便下笔叙道——
王地在宗枝,寄深磐石,幼闻《诗》《礼》,夙承义训。实冀孜孜无怠,渐以成德,岂谓不遵轨辙,逾越典章。且城池作固,以备不虞,关钥闭开,须有常准。
鸠合散乐,并集府僚,严关夜开,非复一度。遏密之悲,尚缠比屋,王以此情事,何遽纷纭?又巡省百姓,本观风问俗,遂乃驱率老幼,借狗求置,志从禽之娱,忽黎元之重。
时方农要,屡出畋游,以弹弹人,将为笑乐。取适之方,亦应多绪,何必此事,方得为娱?晋灵虐主,未可取则。赵孝文趋走小人,张四又倡优贱隶,王亲与博戏,极为轻脱,一府官僚,何所瞻望?凝寒方甚,以雪埋人,虐物既深,何以为乐?家人奴仆,侮弄官人,至于此事,弥不可长。朕以王骨肉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令与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人之有过,贵在能改,国有宪章,私恩难再。兴言及此,惭叹盈怀。
写罢,李治又吩咐李荣封了签,盖上了玉玺,这才郑重交到李博乂手中。
带着皇上的书信出宫,李博乂的心境很复杂。皇上在处置宗室的事情上优柔寡断,这让他感到担心,这样下去,以后那些“元”字辈的王爷们就越发目无朝廷了。
可还没有等李博乂走上司马道,又被李荣传了回去。李治并没有改弦更张,收回书信的意思,而是想了一个新的主意——
“朕反复思虑,与其挞伐,勿如分化。传朕旨意,赐诸王帛各五百匹,唯不赏滕王李元婴、蒋王李恽,并在敕命中加上一句——滕叔、蒋兄能自给自足,不须赐物,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李博乂领旨后转身出了两仪殿,就忍不住笑了:“呵呵!陛下还真有意思,竟有如此理政的。”
内政不宁,边疆也就不稳。这不,兵部尚书崔敦礼的奏章呈上来了。他在奏折中说,曾在西突厥内乱中投靠大唐,被封为瑶池都督、沙钵罗叶护的阿史那贺鲁听说太宗驾崩,竟自立为沙钵罗可汗,还夺取了西州、庭州等地,意图与天朝对抗!
李治看了之后大怒,狠狠地击打着御案道:“反了!反了!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诛不足以安边陲。崔爱卿何在?传朕旨意,命庭州刺史骆弘义发兵征讨!”
李荣忙跑到殿门外宣崔敦礼觐见。可还没等李治说出发兵讨伐之意,崔敦礼就呈上了骆弘义的奏报,提供了一个“上兵伐谋”的计策——阿史那贺鲁虽自立为可汗,可他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部落西边,乙毗射匮汗国正虎视眈眈,陛下若能遣使说之,则我朝不动刀兵,亦可安边。
李治放下奏报问道:“崔爱卿以为此策如何?”
“臣以为眼下国丧未竟,唯安定可安人心。故骆大人之言,不失为定边上策。”
“好!那就依此策而行事。”
崔敦礼得了旨意而拱了拱手,但并未离去,而是近前道:“陛下,突厥人生性强悍,多疑善变,不知法度,少守信义,仅仅安抚尚不能使其臣服。据臣所知,阿史那贺鲁长子现在长安担任宿卫,陛下何不授其官职,让其随朝廷使者同往瑶池说服其父?”
“爱卿所言,正合朕意,朕也觉得现在不是兴兵之际。崔爱卿以为何人能担当此任呢?”
“通事舍人桥宝明能言善辩,又精通突厥之语,必能胜任!”
“好!此事就依爱卿。传朕旨意,敕桥宝明为朝廷之使,即日前往瑶池宣慰!”
等批阅完这天的最后一道奏章,已是夕阳西垂了,李治第一次感到了疲倦。他闭目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李荣近前问道:“陛下,不知您晚膳在哪里进?”
