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京都

旅行所見所感，會隨著一個人年紀漸長，而有所不同。即使是同一地方，人生閱歷豐富了，再看便不一樣。所以，如果是一個值得的地方，應該再訪。

京都，便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當我還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女，到京都去自是傻呼呼跑完所有景點。好不容易把京都每一間寺院都看遍，回來之後腦海裡竟不能留住片刻印象。甚麼平安時代？甚麼奈良時代？一条二条七条九条？一頭霧水。

然後，再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最近這次，才終於有一種稍稍釐清的感覺。

要了解京都，一定要從大家最混淆的歷史開始。

京都千百年歷史，就像地下泥土一樣，一層一層往上堆積覆蓋，最後呈現於現在這個空間。漫步京都大街小巷，這一步踏在室町時代，下一步就跨入平安時代。得以保存下來，都是庭園神社寺院；也有些沒保存下來，只空留一塊石碑訴說輝煌時代。

公元7世紀，備受追捧的早良親王因宮廷內鬥而死，宮廷接連發生不幸事件，當朝的桓武天皇怕是怨靈作祟，決定遷都平安，即今日的京都。平安京受中國文明影響深遠，它的棋盤式街道格局和風水布局，從一開始就注定成為風水皇城。

皇城東西南北四方，分別設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鎮守皇宮，地理上亦配合北有船岡山南有巨棟池東有鴨川西有山陰道，是大吉寶地。城市規劃根據中國唐朝京城長安的「條坊制」，每個條坊區還分有小「町」，四町為一条。細心看看現在的地圖，就會清楚發現古人的心思。平安京此後經歷平安、鎌倉、室町、安土桃山、江戶等時代，最後於明治二年，遷都東京，歷時1185年，是世界歷史上少有的千年皇都。

在京都，我看過櫻花也看過紅葉。全京都有數十個可以賞心悅目的地方，只要選對時間，加上一個幸運的藍天。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無論如何也要看一次秋葉夜祭。全世界只有日本這片土地，對大自然的美，追捧至此。盛放的櫻花，燦燦的楓葉，當然吸引；但在紅葉快落的一剎，還要極盡能事，用夜燈燃燒它的最後生命，意態撩人。

在清水寺和永觀堂，每逢秋末夜祭萬人空巷。

一直想看一次夜燈下的紅楓。剛好碰到永觀堂最後一晚開放「夜間拜觀」，來得及償願。傍晚在微寒的寂靜中行走著；直至永觀堂前驚見如潮水般擁來的人群，才知大部分人都直接乘計程車或駕車而來。

上次是日間來訪，樓閣亭臺，好看的東西很多。今次夜幕低垂，眼前只有火樹紅楓，在漆黑中唯我獨尊。難怪門外大排長龍，人人湊熱鬧看火舞飛揚。

原來，當伸手不見五指，眼前只看到遠遠近近的燈黃葉紅，內心的興奮非筆墨形容。

腳下踩踏的碎石子，每一步都發出沙沙聲。於是，不禁放慢、放輕了腳步，因而更能體會漫步夜楓下的氛圍。湖上的橋，亮起紫青色的燈光，穿著日本傳統服裝的神職人員，端坐橋上，吹奏古樂。原本靜謐的夜，散發著一股奇幻氣氛。我站在湖邊喫茶處，望著遊人頭頂上紅色的傘，看他們捧住熱呼呼的甘酒。

走過迂迴曲折的紅林，驟眼疑幻似真，像夢又像詩。當腦袋裡心坎裡呼吸裡，都是紅葉在空中轉，殘影把真實掩蓋。快將枯落的紅葉，此時已屆風燭殘年，在華燈下燃燒殆盡，直至最後一秒。

經過這夜的聳動，翌日無法不留在京都狩一場紅葉。從書中得知，真如堂的秋葉比其他景點晚紅，此時應該正是醉紅。乘著藍天送暖，日光耀眼，紅葉在眾遊人前恣意、璀璨。滿院都是爭一朝夕的艷紅，迎著青空張開手臂，向深秋敬禮。

晚上到清水寺看夜楓，人潮多得令人吃驚。進了大門，抬頭張望四周，忖量該從何處作起點。只見有燈光投射的楓樹下，便是人群聚集之處。反正，也搞不清楚遵循方向，索性隨波逐流。清水寺的高塔、山門和舞台，仍然冠絕京都。來到木製舞台，放眼後山，簡直是「火燒山」！

紅楓艷極至此，憾動每位凡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