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篇 雀魂归
明朝末年,天津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书香世家,家主叫齐预之。他祖上是文官,后左迁至此。由于满腹经纶饱读诗书,他便在镇上开了家私塾以为生计,镇上人都唤他作齐夫子。
齐预之有一独女,名为齐巧儿,小命唤作巧巧。巧巧五岁便开始在私塾厮混,在文墨书香气的熏陶之下,她竟也学得些舞诗弄词的本事。
巧巧十五岁时便出落的柳眉杏眼,花容月貌。故远近都知晓齐夫子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为了避嫌,齐夫子也不再让巧巧再进私塾。
那天正是立春时节,当地人纷纷上街打春。虽然天下着小雨,但巧巧被久束庭院,心中烦闷,便借此机会偷偷溜了出去,也想凑个热闹。
此时的街上好不热闹,大人孩子都带着各式的面具手舞足蹈着,有各类牛鬼蛇神,也有古代英雄好汉的。
巧巧选了一个孔雀脸的面具,因为她喜欢上面插着的五彩羽毛。她很快就融入了人潮,与他们一起欢度节日。
“让一让!让一让!”人群中四个汉子抬着一个木架子缓缓向前挤动,木架子上放着一头假牛,人们纷纷用手中的彩鞭打着假牛。
假牛正路过巧巧身边时,众人一挤动,其中一人无意撞到了巧巧。
巧巧一柔弱女子哪里经得住,一受力便惊呼着丢开了手里的伞,向后仰去。这时,边上一个身穿白衫的人立刻将她搂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温柔的男声从看似面目可憎的妖怪面具下面传出,说着他将巧巧扶起。
巧巧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向那人道谢:“多谢这位公子。”说着将面具缓缓摘下。
那人见到巧巧如此,他亦将自己面具摘下,只见那人面若冠玉,剑眉之下双目炯炯有神,甚是俊朗。
两人郎才女貌,当即一见钟情,一时竟呆愣住了。
“公子!公子!”这时一个小僮走过来道:“公子慢点,差点咱们就走散了!”
小僮这么一扰,两人回过神来,均是满脸红晕,不知如何接话。
“姑娘,你的伞。”那人捡起伞来递给巧巧。
“多谢公子。”巧巧低眉颔首,心中又喜又羞。
“对了!小生名叫沈歌,敢问姑娘芳名。”那人作揖道。
“沈公子好,小女名为齐巧儿。”
“巧对联成双喜歌。”沈歌念道。
“马灯飞虎结丝罗。”巧巧对道。
“巧儿姑娘好名字,没想到还懂诗词,真是难得!”沈歌赞道。
“公子谬赞了。”巧巧脸又是一红。
“公子,咱们走吧!那喜牛都走远了!”书僮见两人文文绉绉地说个没完了。
这时,一个老翁驾着马车驶过,木轮撵过水坑,将地上的水飞溅起来。沈歌见状连忙在巧巧身前一挡。
巧巧“呀”地一声,再去看时沈歌的身上已星星点点的溅上了泥水。“公子,你没事吧?”
巧巧伸手要去擦,却被沈歌制止:“没事没事,一点泥水罢了,莫脏了姑娘的玉手。”
“这人好没道理!这雨天行那么快,也不顾边上人。”巧巧看着老翁驾车远去心中不忿。
“想必他是赶上什么急事了。”沈歌也不生气,将袍子抖了抖。
“少爷!”小僮急道。
“行了行了。”沈歌安抚小僮,对巧巧道:“那巧儿姑娘,不知你可愿意与我同行,再去凑个热闹。”
“小女也是此意。”巧巧欣然接受了沈歌的同行邀请。三人便快步追赶将要远去的人群。
走了不远,见到一马车停泊路边。三人走近一看,那不正是刚刚疾驰而过的老翁。只见他用双手板着木板,后背顶着车厢,翘着裤脚的双腿使劲地蹬着地面想要将马车推出,身上溅满了泥泞。
“这不是刚刚那人,活该他遭报应!”小僮幸灾乐祸道。
沈歌伸手制止小僮接着说。他卷着袖子对巧巧说道:“巧儿姑娘,我去去就来!”说着跑过去帮着老翁使劲地推着马车,终于,马车随着马儿的一声嘶叫而脱离了泥坑,突然的松紧让沈歌险些摔倒,幸而老翁及时扶住他。
老翁扶住沈歌双手,呼呼喘着大气道:“这位小哥,多亏你帮忙啊!要不然我一个老头子还真不一定能把这大家伙弄出来。”
“老人家客气了。”沈歌笑道。
“那我就先走啦!主家催得紧!公子后会有期。”老人胡乱拍了拍身上的泥雨就要上马车。
“老人家且慢!”沈歌说着拿过小僮手里的伞递给老翁道:“这雨势渐猛,请带上伞吧。”
“那就多谢公子了!”老翁接过伞后急急上车策马而去。
“公子,你给他干嘛呀,我们怎么办。”小僮不悦。
沈歌笑了笑,低头拍着裤腿上的泥水。
巧巧这时默默凑上前来,将伞移了一半给沈歌。
沈歌笑道:“多谢巧儿姑娘,只是我这一身的脏污怕是不能和姑娘共度佳节了。”
巧巧伸手接了接雨道“这雨渐大,我也正要回去呢!”