“就在两仪殿。”
“那今晚由哪位嫔妃侍寝?”李荣又问道。
李治沉思了片刻道:“还是让萧妃进宫吧,朕也有事要对她说……”
大约酉时三刻,早早沐浴后的萧淑妃被太监们用锦被包了送到甘露殿,一路上她的心都是湿漉漉的,思绪伴着轿舆的闪动而飘荡。
被帝王宠幸,她不是第一次。皇上年轻,她也年轻,他们都需要激情和浪漫。当李治在宫娥们伺候下上了皇榻时,就把白天的烦恼都抛在了一边,全身心地付与这玫瑰色的夜晚。
粉色的帷帐,粉色的锦被,萧淑妃粉色的胸衣,都让他的情欲像礼花一样绽放。他们时而交颈呢喃,时而相互摩挲。皇榻像一汪湛蓝的海,浮着他们漫无边际地遨游。
比起其他女人放荡的疯狂,李治觉得萧淑妃浅浅的笑,微微的喘,带着猫儿叫春时的轻轻呻吟似乎让他更加曼妙和惬意。身子一步步深入,情感也一层层浓重。随着姿态的变换,萧淑妃也将崭新的感觉带给李治。
眼前是茫茫的大海,大海的中心是芬芳四溢的湖心岛,他们牵着手飞向湖心岛,一任情与欲放纵和驰骋……
高潮过去后,两人渐趋于平静,相对而卧时,萧淑妃看似很不经意,却把思谋了许久的想法提到了李治面前。
“皇上!”她柔柔地呼唤着。
李治摩挲着她卷曲的头发道:“爱妃有何话说么?”
“皇上亲政已经年余,还没有考虑立储之事么?”
李治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他也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且不说立储向来为朝野所瞩目,仅仅是后宫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现在想来,元宵节那天王皇后与萧淑妃各自带了陈王和雍王,显然不是无意间的触机,女人们在这些事上往往感性而又聪明。李治的手离开了萧淑妃的发际,脸上变得严肃了:“立储事关国脉,岂可草率行事?这是要廷议的!”
“臣妾知道,可朝臣们还不是看皇上的眼色行事,您心里总有个数吧?”
闻言,李治的脸色渐渐变得不悦了:“自古立储以嫡,无嫡立长。眼下忠儿已由皇后收养,就是议立也……”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怕萧淑妃脸上过不去。可萧淑妃却不管这些,她关心的就是儿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否?”见李治没有阻拦的意思,她放胆道,“素节不管怎么说也是臣妾所生,可陈王就不一样了……”
李治顿时睁大了眼睛,那样子让萧淑妃心里开始感到害怕。她情知自己话说过了头,触怒了皇上,忙努着樱口嗫嚅道:“臣妾只是想……”
李治没有接萧淑妃的话,却对外面喊道:“来人,送淑妃回去。”
“皇上……臣妾……”萧淑妃的呼唤声从耳边渐渐淡去,但李治这时候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王皇后、萧淑妃的影子交替在他眼前晃动,她们一个为自己的地位,一个为儿子的前程,何时将国家兴亡放在心中呢?尤其是萧妃,都是平时宠坏了,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她轻视李忠的出身,这让李治心里极不舒服,难道他身上就没有朕的骨血么?
可从感情上讲,他不能不考虑到萧淑妃带来的欢愉,不能不面对她那双秋水涟漪、楚楚动人的眼睛,也不能否认李素节的聪颖与博闻强识……
他们身上都流着朕的血液,哪一个都让他左右为难。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先帝不也曾想立吴王李恪么?他的母亲可是前隋炀帝的女儿啊!
