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校者序
香港地處中國南海一隅,在上世紀初期,已有不少中外文人在本地攝影、旅行,部分作家把他們所見所聞,編著成書,把香港的舊貌留存下來,留下翔實的文獻記載。
一九三一年間,有一位任職於政府部門的青年黃佩佳(祖籍順德崗頭太和坊),他以「江山故人」為筆名,在《華僑日報》副刊連載「本地風光」,主題是以新界各區歷史文物和風俗習慣為內容。他說:
余久久為旅人於香港,暇時即喜作郊遊,雖風雨如晦,亦不中止。日積月累,足跡遂幾遍新界,因嘗以所聞所見到學為文章,投諸《華僑日報》之「香海濤聲」欄。
黃佩佳在撰寫「本地風光」期間,中國內地發生了日本侵華的「九一八事變」,這時間但凡中國熱血兒女,都無比激憤。黃佩佳在「本地風光」第一三九篇「重游大帽山」寫道:
從雲霧間,向浩浩神州,茫茫大陸瞧去,振臂一呼放聲吶喊:我親摯的神州健兒啊,快起來同奮鬥,共同甘苦,要下一個沉痛的思想,造就一個偉大的人生!
可能當年他的心緒不能平復,又或家事有變,當寫至第二○○篇時,他在篇末宣告:
現在著者有些麻煩,又不想擱至異日續編,故此暫和閱者告別,俟有機緣,或另撰別文來相見。
一九三三年七月,黃佩佳又短時期復筆編寫《額涼集》,該文集仍以新界風物為主,並非如坊間所述是描寫社會百態﹔同期,他又發表《琴寒館漫談》,之後又再擱筆。
停筆一段時間之後,一九三五年,《華僑日報》編輯再邀“久不為文”的黃佩佳再寫專欄,他述及:
抑亦藉此良機,為溫故之舉。因檢舊稿而增刪之,略加整理,條分縷析,並集年來旅行新界之聞見,參以新界書籍,著為較有系統之書,顏之曰《新界風土名勝大觀》。
之後,一九三七年間他又在《南強日報》撰寫《綿綿孝憾廬隨筆》。一九三八年又撰寫四十六篇《香港新界百詠》,期間又在《大風》半月刊編寫新界史地專稿,但之後便很少文章發表了。
一九四○年,在皇仁書院畢業的黃佩佳,在書院的《黃龍報》冬季號刊有詩文,再次表達他的愛國熱忱:
登台無負百年思,一路晴陰鳥欲知。滿眼亂離終亂世,萬家憂樂總憂時。山河劫後空餘恨,盃酒人前祇自悲。澹月疎星天竟暮,茫茫家國我歸遲。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香港淪陷,黃佩佳留在香港,住在九龍“綿綿孝憾廬”舊居寓所。一九四三年四月再為《香島日報》編寫《風簷語絮》專欄。他在刊頭中寫到:
滄桑故國,歷落情懷,夕照孤城,疏籬野火,指點龍津古渡﹔猶存鶴嶺殘碑,江山情重,我思柳州之文,風雨宵深,誰解樊川之醉。
句子中滿懷憤慨。雖然之後文章仍斷斷續續的刊登,但都是過去曾寫過的內容。
日治時期,隨着時間的轉移,留港居民生活越見艱苦,直至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德國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結束,日本敗象已呈,勝利的曙光在望。豈料在這時候,黃佩佳竟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竟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
《華僑日報》的吳灞陵是黃佩佳的好朋友,他在一九四八年把黃佩佳的文章結集,並在文集上寫上:
黃佩佳先生,別署江山故人。長於詩文、並喜書法;專研新界史地,著有《新界風土名勝大觀》一書。二十四年(一九三五)曾刊華僑日報,外此散見於各報者亦多。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六月十四日,贈詩一章與余話別,即買舟赴穗,投祖國懷抱,不意此去即成永別,今猶未知踪跡,豈已不在人世耶?茲出 先生所作及其照像,以誌景仰。
兩個月後,日本宣佈投降。吳灞陵等朋友多方打聽「江山故人」和他家人的蹤跡,但一直沓無音訊,所以他們都相信黃佩佳已殉國難了。
