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守護生命的故事
2014年5月中的一天正午,一名40歲的女病人以頭痛和嘔吐兩個月為由,由某診所轉介往醫院的專科診所檢查。專科診所的負責人接獲病人親自遞交的轉介信後,覺得病情嚴重,在仍未接觸病人的情況下便把她立刻轉介往急症室,並要求把病人收進病房作腦部電腦掃描(CT brain)檢查。
病人在急症室登記後,被分流為第三類“半緊急”級別。由於那天等候的病人不多,我在15分鐘之內就看上了她。病人見到我後,立即興高采烈地說:“你不就是電視節目《守護生命的故事》裏那個醫生嗎?!這下我可放心了。”言談之間,早把自己患病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似乎已好了一大半。
我為她詳細地詢問了病歷和做了檢查,原來有高血壓(Hypertension, HT)病史的她,一年前被該診所的醫生停發了降血壓藥。頭痛其實在半年前開始,越發嚴重,並偶爾伴有嘔吐的病徵。身體檢查結果除了血壓為170/119mmHg較高外,其餘一切正常。問診完畢後我安慰她說,她根本沒有任何急性或嚴重的情況,不需電腦掃描檢查,更不需住院,只需重新依時服用降血壓藥,把血壓逐步穩定下來就行了。只礙於其他科的顧問醫生白紙黑字地寫下住院的建議,我唯有把她收進內科病房觀察血壓趨勢,以決定所需藥物的劑量,並把判斷寫在入院病歷之上。
病房的醫生最終還是為她作了腦部電腦掃描檢查,結果一如所料地正常。病人隔天即獲處方降血壓藥回家。
像她這樣的病人我不是第一次遇上,只是從未見過如此雀躍歡欣的而已。何以素未謀面的人竟會每每給我受寵若驚的褒獎,一切得從一套電視節目說起。
急症室醫生的形象
2013年7月中,我的第一本著作《急症室的福爾摩斯》出版,並在書展面世,當時正值某電視台籌備拍攝一個名為《守護生命的故事》的系列性健康資訊節目。11月的某天,該節目的攝製隊編導在書店偶爾翻閱了《急症室的福爾摩斯》,深感書中的內容與節目的構想吻合,於是主動致電我工作的急症室,尋求合作。他邀請我在急症室現場實景拍攝一集節目,取名〈急症室醫生的一天〉,而我亦一口答應。於是,一個讓病人信任的急症科專科醫生形象,就得以在奇妙的緣分之下展現在觀眾眼前。
12月底,在我當早班的一天,攝製隊一大清早就緊隨着我東奔西走,把我在當天朝八晚五共九小時的當值時間內看過的每一個病症,都差不多用攝影機真實地記錄下來。拍攝工作完結時,累得不可開交的攝製隊成員都驚嘆,何以我自始至終沒歇息過一秒,惟對不同類型的病症仍能敏捷地作出快速的反應和診斷。我沒有直接回答,心裏想,這不就是每位急症科醫生應有的能力嗎?
該集節目播出後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和廣泛的迴響。叨這節目的光,不時有市民致電或親自前往醫院的急症室,要求預約本人為他們或其親友診症。像上述那名女病人一樣,不少從未見過面的患者,在診症時若碰巧遇上我是主治醫生,都會不約而同地咧嘴而笑說:“我以前看過你了!”常害得我要手足無措地在腦中寄存的眾多頭像中,快速搜索他們的檔案。在飽經誤會和尷尬後,不久我便學懂了。他們所說的不是現實中的我,而是指該節目裏“那個”急症室醫生的影像。
我是個頗有自知之明的人,對讚賞從不會盲目地沾沾自喜,但我嚮往知識和真理,對德國哲學家黑格爾(G.W.F. Hegel)那句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深有同感。萬物背後,總有原因。我理解眾多萍水相逢的病人見到我時展現的那份喜悅,表象之下代表了市民對好醫生的熱切渴求。從這些市民的反饋中,我領略到這個世界很需要能讓病人信任的醫生。我最引以為榮的,就是透過該節目把眾多急症室醫生在繁忙工作中所體現的能力和精神面貌,原原本本地展露出來。不用多加額外的旁白和評語,觀眾已能對我們的水平有了客觀的認識,並對我們的努力給予公正的評價。電視裏那個守護生命的急症室醫生形象,正好符合了他們對好醫生的認知標準。
作者於健康資訊節目《守護生命的故事》中講述急症室的實際情況。
急症室現場實景拍攝。
急症室每天都其門如市,忙碌緊張。
雖然反應良好,但畢竟〈急症室醫生的一天〉那一集播出時間短,只有區區30分鐘,而且拍攝當天沒有遇到真正危急的個案,所以電視熒光幕上那些扣人心弦的節奏和畫面,其實在表現醫療實況上是比較片面的,只能完美地顯示了製作隊在後期製作中鬼斧神工的剪接和配樂效果,卻難以完整地反映每天在急症室重複上演的拯救真相。
如實呈現拯救真相
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遺憾在某一天竟然意外讓我得到啟迪,興起了以文字取代攝影機,以紙張作為熒光幕,重新製作一套《守護生命的故事》的靈感,希望能更全面準確地作為急症室眾多起死回生事跡的有力佐證。