沈歌道:“那不如让在下送巧儿姑娘回去吧!”
“那就有劳沈公子了。”巧巧哪里舍得拒绝。
沈歌将巧巧送到齐府后门,双手作揖道:“巧儿姑娘,那在下就先回去了。”
巧巧将手中伞一递:“公子撑上伞再走吧!”
“这如何好意思。”沈歌推却道。
“好呆的人!等天晴了你再送过来不就行了。”巧巧笑道。
“哦是!”沈歌会意接过伞,两人的脸都微微一红,他明白巧巧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再来看她。
巧巧目送沈歌离开后便回了屋子,她偷偷出门也免不得父亲齐预之的一顿训话。
次日,巧巧早早地将后门微敞等在院中,那沈歌果然来了。
沈歌见了巧巧不仅喜上眉梢,笑道:“昨日多谢姑娘的伞。”说着双手递过已经收起并晾晒干了的伞。
“公子客气了!”巧巧接过伞来。
沈歌眼见心上人,肚里有千般言语,却恐失言,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巧巧也是一样。
两人相顾片刻后,沈歌干咳一声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回去了。”
巧巧想留却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得低低落落地回到:“公子慢走。”
就在这时,只听的晴空一声霹雳,随后天上便下起了雨来。
巧巧连忙叫住沈歌:“沈公子,你还是将伞撑回吧。”
“也好!本想来送伞,接过还是没送成,白跑了一趟!”沈歌苦笑道。
巧巧笑道:“也不算白跑。”说完低头不语。
沈歌知巧巧言中之意,心中也是高兴:“那巧儿姑娘,咱们明日见。”
“嗯!明日见。”巧巧又目送沈歌离开。
过了一日,沈歌又将伞送了过来,临别之时,却又突然下起雨来,沈歌无奈又与巧巧道别,将伞撑回。
巧巧心心念念等着下一天的到来,将对沈歌的思念之情都转作了手中新绣的手帕。
可是令她失望的时,次日一整天阴雨连绵,她左等右等未等到沈歌。无奈她只得在手帕上再添一对鸳鸯以寄情思。
这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巧巧久许不见沈歌,只觉额头滚烫,胸中烦闷,寝食难安竟一下病倒在床。齐预之见了着急,可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看不出巧巧有甚病,均叹医术尚浅而退。
终于,一日天气开晴,丫鬟在院里叫嚷着:“小姐!小姐!外面有一姓沈的说要找你!”
卧病在床的巧巧竟然一下从床上挺起,穿衣打扮后跑到了后面。她见到同样消瘦的沈歌先是一愣,后两人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沈歌红着眼睛为巧巧擦拭泪花道:“巧巧,我好想你!”
“我也是!”巧巧笑道,两人不再顾及什么,相互诉情。
沈歌道:“我今回去就禀明父亲,明天就派人来说媒!”
巧巧心中高兴,口里凝噎,只是连道三个好。
果然,第二天,沈家便派了两个媒人来找齐预之说情,齐预之一听是沈家,喜出望外,连忙请入。可听完两个媒人的话他却默不作声转入屏后与其妻子商量。
他皱着眉头道:“虽说沈院外家里也算是我们镇上的大户,可给的是沈家二公子说亲。”
妻道:“那岂不好极,门当户对,有能给巧巧嫁个如意郎君!”
齐预之道:“你好糊涂,他二公子虽胸有点墨,却仍是庶出,难挑大梁,将来家业必定是他沈家大公子的。我独一女怎可屈嫁!”
妻道:“可是。”
齐预之打断道:“莫要可是,吾意已决。”说着出去,对两位媒人道:“我素问沈家大公子为人勤恳,胸有才干,若是能与沈家大公子结亲,必然两家皆大欢喜!”
