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正的幸福
一 劫犯？救人？
“呀——你幹什麼？”
月燕被身旁兩名女警突如其來的喊叫聲嚇得呆住了。轉頭一看，兩名女警都被人從後箍頸，而襲擊她們的人，竟然是阿超的死黨——Andy和細Win！
“你們幹什麼？”月燕不禁問道。
其中一名女警從口袋掏出一小瓶噴劑，正想向細Win施放，卻被Andy一手奪去，還朝她的頭狂射，混亂中，月燕的面頰也被射中。她“呀”的一聲，以手揩抹，右眼一陣刺痛。
是胡椒噴霧吧？月燕只是眼角“中招”，已痛得睜不開眼了。
“阿燕，快走！”
有人扯着月燕的手，死命往前走。
在紛亂嘈雜的環境中，她竟能無比清楚地分辨出這把聲音。
阿燕，快走！
聲線厚厚，帶點嘶啞的男聲，是阿超的聲音。
他來了。他真的來把我“劫走”！
月燕的心砰砰亂跳起來。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已等不到她作決定了，她只能讓他拉着走。
在“奔往自由”的當兒，月燕心想：可以這樣嗎？我可以就這樣被他帶走？回到我和他的小天地，繼續雙宿雙棲？
阿超帶着她跑出法院，直奔往計程車站。
吉仔已在那兒等候。他向他們招手，並為他們打開車門。
就差那五米左右的路程！只要成功逃過警員的追截，月燕便能夠與兒童及青少年院正式脫離關係，更不用見什麼感化官、社工了。
雖然雙腳疼痛欲斷，月燕還是拚盡勁地跑。
終於上了計程車。
“到上水去！快！司機，快開車！”阿超拍打着司機肩頭催促着。
月燕眼見不遠處一羣警員正向着計程車衝過來，馬上雙手合十，心裏狂叫：“快快快！快開車！”
然而，司機並不合作，以龜速開行了幾秒後，更索性停下。
“你們三個快下車！”
剛趕至的警員兵分兩路，把左右兩扇車門打開，七手八腳地把後座的三個人扯出來。
下車的時候，阿超還緊握着月燕的手。
“你倆放開手，把兩手放在車頂！”
在放手的一刻，月燕的淚水靜靜流下。
為何幸福總是要悄然離開我？
二 乖乖女變夜青
人家常說，天水圍是個圍城，月燕則認為，她的家更像圍城。
自懂性以來，月燕便認為自己是個讀書機器。
任職貨櫃車司機的爸爸，和在茶餐廳當兼職清潔的媽媽，自身學歷不高，遂寄望月燕和兩個妹妹能以學識幫家庭脫貧。
為了令三名女兒專注讀書，家裏連電視機也沒有，收音機只用來收聽新聞和天氣，連在學校圖書館借書，媽媽也只准許她借與學科有關的書。
從小，月燕的生活範圍便只得家和學校。每天上課下課來回的二十五分鐘路程，是她唯一可以察看外面世界的途徑。
天總是灰蒼的。路人的面孔，也是灰蒼、冷漠、憂鬱的。唯獨是那些一雙一對的情侶，無論是牽着手，或是依偎着走，都帶着甜蜜溫馨的笑容。
愛情，是否就是快樂的泉源？
班上勤奮向學的同學並不多，專注學業程度達至百分百的，就只有月燕一個。順理成章地，她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學業獎、操行獎、服務獎都是她的囊中物。
爸媽當然以她為榮，妹妹們亦視她作典範。
當了十三年乖乖女的月燕，以優異成績升上心儀的band one英中。爸媽期待在數年後，大女兒亦會以優異成績升上大學，成為潘家第一個大學生。
可惜，事與願違。
月燕在升上中學後，驚覺要應付的科目比她想像中多，而且內容艱深。要應付中學課程，勤奮並不足夠。與大羣新同學相處，月燕亦感困難。第一學期的各科測驗，她初嘗不合格甚至超低分的滋味。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也不懂向人求助。回到家裏，待夜闌人靜，全家熟睡了，她才偷偷在被窩裏飲泣。
第一學期考試，她幾乎全軍覆沒。
拿着嚇人的成績單，月燕不敢回家。下課後，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蕩着，一條直線的往前走。黃昏時分，竟在公園遇見了幾個小學同學。
她記得，在小學時，她們被標籤為無心向學的一羣。料不到，今時今日，月燕也被老師評為學習散漫。
當年沒有任何共通點的兩類人，現在竟成為“同道中人”。
一直是典型乖乖女的月燕，由那天開始，搖身一變成為天水圍的一名夜青。
三 你是離家出走的嗎？
“大姐：你已離家三個月了，什麼時候才回來呢？爸媽和我、阿晶都很掛念你，又擔心你。我們報了警，但爸爸說沒有用處。媽媽聽人說，在facebook尋人最容易，便馬上託人替她買了部二手電腦，還請了隔壁的聰哥來教我開賬戶，嘗試找你。大姐，爸媽說，無論怎樣，都希望你儘快回家，一家團聚。”