要製作這樣的一個實錄,表面看來不是一件太艱難的工作,但細想之下,也絕非簡單的活兒。急症室處理的病症,五花八門,包羅萬有,涵蓋了內科(Medicine)、外科(Surgery)、兒科(Paediatrics)、婦科(Gynaecology)、產科(Obstetrics)、骨科(Orthopaedics)、腦外科(Neurosurgery)、精神科(Psychiatry)和眼科(Ophthalmology)等臨床醫學科目。基本上醫學教科書上記錄過的疾病,在急症室都會看得到。醫學教科書上沒有記錄過的,在這兒也有機會遇上。急症室救治的病人,包括各色人等,當中有男有女,年齡跨度由剛誕下的嬰兒至百歲老人,嚴重程度由輕微到危殆,甚至剛抵達時早已氣絕身亡的也不少。面對這個複雜的戰場,如何選材,寫哪些故事,如何在一本書中展示出比攝影機更寫實的畫面,才能全面準確地反映急症室的實況,確非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須得先動一番腦筋才能下筆。
出自醫生作家手筆的書籍,一般不是字正腔圓地講解各種疾病的原理和醫治方法,就是風花雪月般描述行醫時遇到的趣聞軼事。前者資訊性有餘而可讀性不足,後者則剛好相反。我不欲重複前人走過的舊路,寧願冒險另闢蹊徑,冀望開創一種融會真實知識和文藝味道的醫學寫作新風格,既能滿足讀者增長知識、享受閱讀樂趣的要求,又能凸顯醫生崇尚理性、工作實事求是的專業態度。
於是我再次想到了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是家傳戶曉的大偵探,是聰明、機敏、決斷和勇敢的化身。急症室醫生的工作性質其實和福爾摩斯極為相似,必須具備他所擁有的能力和特質,才可以在最危急的關頭挽回垂死病人的性命。我以此作為本書的構思主軸和人物藍本,借助福爾摩斯的鮮明形象套用在自己身上,站在醫生的第一身角度把觀眾帶到生死攸關的現場,以小說的筆觸解構急症室醫生在遇到不同類型的真實個案時,如何透過思考分析進行邏輯推理,如何運用簡單的方法為病人作出快速的臨床診斷,以及如何施行不同的治療手段搶救病人。
在這本書中,我對剖析診斷方法的描述着墨最深,因為診斷往往是急症處理中最困難的一部分,也最考究邏輯分析的工夫。只要作出了正確診斷,就可以順藤摸瓜地對症下藥,問題大多迎刃而解。然而,世事並不是永遠都那麼理想的。很多時候,病人被送到急症室時,無法親自向醫生講述病情。如何在沉重的壓力下,在完全沒有病歷資料的困境中,以最短的時間找出病因,就是對一名急症室醫生最大的考驗,也是顯示福爾摩斯卓越偵探頭腦的最好機會。
診斷三種
普遍而言,正確的診斷結果可以透過三種方法取得,分別是病歷查詢(History taking)、身體檢查(Physical examination)及檢測化驗(Investigation)。個人認為,病歷查詢是臨床診斷中最為重要的一環。還在大學求醫的年代時,不同的教授經常說,只要獲得一個完整詳細的病歷,根本毋須任何身體檢查和檢測化驗,已經可以對超過百分之七十的病症作出準確診斷,此番說話足以證明病歷查詢在診症中的重要性。但完整詳細的病歷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需要醫生耐心細緻地從病人口中獲取資料,並以邏輯思維逐步拼湊出能夠合理解釋病人情況的完整畫面,這就要考驗醫生的病歷查詢工夫了。
餘下那些未能純粹憑藉病歷作出診斷的病症,身體檢查就成為第二種必要的診斷工具。有些時候,在身體檢查中會找到一些明顯的客觀跡象,足以作為診斷的重要線索。客觀的身體跡象對所有醫生都是開誠布公的,能否憑藉這些線索找到病因,就視乎醫生有否細緻的觀察力,從病人身上尋找得到這些跡象,以及能否推斷出它們背後所隱藏的意義。
若經過前兩個步驟仍未能揭開病因之謎,則必須依靠各類如血液化驗、尿液化驗、心電圖(ECG)、X-光、超聲波(Ultrasound)及電腦掃描(CT scan)等檢測化驗方法協助破案。當代急症室的檢測設施已頗為先進完備,為病人進行這些檢測化驗一點也不困難,醫生只要大筆一揮就能在數分鐘內完成,但如何詮釋結果就是另一回事。要把一堆冷冰冰的化驗數字和圖像正確地轉化為診斷結果,也是對醫生的知識水平和思考能力的一大考驗。
急症室醫生在面對不同的病症時,就是透過熟練地運用這三種診斷方法,在有限的診症時間內追查疾病元兇的。
找到病因以後,自然就要對症下藥。但在急症室裏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千奇百怪的個案之中,並非依靠正統的醫學方式就能全部治癒的。當遇到某些獨特的處境時,主治醫生須得靈活變通,甚至敢於作出一些出格的決定,才能幫助病人解決特殊的切身問題。
在這本書緊接着的28宗個案中,我嘗試身兼多職,既當監製,又是編導,也任攝影師,更模仿福爾摩斯飾演主角人物,務求把讀者帶進急症室忙碌緊張的逼真場景,體驗一下現實中急症室的福爾摩斯如何守護生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