唉!她们哪一个能和武媚相比呢?武媚心中常装着整个社稷,李治回想起先帝离京的那些日子他们之间那些推心置腹的书信往来和谈话。当时有臣下以为国家正逢盛世,当以兴工商、治农桑为要,高丽隔江相望,劳师远征,得不偿失。可武媚却不这样看,她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威威天朝,岂能容藩国作乱?认为太宗征伐高丽是正确的。
尤其让李治不能忘怀的是,先帝亲征高丽之前,曾将军国大事托付给侍中刘洎,命他辅佐李治监国。他竟当着李治的面对先帝道:“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之后,李治与武媚幽会,具以告知,她当即指出——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实乃奸臣矣。她要李治禀奏太宗,宜早除此人。
记得在感业寺相遇时,两人虽不乏卿卿我我,然武媚的言谈举止中依旧是国之大事——皇上初即位,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须体恤民意,善于纳谏,使贤者进而不肖者退。
面对立储这样的大事,她会怎样处理呢?李治很想传她到身边说说心里话。可感业寺之于皇宫,却远在天涯。
纵然朝臣中有许多人对武才人还俗持有异见,朕都要接她回宫。李治望着窗外渐渐明晰的曙光想。
……
立嗣的问题,不仅让后宫嫔妃和皇后之间纠结不断,朝臣们更是意逐情牵。
京畿之地过了端午就拉开了麦收的大幕。尽管一冬没有透雨,可清明节一连三天的春雨,就让庄稼噌噌朝上蹿。此刻登上城楼,放眼八百里秦川,袤袤金色,麦浪滚滚,从渭水岸边直到终南山脚下。
看着这样的情景,京兆尹李世年的眉梢每天都挂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特别是去年秋天皇上籍田的地方,因有专人侍弄,庄稼长势分外见好。这些情况通过尚书省很快就传到了李治那里,他自然是龙颜大悦,不但在朝会上褒扬了李世年治理有方,而且要朝臣们有空就到城外走走,体验民情风俗。
邀请出去体验民情的名单是由李世年拟定的,但他明白以自己的官阶只能是应个名,没有长孙无忌点头,谁都不会应约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冥思苦想,反复斟酌,才拿了草稿到太尉府聆教。
长孙无忌将草稿浏览一遍,觉得很合自己的意思。柳奭、于志宁、张行成、韩瑗……这几位都是在褚遂良案发后主持朝政的核心人物,更为要紧的是,他们当初都极力主张立王氏为后,现在又都在立嗣问题上积极支持陈王。这些人走在一起,名义上是探视民情,实际上是为了得到一个说话方便的空间。
长孙无忌的眉宇舒展多了,将名单搁置案头,请李世年喝茶:“如此甚好,三省之长大体都在,回来后更利于向皇上禀奏。”说完他拿起笔在名单里划去了自己的名字。
李世年有些不解,问道:“大人!您这是……”
长孙无忌呷了一口茶后笑道:“老夫年迈,近来又患足疾,不便前往。勉强去了也是大家的累赘,所以就免了吧!”
“既是如此,大人好好休息!只是少了大人,同僚们总以为憾。下官已让属县略备薄酒,还特地到终南山打了野味下酒,这一来……”李世年有些遗憾。
长孙无忌理了理胡须道:“这个来日方长……”
离了太尉府,李世年仍然有些失落。他相信太尉真是病了,他后悔自己知道得太晚,没有带上看望的礼品。
李世年虽然办事利落,但为人太过老实,不善猜度别人的心思。他根本不知道长孙无忌之所以婉拒了他的邀请,是有更幽深的心机。
近来皇上在一些事情上,特别是在召武才人回宫的事上屡屡与他发生龃龉,甚至有时对他避而不见。进入二月后,他就不断提请皇上立陈王为太子,可李治就是缄默不言,而他对萧淑妃的倾情也让长孙无忌担心皇上会有立雍王的意思。这样,他苦心孤诣将李忠出继到王皇后膝下的计策岂不功亏一篑了么?
这样的争论在两仪殿已经发生过几次,因此他不想给人留下把持朝政,胁迫皇上的话柄,这次他要借助群臣特别是三省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长孙无忌起身向外走的时候,忽然想到岸边垂钓的老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五月初十,柳奭一干人乘着车驾出了长安。沿着沣河一路走来,每到一处李世年都请各位大人稍做停留,品评麦子的成色,询问百姓的心情。他们依照麦收的顺序由南向北,一行首先到了户县、杜陵一带。
张行成站在田头,揪了几株麦穗,放在手心揉了揉,金色的颗粒立刻弥漫着浓浓的麦香。于志宁手搭眉头朝远处看,田垄上农夫们面朝麦田背朝天,正在收割麦子。大家都被炎日晒得大汗淋漓,肤色黝黑。见此情景,于志宁的眼神有些模糊不清了:“唉!天下最苦,莫过于种地之人。”
“大人所言甚是!《诗经·七月》曰:‘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我等应爱惜民力,才不负皇上怀土爱民之圣恩。”
于志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从贞观三年担任中书侍郎起,太宗对农商的关注让他深有感触,那时太宗每次外出暗访,都点名让他跟随。有一次太宗到周至查看“籍田”,不料一羽林卫误踩了嘉禾,被太宗当面鞭笞四十,在场的农夫当时都感动涕泪。现在,他从新主身上看到了先帝遗风。
柳奭在一旁看了,心里暗笑这老儿真是个书呆子,一垄麦子就激动成这样,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脑子一转,便上前道:“大人所感,在下感同身受。大人如有雅趣,不妨前去访访那位老者如何?”
