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早上九点，总公司第一会议室。长方形的房间中，已经打开的四角小灯，将长方形会议桌的影子压缩后藏在了桌布底下。董事长座位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横幅，金黄色的“泛银天赐公司临时董事会”几个字，严肃地看着会场。

丰采再次看了看摆放整齐的坐椅，以及纤尘不染的绿色绒布上放着的人名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放在会议桌中间的椭圆形插花，发散出淡淡的清香，红的白的花争奇斗艳，是她今天最得意的杰作。

昨晚接到卞罡的电话后，她无奈的加了两个小时的班。今天早上又是六点钟不到，就到公司开始准备，一直忙到现在，终于在会议开始前的一分钟，将所有的东西备齐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吧？她自认为细腻无比的心思在脑海里来回滚动，但随后又沮丧的接受了一个现实。到了现在，除非是能够马上拿得出来的东西，其他事物即使有什么遗漏，她也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时，啪啪啪啪，开关闭合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房间里顿时大亮。董事会秘书卞罡一手提着电脑包，就似面壁思过般转过身子，冲着丰采做了个鬼脸。

他今天特意穿上了笔挺的浅蓝色西装，打着红白相间的条纹领带，一丝不苟的头发油光水亮。他臭美的推推眼镜，看了看会议室的布置，满意的点点头，夸奖道：“小菜，不愧是办公小能手，这么一点时间就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了。特别是那堆鲜花，美极了！”他单手画了一个半圆，收到胸前，微躬着身子行了一礼，说了声“谢谢！”接着眨了一下左眼，问道，“想要什么奖励，火锅？”

“卞……秘，书。”丰采嘻嘻一笑。大家都在私下称呼卞罡为卞秘，可是其谐音在南方人的口音中，特别接近“便秘”两个字，就象在骂人。丰采背着他的时候叫顺口了，差点少说一个字。“下次有会议，求求你早点通知好不好？最好是在你知道的时候就告诉人家一声，不要快下班了才打电话来呀。”

“菜菜妹，是哥哥的不对，下次注意，下次注意。”他虽然连声答应，但她知道他又是在随口敷衍，下次他仍然会那样干。

她暗暗的握了握拳头，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忍住了往他好看的鼻子上来一拳的冲动。

九点十分。董事长杜人魁，副董事长苏拙山，监事会主席唐瀚德等人鱼贯而入，各自在打印着自己名牌的位置后就坐。

“加一个凳子。”董事长向卞秘书招招手，“就放到你的旁边吧。”

董事长个子不高，穿着考究。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配金色花点的素色领带，红色的领带夹在白色衬衫的领口下闪闪发光。他的鼻头很大，浓眉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好似蕴藏着一方旋转着的星空。

关于着装。丰采曾记得董事长在一次董事会上，以半开玩笑的方式抱怨过，“穿着这身衣服看起来很不错，其实很难受，”记得他还扯着领带左右摇了摇，就似想取下套在脖子上绞索的囚犯，“不过，人靠衣妆马靠鞍，明知是穿给别人看的，坐在这个位子上却又不得不穿。”

丰采到茶水室拿来开水。她是总公司办公室主任，但在董事会上，只能沦落到为开会的人斟茶倒水的地步。当她斟到卞罡身边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会议室中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帅气得令她几乎窒息的年轻人。

他长得很象她一直喜欢的那个影视明星。额宽眉广、双目如电、风流倜傥。

直到斟完茶水，丰采的心仍然在怦怦跳动。她不时偷偷的看他一眼。心想要是自己的男朋友有他一半帅就好了。在公司这么多年，就没有看到过比他长得更帅的人。

又发花痴了。

卞秘书看到丰采就差跑上前去，抱着那家伙啃几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丰采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痴气。看到美好的事物和人就挪不开步子。他轻手轻脚的挪好凳子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记录。

时间还有一点，董事会成员趁着这点时间拉着家常。这幕场景仿佛就是上次，上上次，无数次董事会时的翻版。他有一种时光倒流，仿若重生般的感觉。一个念头野蛮的串入他的脑海，人类似乎一直在重复着昨日的生活，今日即是昨日，昨日亦是昨日……，乐此不疲。

九点三十分。

监事会主席唐瀚德站起身子，鼓了鼓掌，会议室静下来。

他说，“经过在座各位的努力，泛银天赐公司经过十年的高速发展，实现了十年的辉煌。但一个公司的发展，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就象大海，总有潮起潮落的时候。

“经过认真研究，我们认为，公司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阶段。到了一个非常紧要的关头。为了保证公司能够持续、健康、快速发展。

“董事长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引进一个高端人才，给公司注入活力，推着公司跨过目前的困境，更上一层楼。”

说到这里，他有些探究的看了那人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开始干涩的嗓子。

“我认为他的决策事关公司未来，事关在坐你我的利益，事关公司全体股东的利益。所以，我征询了全体监事的意见。他们一致同意由我代表监事会提议召开本次会议。具体的内容，由董事长亲自向大家宣布。谢谢！”

就象所有的会议一样，都需要有一个理由。这段话从丰采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来，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卞秘书坐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敲击着，嚓嚓嚓嚓，就象老鼠在夜深人静时的轻语。为了保险，他还在左手边放了一只录音笔，闪着幽幽的绿灯，似乎想告诉在座的人，这里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

