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都(8)
从酒吧到停车场,浩武走了二十多分钟,他的腿似乎快要不能将他撑起,肩膀被吉他压得深深坠着,整个人仿佛塌了。
他有时忘了吸烟,有时把烟吸得像炭火,上下摸着,摸到口袋、摸到吉他、摸到另一只冰凉的手。
浩武像凝固了一样,他的嘴唇结着硬痂,脸上的皮肤像砂砾一样粗糙,迷雾一样的眼神看着一切、看不到一切。
走着,走吧,快走吧。
啾!一串串烟火飞向高空。
就是这处停车场,鲁达成为佟丹妮放着烟花,像绽开的笑脸。
佟丹妮跑着跳着,像个心无杂念的孩子,抓着两个电光花,时而甩成车轮,时而像在画画,“我爱你!”佟丹妮大喊着,绕过一辆又一辆车。
“我是谁?”鲁达成问。
“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这是我这辈子看到最好看的烟花!”
“你记得为你放烟花的人吗?”
“我都记得,死都不会忘了他的!”
走着,走吧,快走吧。
浩武刚把吉他放进车里,那道他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叶萍嘴角的血迹变得一粒一粒,她的脸肿了起来,“不管怎样,总该有一场告别的。”
浩武说:“我们永不会再见的。”
叶萍说:“可是毕竟见过。”
她解下手风琴,“我喜欢那首《拥你入眠》,我们再唱最后一遍吧。”
你说你喜欢霓虹流淌,喜欢夜的烂漫,
每次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眨眼,
仿佛我在对你诉说,这些日子的碎碎片片。
你说你也害怕夜晚,彼此看不见就是最远,
你说你也不想思念,想让每个午夜都是困倦。
感受不到我的呼吸,少了全世界的陪伴。
啊,心爱的人,我多想拥你入眠。
啊,心爱的人,多想一起看到明天。
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是那风中花瓣,
我不能告诉你,那花瓣是曾经诺言。
……
烟花还在绽放,手风琴余音如线。他们回到住处不到十分钟收拾好了东西,车在夜色中穿梭,导航不时发出超速的提醒,车里仿佛是逃犯,跑出一里就离开魔难一里、离自由近了一里。
“浩武,你开慢点!”
浩武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让我们一直在路上吧,不要再和任何人见面、和任何人说话。”
祁佳丽问:“你是害怕吗?”
浩武说:“对,我害怕死了,我再也不要认识别人,我们快点到白龙塔吧。你们看前面那辆车,坐在里面的人是刚刚相识的吗?”
“刚刚相识他们怎么能一起在路上呢?”浩武加速。
“浩武!你疯了!”祁佳丽尖叫,郝远急忙跨在前排,一拳把浩武的脑袋砸在车窗上,他半坐在浩武身上抢过方向盘,激烈的刹车让郝远撞上了前挡风玻璃。
“郝远!郝远!”
方向盘卡在肚子上,很大一阵子郝远才坐下来。
郝远和祁佳丽都喝了酒,车已经没法开了,就近下路,在一条黄土路边上停下来。
郝远打开车门,揪住浩武拖了下来,一脚接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浩武像一块失去生机的木头任由郝远踢打。
一身的黄土鞋印,浩武平躺在地看着夜空,郝远坐在他身边抽烟,“你走吧。”
浩武拨开嘴角的头发,露出弯弯的笑容,“你们怕死?我们三个都病入膏肓,多挣扎一刻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自己很神圣吗?”祁佳丽说,“是你病入膏肓!”
浩武看着二人,“一个把死人看成活人,一个把活人过成死人,而我时常不知死活,我们对死都不陌生,只是对活太固执了。”
祁佳丽大喘着气,“放屁!你才活成死人!”
浩武半张脸贴在黄土上,笑容勾起了沙子,“走了这么多路,你看到活路了吗?”
“滚!”
浩武慢慢站起,杵在地上,像散了架的笼子。他转身走过车边,没有去看静躺的吉他。
眼前黑暗,踽踽三更天,他不知远处的声响,是活的响还是死的响,不知是呼朋引伴还是彻夜哀嚎。
他看不到路,看不到人。
他抖得更厉害了。
摸出一支烟,塞不进嘴里,在嘴唇上不停点着,他一用力,这支烟断了。又拿出一支,费力叼住,大拇指像涂了油,打不出火。颤抖的火苗终于亮起,他却把烟点反了,过滤嘴烧成一团,冒出烧棉花酸溜溜的刺鼻气味。纸破了、湿了,浩武的嘴里都是烟丝,他嚼着、笑着……
浩武摊在地上,“远哥、祁姐,别赶我走,我不知道往哪走。”
郝远从后备箱搬下一箱啤酒,这还是当初为环游青海湖准备的“黄河啤酒”,他坐在箱子上,从两腿之间抠出来一瓶。
浩武弹起吉他,唱着那首因此而相逢的歌。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白龙塔的门打开你的秘密,
白龙塔的顶写下你的印记。
——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
虚伪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却总找错了门,
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在白龙塔消去所有的恨,
去安放我们的灵魂。
……
郝远侧过脸,呆滞地听完这首歌。
夜霭很低,乱吹的风,辨不清风向。
祁佳丽在车里准备睡去,她拨弄着哈拉,哈拉蹭了蹭,伸了伸脖子,发出嗷呜的一声,好像也很疲倦。
黎明时候,郝远问:“下一站是哪?”
“凤凰。”浩武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