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午后奇景

那是1913年十月，怡人的一周刚刚过半，阳光悠然地洒在十字路口，幽幽飘落的树叶仿佛增加了空气的负担，平添几分慵懒。安东尼懒洋洋地坐在敞开的窗户前，怡然自得地读上一章《埃瑞璜》。到了五点，他打打哈欠，把书扔在桌子上，哼着小曲，沿着走廊慢悠悠地来到浴室，感到神清气爽。

“为了……你……美丽的女士，”

他边打开水龙头，边唱着歌，

“我抬起……眼睛；

为了……你……美丽的女士

我的心……哭泣——”

安东尼抬高嗓门，盖过涌入浴缸的水流声。望着墙上黑泽尔·黛恩的照片时，他将一只假想的小提琴搭在肩膀上，假装低头夹住琴，轻轻地抚着。他哼着小曲，依稀想象出小提琴的乐音。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停止了旋转，慢慢移到衬衫上宽衣解带。他脱光衣服，像广告里披着老虎皮的男人一样，摆出运动的姿势，满意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把脚放进浴缸里试水温。他重新调节了冷热，沉迷于进浴缸时那咕噜咕噜的水声中，然后全身滑进去。

一旦适应了水温，他便放松下来，昏昏欲睡。等泡完澡后，他就会穿上休闲装，沿着纽约第五大道走到丽思卡尔顿酒店，与迪克·卡拉梅尔、莫里·诺布尔两个老友一起吃饭。之后，他和莫里去剧院，卡拉梅尔则多半会快步走回家，继续写书，这本书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

安东尼很高兴自己并不打算写书。一想到要坐下来冥思苦想，不仅要想出能够表达思想的词语，而且要想出值得词语表达的思想，这一切都远远不是他所心驰神往的。

从浴缸里出来后，他像擦鞋匠那样，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擦干。然后他一边慢悠悠地走进卧室，一边吹着不成调的曲子，踱来踱去，系系纽扣，整整衣服，享受着脚下那张厚实地毯所带来的温暖。

他点燃一支香烟，将火柴抛出半开的窗户，正准备吸烟时，手却在离嘴5厘米处蓦然停住了，将燃未燃的香烟无力地掉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路远处的屋顶，那儿有一抹亮色。

那无疑是一个女孩，她穿着红色的丝绸睡裙，正在傍晚依旧炽热的阳光下晒着头发。安东尼本来吹着口哨，这时口哨声却在房间凝滞的空气中戛然而止，他又小心翼翼地向窗户迈进了一步，突然觉得她真是个美人儿。她旁边的石制扶手上，摆着一张红色的软垫，和她的衣服正相衬。她把双臂靠在软垫上，望着楼下阳光明媚的空地，安东尼听到一群孩子正在那儿嬉戏打闹。

安东尼看了她几分钟，感到心里有什么被搅乱了，那不是因为午后温暖的气息，也不是因为鲜艳的红色让人心潮澎湃。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女孩很漂亮——这时他恍然大悟：那悸动正是源于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是灵魂之间难能可贵的距离，而是同在尘世间却相隔数里的距离。他们之间，飘荡着秋日的空气，铺列着重重叠叠的屋顶，回响着模模糊糊的声音。然而，有那么一个无法解释的瞬间，他仍及时地摆出亲吻的姿势，可他内心的情感却比最深情的一吻都更接近于爱慕。

他穿好衣服，找到一条黑色的领结，在浴室的三面镜前细细打理了一番。然后屈从于一时的冲动，他快步走进卧室，又望了望窗外。那个女人正站起身来，把头发往后甩，这样他就见到了她的全貌。她体态丰满，有35岁的年纪，相貌平平。他啧啧一声，回到浴室，重新理了理头发。

“为了……你……美丽的女士，”

他轻声唱着，

“我抬起……眼睛——”

最后他又梳了梳头发，留下一层亮丽的光泽，随后走出浴室，离开公寓，沿着第五大道来到丽思卡尔顿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