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的疑惑
「啪!」
我使勁地把辭職信扔到「竹竿」面前:「拜拜,我不幹了!」然後一轉身,揚長而去。
不用看我也知道,身後的「竹竿」臉色一定很難看。
最好氣得他一口氣上不來,兩腿一伸去了!
「竹竿」者,我的頂頭上司也,只因他討我厭又兼瘦得像根又長又幼的竹竿,故本人贈他「竹竿」雅號。
可惡的「竹竿」,一天到晚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看,今早上班不就遲了十幾分鐘嘛,他就氣勢洶洶地訓了我一頓。故本人決定「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不再「為五斗米折腰」,立即炒他魷魚!
我昂首闊步地走出經理室,走出公司大門,走出祥新大廈。這時,如虹的氣勢開始減弱了,代之而來的是無邊的沮喪。
唉,又得去找工作了。
我,吳兢,今年十八歲,投身社會未滿四個月,但已有轉工十三次的歷史。本來嘛,那些工作都不是我等有為青年幹的,什麼「辦公室助理」,什麼「商品推銷員」,什麼「酒店門僮」,既辛苦又沒前途,受氣加上薪酬低。本來,我不想在家吃閒飯,也都勉強接受了,可偏偏那些上司們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都老挑我毛病。
每個月拿你六七千塊錢,就該給你當牛做馬嗎?哼,想都別想!我吳兢什麼都欠,就是骨氣不欠。
但一想到又要去找工作,心裏又鬱悶起來了。
香港如今大學生泛濫,他們找工作尚且不易,何況我只是個中學畢業生?算了吧,大不了回家當「啃老族」──吃爸爸媽媽的。
肚子咕咕叫,這才想起還沒有吃早餐。昨天跟一班網友玩網絡遊戲,至半夜四五點才睡,以至遲了起牀,為怕遲到連早餐也沒有吃,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遲到了。結果就是挨了訓,還有辭了職。
路旁有一間快餐店,趕緊走了進去,要了一碗魚蛋粉和一杯大雪糕。
我這人,飯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但一天不能不吃雪糕。
一大碗魚蛋粉和一大杯雪糕全吃光後,我滿意地拍拍肚子,離開了快餐店。
十二點不到,到哪裏消磨時間好呢!今天爸爸休息,我可不能現在就回去,若他知道我又炒老闆魷魚,一定又氣得七竅生煙,大吼「生塊叉燒好過生你」。
辭工的事,得趁媽媽和姐姐在家時才能說。媽媽每次都說:「辭了就辭了,家裏養得起你。別擔心,慢慢找,啊!」惹得爸爸大叫「慈母多敗兒」。
我便在街上閒逛起來。
走着走着到了時代廣場,那鑲在牆上的大電視機正播放着電視節目,我便停了下來。
正播放一個叫《法律在案》的專題節目,主持人在講述本地一個真實案件。
七十五歲的余土根,因為拐賣兒童被判入獄三十年。
我想,活該!這麼大歲數了還做壞事,看來他要老死獄中了。
那個案子還提到余土根已是多次犯案,五十年前,就因為擄人勒索及傷人罪被重判,前不久才剛剛出獄。
啊,更壞,不思悔改、一錯再錯!
專題節目完了是午間新聞。
「有着五十多年歷史的美荷樓正式成為公屋紀念館,著名學者、作家孟來銀獲委任公屋紀念館館長……」
孟來銀?哈,好有趣的名字,她爸媽一定是個「發錢寒」。
一陣鬧哄哄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看,原來是從附近一個剛剛開售的新樓盤傳來的。
我看過介紹這樓盤的廣告,「香港最豪華」、「帝王享受」、「盡顯王者風範」……簡直讚到天上有地下無。
那是香港最大的地產公司「家家樂地產」推出的大型豪華住宅「星河璀璨」。
只見多家地產代理公司的推銷員在路邊拉客,他們都像等候獵物的獵犬,眼睛睜得大大的,只要見到有人往那裏走,就會蜂擁而上,你拉我扯,好像每一個人都代表一隻閃閃發光的金豬。
看,一對夫婦又被圍上了,女人被掛紅牌子的推銷員圍着,而男人卻被掛藍牌子的推銷員拉住,兩夫婦被扯向兩個方向。那男人一怒之下,拉着妻子拂袖而去,不看了。
我笑嘻嘻地看得高興,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那裏走去,沒想到卻成了那班推銷員的新目標──他們以為我是買樓的。
「先生,我是“家和”地產的,來買樓嗎?」有人塞給我一張名片。
「先生,我是“運來”地產的,你想買多少呎的?我給你介紹。」又是一張名片塞來。
反正有的是時間,也進去開開眼界兼發發白日夢吧。我見到「家和」那小子長得順眼點,便接了他的名片,跟在他後面進去了。
「家和小子」以為接了宗好買賣,十分興奮,他把我帶進示範單位內,口若懸河地介紹起來:「這單位有十大特色,一……」
我沒心思聽他說什麼,因為我早被那示範單位吸引住了。
媽呀,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絕對不是,是神仙住的!
那單位有一千多呎,四房兩廳,裝修美輪美奐,房間是那樣的寬敞,連廁所都比定海樓我家的客廳大!
「家和小子」察顏觀色,殷勤地說:「先生對這套房子滿意嗎?」
「很滿意!」我在屋子裏巡視着,「四間房子,正好。一間做儲物室,另外三間,爸爸媽媽、姐姐、我各一間……」
「如果沒問題的話,先生現在可以下訂,這種逍遙型的單位很搶手哦,座向好的現在只剩下一間。這單位的價格是……」
他說出的那個數字,把我從白日夢中震醒──以我現在的薪酬,我要打一百年工,不吃不喝,才可以付清房款!