见于志宁点了点头,柳奭又征求了张行成、韩瑗的意见,四人沿着田埂前行。家丁们立即追了上来,被张行成拦了回去:“本官要和几位大人说话,你不必总是跟着。”
他们一行来到田头的一棵古槐树下,巨大的树冠投下浓浓的阴影,一阵微风拂过,柳奭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话也随着爽风出口了:“二位大人!自褚大人任同州刺史后,皇上将中书省诸事委与在下,数月以来,在下所忧者乃立嗣大计,今日有幸与诸位聚在一起,不知各位大人有何意见?”
于志宁闻言便道:“此亦是在下之所虑,端午那日,在下还与长孙大人谈及此事。内宫有消息说,皇上对萧妃情有独钟,难免不会将雍王放在首选。”
张行成也道:“论家世,萧妃也是前朝望族,皇家世系。依礼该淑容娴静、知书达理,如皇上给她的封号一样。可她偏又刻薄尖酸,心胸狭窄,虽有花容月貌,却少国母之资,若是立了雍王,只怕后宫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柳奭将脸转向于志宁问道:“不知太尉大人是如何想的?”
“《春秋》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王皇后膝下陈王,虽非亲生,却是皇上骨血,长孙大人认为立陈王为国储,乃是正理。”
“只要长孙大人是这个态度就好说了。眼下能劝皇上的,也只有长孙大人了。”柳奭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虽说长孙大人与皇上为甥舅关系,可毕竟一为君,一为臣,若皇上一意孤行,他也无可奈何。”
“这……”韩瑗沉吟了片刻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皇上宽仁慈爱,断不会做出违制之举。”
“请大人明示!”
“先帝所立‘五花判事’之制,中书省代皇上草诏,须得经门下省审议,方可由尚书省发出。倘若皇上立雍王为储,在下可在审议之时驳回,然后请太尉进谏,皇上必会从谏如流的。”韩瑗回道。
柳奭还是不放心,道:“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未免有僭越之嫌。”
“这个大人不必忧虑。先帝已为后世立下楷模。贞观之初,唐与突厥大战,兵力匮乏,中书令封德彝谏言十六岁以上的丁男悉数从军,先帝准奏,令其拟诏。孰料在门下省被侍中魏徵驳回,先帝遂收回诏书,此事一时在朝野传为佳话。依在下看,此次皇上也必能采纳我等谏言。”张行成说得胸有成竹。
听了这番话,柳奭和于志宁也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彼此都明白了心思。这时李世年过来了,后面跟着一干县府的差役,抬着一篓洗好的鲜桃。他喜滋滋道:“下官已在城内‘甘亭楼’备了酒席,见各位大人沿途劳顿,户县县令先送来当地鲜桃,为大人们解解渴。”说着他向后招了招手,户县县令忙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拜见各位大人。
看到新鲜的桃子,大家这才感到真有些唇焦口燥了……
柳奭虽代理中书令,可三品的官阶使他仍事事必须倚重长孙大人。他一回到京城,就匆忙赶往太尉府,将一路上与张行成、于志宁等人所议禀告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眉头掠过不易觉察的笑意道:“如此甚好!大家因公而忘私,皇上一定会愉快纳谏的。”
第二天朝会一开始,柳奭就向皇上谏言尽快完成立嗣,尽可能在明春正月举行立太子大典。他的陈奏很快就得到了张行成的呼应,他也出列意气昂扬道:“柳大人所奏,臣等感同身受,陛下已有四子,只有早立东宫,才能安定宗室,强本固基。臣朝暮思虑,唯陈王忠,乃诸王之长,仁厚敬德,请立为太子。”
韩瑗、于志宁等人几乎众口一词,力主立陈王为太子。李勣虽然沉默,但张行成从私下里已得知,他从内心也是赞同立陈王的。
李治一直静静地倾听朝臣的陈奏,但他的心思一直在高速运转,他暗地打量着长孙无忌,一副平静如水的情态。他越是这样,李治就越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呵呵!李治在心里笑道,老人家这是借大臣的谏言逼朕下决心呢?在大家说完之后,李治站起来道:“众位爱卿心忧社稷,朕甚知之。立储事关社稷,朕决定由太尉主持集议,三省之长与会形成议决,然后奏朕定夺。”言毕,他遂命李荣宣布退朝。
按长孙无忌的提议,集议在门下省公署举行。待大家坐定后,长孙无忌环顾一下道:“皇上下旨集议立储大计,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张行成招呼署中曹掾给各位大人沏好茶之后道:“依在下观之,皇上下旨集议,必有不便言明之心事。”