那两媒人道:“齐夫子稍等,我等这就去告与主家。”说着急急回去。
几人对话早已被偷偷来听的巧巧尽数悉知,巧巧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那两媒人就又喜笑颜开地进来,连连贺到:“恭喜齐夫子,贺喜齐夫子,沈院外同意了说是定要与您结成亲家,沈家的大公子也高兴的很。”
“哦?是嘛!”齐预之听了笑得春光满面。
而屏后的巧巧听见其言语,犹如晴天霹雳打下,眼前发黑,胸中似有千斤重石坠压,她浑浑噩噩地回了房,不知该如何是好。
同样闻之噩耗的沈歌也是如鲠在喉,如针钻心,素来文雅的他当即在沈府大闹了一场,后沈员外令人将之被关入房中不得外出。
事已如此,沈歌无他法,竟生出了私奔的念头,可屋头外的下人严防死守,不得出。
他将他平日养在笼中的鸽子拿了出来,又写约书一封绑于鸽子腿上,含泪对着那鸽子道:“鸽儿!鸽儿!平日我带你不薄,今天我有难,只能搏一搏,借你双翼一振,将我的话传给巧巧了。”随后将鸽子放飞而去。
那鸽子哪里识路,却有如神助,直直地飞到了齐家所在。
巧巧在痛心疾首,在屋中痛哭流涕,听得窗上有东西敲打,开窗一看竟是一鸽子,她见鸽子脚上绑着书信便去下看,信上书:三更后初遇之处相见,后同命天涯。巧巧立刻会意,连忙收拾细软。
等到三更时巧巧又翻开信来仔细就读一番后,匆匆将之放于香炉焚烧,推门而出。岂料门一开,冷风钻进,竟将炉内火焰吹息。
沈歌已从窗户翻出,趁夜掏出。
两人相见于初见之处,深情相拥。
巧巧高兴地一抱:“沈郎终于见到你了。”
沈歌道:“巧巧,咱们快走吧!”
巧巧一点头,两人刚要相携而逃,只听得身后十几人带着火把追了上来。原来是家丁见到巧巧房门打开,又见地上未烧尽的信后连忙禀报齐预之。齐预之叫了自己家丁会同沈家家丁一同赶来。
“不好!快跑!”沈歌拉着巧巧飞足而奔。正当家丁就要赶上时,只听后面一声马儿嘶鸣,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上一人朝着沈歌和巧巧手一伸,急道:“快快上车。”
两人看时,见车上那人正是当日赶车老翁,连忙跳上马车。老翁手里加紧鞭子,口中直道驾驾,一溜烟地远去了。
老翁赶着马车连行半夜后将沈歌与巧巧放到了一个村子,去了。沈歌与巧巧找了村中的一间废弃屋子,略略修葺后就住了进去。
可两人都是富贵人家子女,从来都是衣来伸手,哪里会干什么农活。好在村民善良见两人郎才女貌甚为般配,有意帮助。且沈歌精于笔墨,替村民编写书信,倒勉强能过活。
入冬一日,巧巧缘溪洗衣,不想踩到青石台一下落入溪中。幸而,路过樵夫连忙将她救起送回。身子柔弱的巧巧因此病了一场,卧床不起。沈歌不得不隔数日去邻近镇上为她抓药治病。
一日,沈歌一如往常去镇上抓药,却不想荷包被人偷去。就在他无钱买药,想要返回时,见一门店前围了一伙人,里三层外三层,甚是热闹。
原来是新店开张,老板想在店门口挂一副对联,只可惜有了上联没下联,便放话对出下联者可得二两银子,沈歌一听便要去试。只见上联写着:入店闻香即忘返,半世难求花上锦。沈歌对道:出门回味又思来,一生喜约酒中仙。众人皆赞妙载,主人家喜,给了赏钱。
沈歌用赏钱买了药,喜归。却在路途中遭遇一队人马,为首将要拉沈歌入伍。
沈歌央求道:“此药乃救妻之急,忘将军成全!”
将军怒道:“尔等家事哪堪比国家大事!你妻要紧,我兵又如何!”说罢强征沈歌为丁。
只可怜巧巧卧病在榻,见沈歌迟迟未归,连呼了三声沈郎,就此殒命。巧巧死后肉身化作一个信鸽飞走,她漫无目的却又风雨无阻地找寻,誓要找到夫君。
当她途径一处山坳时见得数千裹尸,不少已经化为白骨,她一具具翻找,竟真找到一具尸骨,铠甲上挂着她当年赠与沈郎的鸳鸯绣帕,不正是沈歌的尸骨。她哀鸣数声,不停地衔拾地上石子堆与沈歌尸骨之上,直至嘴角流血,嘴喙破碎方将沈郎薄葬。随后她又哀鸣数声,卒于坟前。
提线人词唱道:
巧女偷趣打春节,沈郎相救真情切。
巧女寄情油纸伞,沈郎羞言天相揽。
巧女相思入绣帕,沈郎坚定提娶嫁。
巧女难违父私欲,沈郎携逃解思虑。
巧女命断药不继,沈郎从军情难递。
巧女作雀寻夫追,沈郎与妻同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