天啊!你為什麼對我這樣殘忍!
我看了看「家和小子」死盯住我的目光,這小子,他吃定我了。
我正在想辦法溜走,忽然見到外面一陣騷動,有人喊道:「大老闆來了,大家到門口歡迎!」
趁「家和小子」一愣神的工夫,我吱溜一下跑出了示範單位,混進了其他看樓的人羣裏。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臉容堅定,兩眼炯炯有神,眾星捧月般被一大羣人簇擁着,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不是地產大王林大樹嗎?香港有一半的房子都是他蓋的,據說,他的財產多達二百億美元。
二百億美元,該是一個怎樣的概念,該是怎樣的多,我真想像不出來。因為我的銀行存摺結餘欄裏,通常只有幾十元。
這世界,有人錢多得十世都用不完,有人想買一間棲身的房子都沒有辦法。唉,為什麼上天這樣不公平?我心裏忿忿的。
聽到身邊兩個人在說話:
「地產大王身邊那兩個男的是誰?」
「嘿,虧你還是香港人呢!連這個也不知道。中年那個是他的兒子林守業,聽說他挺有本事的,有他老子之風範。十八九歲的那個是他孫子林光大。他們家旺財不旺丁,三代單傳……」
旁邊一個女人插嘴說:「聽說這林光大是個典型的二世祖,大學沒考上,整天吊兒郎當的,喝酒、賭錢、泡妞,花錢像流水一樣……」
我正想瞄瞄那兩個富二代富三代,突然肚子一陣絞痛,噢,一定是剛才那杯大雪糕惹的禍。我看看不遠處就有洗手間,便捂着肚子,三步併作兩步,跑了進去。
解決完之後,我正在洗手,忽然有人走了進來,一身名牌,咦,不就是那個富三代林光大嗎?
林光大看了我一眼,他那眼神滿是鄙夷,就像看一隻癩皮狗或者生滋貓一樣。這令我十分憤怒。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趕緊掏了出來。
「喂!哦,是阿力士?找我幹什麼?出海?不去了,我跟着爺爺和爸爸去了新樓盤呢!……不來了。我還有事要做呢。我看中了頂層那套複式,大概二千來呎……馬馬虎虎吧,勉強夠我用!等會就問爺爺要。我都十八歲了,應該自立門戶了。爺爺這麼疼我,他一定肯買給我。」
嘖嘖嘖,上天真不公平,為什麼我就沒有一個有錢人的爺爺或者爸爸,我辛苦幾輩子也沒能攢到的錢,他一張嘴就有了。
二世祖!
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用力拉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去。
只見林大樹和林守業正在聽一個男人介紹銷售情況,而「家和小子」則在人羣中穿梭,他一定在找我!
我見到有個後門,便趕緊從那裏溜走了。
剛走出「星河璀璨」,就讓人揪住了。不好,難道是被「家和小子」盯上了?
回頭一看,才放了心,原來是個笑容滿面的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先生,我是紅十字會捐血中心的,救急扶危,義不容辭!歡迎你加入捐血行列,造福病人。」
那女孩長得很漂亮,笑容很燦爛,我胸膛一挺:「好啊,沒問題!」
女孩很高興,她馬上帶我去到路邊一輛流動捐血車,又問:「你捐過血嗎?有捐血證嗎?」
她這麼一問,我想起自己還真的捐過血呢!那是讀中六那年,老師帶我們一起去捐的。我拿出錢包,果然找到了那張在裏面呆了好長時間的捐血證。
填表、量體溫、抽血,很快就弄完了。女孩讓我休息一下才走,我也沒當回事,拿了餅乾和飲品,就走了。
哈哈,今晚回去,有免死金牌了!我剛捐了血,是救人英雄,看誰敢跟我吼!
在街上蹓躂到六點半,然後悠悠然回家了。
一切在我預料之中,媽媽和姐姐已經回來了。
飯後,我公布了辭工的消息。
不出所料,爸爸一下子就跳起來了,大嗓門震得我耳朵嗡嗡響:「臭小子,生塊叉燒好過生你!……做人要腳踏實地,考不上大學就要從低做起!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偏偏你臭小子就好高鶩遠……」
媽媽歎了一口氣,說:「不辭也辭了,算了吧!」
我一聽馬上起身想回睡房。爸爸說:「你敢走,今晚我要教訓你這小子……」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哎喲!」我趁機大聲叫起痛來。
爸爸生氣地說:「還沒打你呢,就喊痛!」
「哎喲哎喲!」我誇張地喊着,「人家胳膊痛,下午剛剛捐過血呢!」
爸爸一臉的不相信:「捐血救人,你這臭小子能有這個境界嗎?」
我啪一聲把捐血證扔到桌子上:「不信你自己看看!」
姐姐撿起捐血證,一看:「爸爸,真的呢!弟弟去捐血了。」
爸爸湊過去瞧了瞧,口氣軟了點:「不就是捐血嘛,會這麼痛嗎?你爸爸我每年都去捐幾次血……」
「啊!」突然,姐姐喊了起來。
她兩眼盯着捐血證上寫着血型的地方。
「怎麼啦?」屋裏的其他人異口同聲地問。
姐姐驚訝地問:「弟弟,你怎麼會是AB型血?爸爸是O型血,媽媽是A型血,O+A只能生出O型或A型血型的子女,絕對不會生出AB型的孩子的!」
姐姐今年剛報讀了護士培訓課程,她很懂這些。
我拿過捐血證,說:「我想是捐血站的人搞錯了吧!」
爸爸顧不上生氣了,也湊了過來。一家人圍在一起研究捐血證,都忘了我辭工的事了。
嘻嘻,看來我今天去捐血是正確的。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次捐血會徹底改變了我今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