“我是不會回家的了。你們不用報警，不用四出找我。我現在與男朋友一起生活，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快樂。你們保重！”
“大姐：知道你平安，我們都鬆了口氣。但最近天氣很冷，你離家的時候，並沒有帶任何冬衣。爸媽怕你會冷病，希望你快回家。他們說絕對不會怪責你不辭而別，亦不計較你過去做了些什麼，只想快點見到你。你回家吧！”
“我重申，我不會回家。我已找到幸福了。我追求的是簡單、美好的生活。在學校追求高分的日子，已經過去，我慶幸自己不用再和人競爭，不用再和不喜歡的人交朋友。男朋友阿超對我好得不得了，早已為我買了羽絨過冬，不用擔心。保重！”
“大姐：媽媽病倒，住進醫院了，是急性腸炎。爸爸去了醫院陪她，我和阿晶留在家。現在很晚了，我很害怕。大姐，你可以回來陪我們嗎？”
“大姐：今天是放榜日，我派了去袁志英紀念中學啊！雖然是中文中學，但是我心儀的。我的兩個好朋友也派往這間學校呢！大姐，你替我感到高興嗎？”
“玩facebook？嘩！給老闆娘知道，你要執包袱了！”同事Susan突然在月燕身後道。
月燕馬上收起手機，打了她一記。“料你都不會告我狀吧？”
Susan嘻嘻笑道：“你真富貴！智能手機都買得起，怎麼還要來屋邨餅舖做parttime？掙那麼一點點，買個保護套也不夠啊！”
“手機是男朋友送給我的，但禮物不能當飯吃，我有手有腳，也要掙點錢，幫補一下。我男朋友不是日日有工開的！”月燕解釋道。
“阿燕，你年紀那麼小，便與男朋友同居了？”Susan不禁皺眉。
“誰說年紀小便不能跟人同居呢？”月燕反問她。
“唉——”Susan按捺不住，道：“我們這裏就只有你懂跟外國人講英文，連普通話也流利，看店收錢一教就曉，你這麼聰明，該繼續讀書才是！你中學還未畢業便跟了男朋友，值得嗎？”
“當然值得！我現在十分幸福！”月燕馬上回道。
“你有否想過將來？你們若果有了孩子，以你們的收入，養得來嗎？你爸媽沒有跟你談過嗎？”
Susan見月燕久久沒有回答，驚問：“阿燕，你——是離家出走的嗎？”
“是又如何？”月燕垂下頭道。
Susan搖頭道：“我也是個媽媽。若果我B女書未讀完，便跟男孩子離家出走，我想我會瘋掉！我不知道你跟爸媽的關係如何，但我相信他們天天在盼你回家。你現在可能不明白，但將來你當了媽媽，你也不想女兒一聲不響便跟別人跑了吧？”
“開工啦！不跟你談。”月燕結束了這次談話。
中午時，月燕到菜市場準備買菜，竟在入口遇上一名軍裝警察。
“小姐，麻煩給我看看身分證！”
月燕咬咬牙，把身分證遞給他。
“小姐，你只有十五歲，不用上學嗎？今天是九月一日開課日啊！”警察看到她的出生年份，瞟了她一眼。
“我輟學了。”月燕咕嚕道。
“你住在哪兒？”他問。
“現在住在深水埗。”她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道。
警員用對講機把她的資料呈上了警署。月燕知道，沒多久，她那失蹤少女的身分便會被查出，她會馬上被帶走。
她偷偷把手機掏出，傳送了一個短訊給阿超。
“再見！I love you！”
四 再見媽媽
“阿燕！”坐在探訪室的媽媽一看見女兒，便摀着嘴，泣不成聲。
月燕望了媽媽一眼，便呆住了。
媽媽比以前消瘦了兩個碼，原本圓圓的臉頰，現在凹陷了，兩眼依然大，卻沒神采。
就是因為我離家出走？
“對不起！”媽媽抹掉眼淚後，竟說出這句話，“是媽媽逼得你太厲害，以致你要出走，是嗎？”
“不！不是這樣的！”月燕即道。
“那……那究竟是為什麼呢？”媽媽問。
為什麼？
月燕語塞了。
為追求真正的幸福？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麼？
故事源起
居於天水圍的十五歲女童，二〇一一年底離家失蹤，十個月後被警方尋回，送到屯門女童院看管，並向法院申請保護令。一個月後，女童由兩名女警押送到屯門法院兒童庭，聽感化進度報告。當離開法庭地下大堂時，密謀劫走女童的男友與兩同黨從後撲上，同黨各緊箍一名女警，女童男友趁機強拖她狂奔一百米外的屯門鄉事會路，與接應同黨跳上的士欲離。其後女警追至截停的士並撲向車上女童及兩男，向他們射胡椒噴霧，將女童拉出車外制服，兩男則被趕至增援的警員拘捕。
《星島日報》二〇一二年九月二十九日港聞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