“是否与召武才人回宫一事有关?”柳奭猜测道。
他话一出口,长孙无忌的脸色就阴沉了:“立储乃国家大计,绝不可与武才人牵扯在一起,误了社稷。”
他一想起那个妖媚的武才人就觉得愧对先帝,现在皇上竟要召其回宫,他已下定决心,就算豁出衰朽之身,也要阻止她回京。长孙无忌喘了喘气,说话的声音明显粗了:“老夫即便不做太尉,亦当冒死进谏,劝陛下息召才人归京之念。”
同僚们都为长孙无忌的凛然气度而感染,纷纷表示当追随其后,协力同心,尽肱骨诤臣之责。唯独于志宁不言,这引起长孙无忌的注意。
“大人为何缄默?难道是老夫错了么?”
于志宁赶忙作揖回道:“非也!大人忠君之心,天日可见,下官高山仰止。然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皇上之所以将立储大计下旨集议,正是要我等在武才人这事上有所回旋。倘若我等就此纠结不前,势必让皇上分心。”
“那依大人之意该当如何?”
“悠悠万事,立储为大。我等不妨奏请皇上召武才人回来,这样也好让皇上同意我等奏议立陈王为储之事。其实,就算我等不陈奏,皇上也是要召武才人回京的,我等不妨顺水推舟。”
韩瑗闻言赞道:“于大人此法甚好!退一步乃为进两步。能使君臣和谐,内外一体,社稷长久。”
长孙无忌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妥协:“老夫只是担忧这狐媚一回来,从此后宫再无宁日。”
“大人所忧不无道理,因此我等须处处提防,使她不得册封,不得介入后宫诸事,更不得干预朝政。”张行成道。
“依老夫的性格,是断不会向皇上奏请此意的。”长孙无忌无奈地同意了。
孰料一直没有说话的尚书仆射李勣这时候发声了:“此事就由在下来说吧。”
长孙无忌愣愣地看着他心想:你这个老滑头真会抢时机,好事都让你干了。
他脸上十分不悦,李勣很快就看到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作为跟随高祖起事的老臣,他整整陪伴了三代皇帝。出为战将,为扫除边患身经百战;入为重臣,为安定社稷呕心沥血,可太宗病中曾将他贬为叠州都督。高宗即位,他即被召回拜为尚书仆射。这前前后后的颠簸,使他深感唯有处处谨慎,才不至于仕途波折。他知道先帝之所以在临终之际做出那样的决定,还是担忧他和太子的关系。
尽管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他获得了赐姓的殊荣,但还是改变不了他骨子里是外姓的现实。因此,尽管他在内心对长孙无忌的坚守和抗争给予理解,可在场面上却总是保持沉默,或者以立储和册封后宫均是皇上家事为理由疏而远之。因此,面对长孙无忌的误解,他并不辩白。
可埋怨归埋怨,长孙无忌也觉得眼前只有李勣是最合适进谏的人选。
于是集议的结果是由李勣向皇上陈奏:一是议立陈王李忠为太子;二是谏言召武才人回京。朝廷内外终于以这样的妥协实现了君臣之间的和谐。
在皇上恩准集议结果的当天,柳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皇后。因此,关于武才人回京的筹备也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
时光就这样在朝廷人事的相互催促中到了中秋节。
遵照皇上的旨意,鸿胪寺崇玄署早在八月初就到感业寺宣达了武才人回宫的诏命,并以皇上的名义向寺院行了布施。明镜住持在感恩朝廷的同时,就越发觉得武媚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她就是佛祖赐予禅院的福祉。
不是么?自从她来了以后,朝廷的赏赐和布施就从来没有断过,而且数额巨大,她也由此而对武媚分外的照顾。从春天开始,她特地派了明月专门照看武媚的起居。
自从去年秋天约了武媚到京郊游猎之后,李治每逢节令就要到寺内进香。这种举止常是毫不声张的,只有李荣一人知道。明月正值青春年华,自然对男女之事十分敏感,总是在做完手中之事后就悄悄地退出了。这些不仅武媚,李治也心知肚明,时不时地让李荣赏赐一些寺院用得上的什物给她。
昔日的佛门姐妹,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明月有时候心里也不舒服,可她把这一切都归于上天的安排,归于佛家的机缘。也许,她今生就是这样的命运。
回宫日子越是临近,武媚的心境也越是复杂,她忽然发现对曾经很不习惯的感业寺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眷恋。且不说明镜法师的殷殷关爱,明月的早晚相伴,她尤其同情来自并州的明霁,为她将大好的青春消磨在早晚的诵经之中而惋惜。她决定在离开前一定要去看她一次,既是感谢,也是辞行。
这天,武媚带着抄好的经卷来到藏经楼,她远远地就看见明霁在二楼门口招手。待走到近前,明霁淡然一笑道:“明空师妹!你何时走呢?”