黃佩佳年輕時與當時的社會主流並不一般,他喜歡探索香港鄉郊的陌生地方,深入與華南傳統一脈相承、但不一樣的新界地域「遠足」探索。據「庸社」創辦人黃賢修在一九九二年的回憶:
他們經常乘着星期六半天假的機會,約好了同在中區共進午膳,並約好了星期日旅行節目共同活動。
香港華人行山隊,始於一九三二年成立的「庸社」,坊間很多資料說黃佩佳曾組織「雄風旅行隊」,並與吳灞陵「大埔旅行隊」合併,成為「庸社」的前身。但黃佩佳在〈自序〉云:
惜諸人多羈於事,未克常聚,稍中輟,衹吳子與予,至今未已而已。
可見事實上,他是從一九三○年開始到訪新界,在他可見的所有文章中,從未提及一九三二年組隊之事,而雄風隊只在庸社的資料中偶有述及,事實如何,隨着「庸社」元老的離世,相信仍是一個謎。
《南強日報》從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四日開始,刊登了由「庸社」創辦的《旅行周刊》,但最後這周刊因稿源缺乏,只出版了五十期便結束,而在這周刊中,黃佩佳也曾用「額涼生」的筆名寫了幾期短文,但都似是應酬文章而已。
一直以來,坊間對黃佩佳和他的文章認識不多。這些文章,長期以來,研究香港史的人亦甚少提及。被稱為最早一批認真研究香港歷史的學者葉林豐,一九三八年來港定居。一九四七年在《星島日報》主編「香港史地」。在他的大量有關香港史地文章中,亦未見提及黃佩佳。
作為黃佩佳的好友,兼香港報人的吳灞陵,曾在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三年間,以「鰲洋客」為筆名,在《華僑日報》連載多篇《香港掌故》,也未見有黃佩佳的出現。
《新界風土名勝大觀》這套報刊連載,從一九三五年三月三日開始在《華僑日報》特刊不定期發表,直至一九三六年間始停刊。當年的《華僑日報》,今天只在香港大學圖書館藏有微縮菲林,一般讀者難以一睹全貌。
吳灞陵在一九四八年曾整理黃佩佳的《新界風土名勝大觀》,但是這書一直沒見刊行出版。直至吳灞陵逝世後,他的家人把吳氏珍藏轉交香港大學孔安道紀念圖書館。曾任香港大學孔安道紀念圖書館館長的楊國雄在《香港戰前報業》一書中提到了:
吳灞陵於一九七六年逝世後,筆者得故友李君毅聯絡觀看,並洽購灞陵藏書,得吳太慷慨相讓……
孔安道紀念圖書館在一九八四年間整理吳灞陵藏書後,將之複印存放圖書館中。
稍後蕭國健教授得這影印本後再複印贈我,且兼有黃佩佳的《本地風光》及散文集印本,又有吳灞陵以「鰲洋客」為筆名,在《華僑日報》連載的《香港掌故》。但是這些稿本的影印效果甚差,文字不清,難以細讀。
數年前,有朋友從舊物店購到一批書籍舊刊,其中發現了黃佩佳《新界風土名勝大觀》的當年剪報,於是複印此份剪報給我。現存的文章共三百二十九篇,分三章,近二十四萬字,但是連載在最後一篇內文中仍說「未完」,應仍有文章遺漏。希望讀者如藏有者能予慨贈,使之在再版時一併補入。
此外,由於當年報章並無標準化的標點符號,所以這次編校人員及責編花了很大的努力來校點。而且當年報界常用異體字,與今天標準化的文字有所不同,但為存文采,也沒有改動。而有些英文倒譯,與今天不同的地名,可參見附錄的地圖。
由於這是香港最早一部的地方志,很多資料都是黃佩佳所首創,內容如他在序言所述:
書中先述新界之概況,後及各村落之風土人情、居民之來源及其生活,以至於名勝古蹟、園林別業、樓閣亭臺、橋樑碑版、地方史實,與乎該地名人之史略等,苟力之可逮,當為翔實之記載,細膩之描寫,使讀者如得臥游,聊為探風問俗之助。
事實上,此書對新界村落記載頗詳,很多舊事人物,在新市鎮的拓展下,如今已蕩然無存,而一九三○年代的很多事物回憶,基本上已無父老可述及。雖然內文部分氏族考證資料在今天看來有所不足,但這畢竟是八十年前的資料,參考價值還是很高。
這本書得以順利刊行,除了得商務印書館大力支持、已故的資深報人岑才生先生提出意見外,尚有蕭國健教授、郭少棠教授、丁新豹博士、廖迪生教授、卜永堅博士、周樹佳先生和歐錫文先生的鼓勵和襄助,才得以順利編校完成,在此衷心感謝!
沈思
丙申年端午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