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公平吗？这，公正吗？
“喂？喂，听见了吗，信号不好吗？”
我从我姐的语气中听到心虚，听到犹豫，听到忐忑。她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自信，认为我和小雨分手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我欣喜若狂，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我真聪明，我真有耐心。我目光如炬，我慧心独具，我识破我姐经不起推敲的伎俩，我不用跟小雨分手！哈哈——，哈哈哈——，我做得并没有错，区区三万块钱在炽热如鲜血的爱情面前算得了什么？!
我要坚持，我要坚守，我要守个柳暗花明，我要等到云开日现！
“姐，我再考虑考虑，小雨也不是非得要这三万块钱。”我扯个谎，擅自做小雨的主。我相信只要我们能长相厮守，她一定会做出让步的。我愿意为此赌上我的生命！
“你说嘛？！”我的转变打了我姐一个措手不及，她听起来好像下巴砸到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你刚才是不是已经答应我跟她分手，让她搬出去了，怎么说变就变？你给我说说，”她又压低嗓音，像个小偷似的。“你媳妇是不是来找你了？她是不是在你旁边呐？你出去，我跟你说。”
我无声地苦笑，打心眼里鄙视我的姐姐。我愈发坚定自己的判断——如果她认为自己是对的，用得着躲小雨吗？完全没必要！换做是我，我会让小雨听电话，义正言辞地警告她离开我弟弟，让她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要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踏踏实实地上班，老老实实地做人。
我姐没有这么做，她让我避开小雨跟她说话！呵呵，真可笑！我不知道她究竟安的什么心，但已不重要，我决定不再听她给我的任何建议。她想说什么都可以——那是她的自由，那是她的权利，听或者不听是我的自由，是我的权利。我选择不听，我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被任何人左右，不受任何人摆布。我要证明我是一个成年人，一个有远见卓识，远大抱负的人，不再是“小”！
“姐，你有什么话，说就行，我听着呐。”我迈出抗争和证明的第一步，既没有直接回答我姐的问题，还把烫手的山芋扔给她。
果不其然，我姐被烫到了。“你……我……我想说什么来？你这么一打岔，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呵呵——”
我能想象出我姐被噎得满脸通红，窘迫狼狈的样子。这反过来印证我的推测——我姐早就看小雨不顺眼，早就想拆散我们，此时她只是在借题发挥而已。如果说她没有替我妈着想，或许不公平，但她更多地想证明，向我妈，向我爸，向我，向她自己证明，在大都市生活多年，她不是在混日子。大都市给了她阅历，给了她经验，给了她见识，给了她智慧。
呵呵，可能是这样的，也可能不是这样的。我想当面告诉她大都市从来没给过她的东西——安全感。我姐活在我姐夫精心编织的虚幻羽翼的阴影下，自卑而惶恐。可怜的女人。我怜悯她，我不跟她计较了。
“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说了一句真心话，后面的话埋在心底，等将来有条件了再说。这句话或多或少有些突兀，我姐呆住了，足足有十秒钟，我甚至没听见她的喘息声。
“小，我是真心为了你好，也为了咱妈和咱爸爸考虑。”她能呼吸了，伴随着抽鼻子的动作。“咱妈跟咱爸爸五十多岁了，还能干几年活，上几年班？咱妈成天起早贪黑地打零工，从早上七点干到晚上八点。她再这么干下去，早晚得累病了。你说，她这么拼命为了谁？为了我？还不都是为了你。有些事儿，咱们心知肚明，不用摆到明面上说。咱爸爸有高血压，这两天吃降压药，血压都没下去。高血压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严重起来就是脑血栓。你要是因为订婚这件事把他俩闹病了，我看看你媳妇替你还楼贷吧。”
她又抽了抽鼻子，我还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俩把钱都花到你的房子和你的车上了，这回订婚又要这么多钱，他们往哪里弄钱去？你买房的时候，我就说你买的太早，跟咱妈说缓一两年。咱妈劈头盖脸把我说了一顿，还说大不了就去借钱，她还。幸亏你买的房不是那么贵，她把家底拿出来，勉强够了。订婚又要这么多钱，你这不是往死路上逼她吗？咱往最坏处打算，咱妈再给你媳妇三万块钱——还是十六万，你知道咱妈到底要给别人借多少钱吗？”
我的脑袋开始轰鸣，靠着机灵构建的大坝出现裂缝，出现缝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得想办法堵上。可是我姐说的这段话，我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她说的全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冰凉冷酷的现实。
我犹如一颗孤苦伶仃的小草，西风吹过来，我便倒向东边，东风吹过来，我便倒向西边。我渴望笔直地矗立于辽阔的原野上，心情舒畅地欣赏天地间的景色，却蓦然觉得我的根茎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风在吹，使劲地吹，卖力地吹，我贴在地上，挣扎着起来，担心就此化作无根的野草，变成一根轻飘飘的鸡毛，四处游荡，再也回不来。
“你自己算算，你上班也快两年了吧，你给过咱妈一分钱吗？房、车都是他俩掏的钱，还隔三差五地给你钱，支援支援你。按照现在这种发展，咱妈借了钱，你根本不可能帮她还。假设她借三万，他俩一年不吃不喝，勉勉强强还上。”
“一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万一咱妈像这次似的再病上一个月，吃药花钱，不打零工不发钱，一减一加，多少钱？但凡你还知道谁是你爸爸和你妈，但凡你还有点良心，但凡你还懂点事，你就得阻止你媳妇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咱妈要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你不高兴，你还没娶媳妇就已经忘了娘了！咱这么一大家子，谁做过这种事？你再执迷不悟，你就是第一个为了媳妇不要爹娘的人！”
我堵不上了。堤坝崩塌，陷落，我哭了。我哭不是因为感到委屈，觉得我姐误解我，冤枉我，而是因为困惑，迷茫，怅惘。我谈恋爱了，谈了三年，要订婚，要结婚。我的女朋友生长在一个兴十几万彩礼的地方，她要彩礼。出于对风俗习惯的尊重，出于对她的爱，我管我妈要钱，然后我就成了白眼狼，我就成了把自己的生身父母往绝路上逼的人，我就成了不孝子。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我想不明白！
不是小雨爱钱，不是小雨贪钱，也不是她的父母爱钱，也不是她的父母贪钱，在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风俗和习俗前，他们能做什么？他们不要钱，左邻右舍，亲戚里道会笑话他们，会戳他们的脊梁骨，会看不起他们。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她的父母遭受这种非议吗？我不能，我要按照习俗如数给他们彩礼。然后……然后我就成了一个不孝之人！我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和玄奥，我想不明白！
我姐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了很多残酷的现实，关于我父母的身体状况，他们的经济收入，他们所面临的压力。我牢牢地记下这些事实，但这些不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我迫切地需要有一个人能为我解答。
我的大外甥又在呼唤她的母亲，我姐关了视频。她匆匆地离去，心思全在她儿子身上，她女儿身上，她丈夫身上。我呢？我想尽快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却遭到当头棒喝，刚抬起脚便摔了个大跟头，头破血流。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小雨究竟做什么了？我究竟做什么了？她对小雨的成见影响、决定我的爱情，我的家庭，我的幸福。
这，公平吗？这，公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