武媚撩了撩额前的长发,莞尔一笑道:“皇上有旨,中秋节我就要在宫中过。”说着,她就在明霁对面坐了下来。
明霁给武媚沏好了茶,看着淡黄色的茶水在杯子中晃动,明霁终于将斟酌了许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师妹!贫尼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姐与我情同手足,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明霁的眉毛都蹙郁在了一起,显出几般凄楚:“你想过没有,回宫之后会有许多烦恼呢?”见武媚没有打断,明霁继续道:“皇上倒是百般地爱,可后宫那些女人们恐怕就难说了……”
武媚点了点头,这些她怎会没想到呢?萧淑妃的冷眼自不必说,就是那个温言软语劝她回宫的王皇后,哪会甘心卧榻之旁有一位皇上恋着、护着、爱着的女人呢?她早看出来了,王皇后对她的亲昵其实是想借钟馗打鬼。此番回京,她就没打算过平静日子,谁要敢对她心怀叵测,她就要像踩死老鼠一样,让其死得非常难堪。
“师姐提醒的是,这也正是师妹之所虑。不瞒师姐说,师妹这次回京就一条,绝不让任何女人与我争宠,谁要跟我斗,不死也得脱层皮。”
闻言,明霁惊诧地瞪大眼睛看了武媚半天,没有说话。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并州同乡看上去十分陌生,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师妹也是容不得别人夺爱的刚烈女子。
武媚显然也发觉自己吓着了明霁,那双丹凤眼又挂上了盈盈笑意:“师姐这一年的恩德我是不会忘记的。他日倘能出头,我第一个感谢的就是师姐和明镜法师。”
武媚是怎样走的,明霁浑然不觉,她的心被烦乱塞得满满的。
八月十四,大约巳时,朝廷就来人接武媚了。除了鸿胪寺的官员,许敬宗、李博乂也来了。明镜法师率众尼姑在主殿门前迎接朝廷官员。
朝廷一干人先向佛祖进香施礼,叩拜之后才和寺院的住持、知事们一一见面。武媚在明月的陪伴下来到大家面前,许敬宗高声道:“武才人接旨!”
武媚撩起裙裾,跪倒在地道:“臣妾接旨。”
皇帝制曰:才人武媚,恭慧睿智,博古通今,禅院两载,带发修行,功德圆满,准予回宫,复其四品封赐,置于清宁宫。钦此。
武媚神情有些恍惚,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在王皇后身边,而不给予萧淑妃一样的待遇。她的怒火很快地涌向大脑,眼看眸子就红了,甚至连谢恩都忘记了。直到许敬宗提醒,她才转过神来,伏地严肃道:“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明镜法师是看在眼里的,她有些担忧,示意明月扶起武媚,然后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双手合十道:“明空!我佛慈悲,必度良善之人。你尘缘未尽,于今相别,来日方长,你还要好自为之。南无华严经。”
此时,武媚的眼角也涌出了复杂的泪水,上前双手合十,向明镜法师道别,当她抬起头时,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明霁,便忘情地与她抱在了一起。
“明霁师姐!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不能忘了你!”
这时,她耳边传来鸿胪寺官员的呼唤:“请武才人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