丰采站在一边，随时注意参会人员的茶水是否充足，一但有人多喝几口，她就会象狸猫般轻手轻脚的滑过去，为他们斟上。在董事会上，她这个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虽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但她却一直都很快乐，因为可以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秘密，洞悉别人不知道的真相。

“既然唐主席将话语权交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杜人魁笑着说道。全体参会人员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会议室的气氛立见轻松。

唐瀚德太严肃了，随时都虎着一张脸。他不知不觉就将会议室的气氛弄得凝重如胶。如果大家顺着他弄出来的气场继续开会，只怕到了最后，大家都将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董事长就可爱多了。他很会活跃会场的气氛，总是让每次会议都开得有声有色。有很多次，丰采发现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会场的氛围。而那样的话她也能够说，但却知道哪怕她将他的语气、神态模仿得十足，依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快到第三季度末了，相信大家都想知道公司前三季度的经营情况，我就简要汇报一下。公司今年的任务完成情况都很不错，各项指标基本上都完成了四分之三，与时间进度一致。这都是在座的各位和全体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在这里谢谢你们！”

杜人魁说完后，站起身子向大家鞠了一躬，众人鼓掌回应。

“我们争取在年底前完成全年的目标任务。我想大家都是有信心的，也必须得有信心。因为完不成任务，在座的各位就得陪着职工一起喝西北风。那职工可就得骂娘了，大家的脸也没地方搁……”

就在这时，那个新来的人突然看了丰采一眼，还冲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丰采差点没有幸福得晕过去，只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他看我了，他冲我笑了，她痴痴的想。此后，董事长的长篇大论，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耳朵里翁翁作响，她只希望他一直讲下去，一直讲下去……

她如一只精灵踏着如踩在云端的脚步，提着水壶游走在他们的身后。每当她走过他的身边，心跳都会故意加快，将更多的血液送上她的脸庞，让她变得美艳无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哪！乌黑的头发，纤细而柔和的手指。每次从他手里接过水杯，虽然没有接触到肌肤，但却能感受到它们散发出来的温度。好几次，她都差点将开水直接倒在他漂亮的手上。

一屋子人的生命都在慢慢的流逝。谁也没有意识到，大家正用宝贵的生命换取一些毫无意义的词句。

突然，董事长提高了声音，将她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惊醒。

“公司最新的经营情况已经向各位汇报完毕。下面，我宣布今天会议最重要的一项议题。”他指着那个新来的家伙说道，“相信大家都注意到了，他叫丁未平。”

原来他叫丁未平。她留意到，除了监事会主席、副董事长之外，其他的人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或许他们也想弄明白，他有什么地方值得董事长如此隆重的推荐。

丁未平站起身子，向在座的人抱了抱拳，笑道，“大家好！”。他笑起来真好看，丰采心里发出一声喝彩。

“在监事会的提议下，经过我和副董事长商量，”董事长郑重其事的说道，“决定聘请丁未平为公司的，首席——预算官。”

“首席预算官？”连丰采这样成天泡在网络、各种偶像剧、宫廷剧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古怪的职位，更别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了。

一时间大家都疑问重重，议论纷纷。

更有几个领导将目光看向首席财务官洛璜。

“大家静静。”唐瀚德双手虚按，说道：“等会儿有大家发言的时候，现在请听董事长将话说完。”

议论声渐低渐无。

董事长这才接着说道：

“泛银天赐公司自成立至今，经过了艰难的初期积累，终于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在商业大潮中纵横捭阖，找到了一席之地。但是，”丰采听到别人说“但是”两个字，就想笑。因为曾经有人说过，“‘但是’以前的话都是废话。”既然大家都知道“但是”以前的话是废话，为什么还是想说那些废话呢？难道不能从“但是”之后的内容开始吗？

“现在正是世界和平的大时代，是国家发展的大时机，是各行各业发展的新起点。所有公司都在鼓足干劲争上游，我们也不能落后。”

杜人魁左手握拳收到胸前，象只大猩猩般拍了拍胸膛，

“在我们的规划之中，未来的十年，将是公司发展的黄金十年。但这个十年，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必须自己去争取。争取在这个大潮中再露一下头，成为弄潮儿，争取潮头水，方不负这个时代，不负青春热血。

“为员工谋福利，为社会尽责任，为国家作贡献，就是现在。”

啪啪啪啪……！热烈的鼓掌声在会议室响起。

中文就是奇怪。口头语和书面语完全是两回事。有的人会说不会写，有的人会写不会说。董事长是属于那种学者型的领导，他既能写又能说。一些在平常人眼中看似平平无奇的话，通过他的嘴说出来，就象带着某种魔法，拥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这一切怎么来？”董事长看着在坐的各位问。

努力呗！丰采心想，除此之外，难道还会有其他的答案？

“会算账。”董事长的答案出乎丰采的预料，他直视着首席财务官洛璜，“不是财务上的事后算账，而是事前算账，算未来一年、五年、甚至十年的账。”

洛璜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将自己隐形。

“我以前一直要求算一下未来的账。但是有人总是告诉我，给出的条件不够……，算出来的都是天文数字，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等等等。或者说我们很忙，没有时间，没有人手。”他摊了摊手，“好了，现在我们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想，‘首席预算官’他肯定愿意告诉我那些我想要得到的信息——关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