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诀别
在明确了杨玄感军糟糕的情势已经不能再让义军有什么懈怠的余地之后，窦建德军中诸将也放弃了较为激进的打算，在窦建德的引导下诸将都同意暂且回师豆子岗，利用好这次上谷之战获取的大量物资努力经营豆子岗老营，等待下一次隋军即将到来的攻击。
对于义军中绝大多数将领来说，预测中的下一次隋军围剿起码是十万人规模以上的，这种巨大的压力下也激发了诸将的士气和决心，军中各派系都不做过多争议，一致响应窦建德的决策，全心全意备战，只有元浩心中知道隋军即将到来的不可能是十万规模的大举进攻，而只可能是和王辩一般的进剿而已，因为杨广还有第三次征伐高句丽的军事行动要去推行呢。
等到第三次征伐高句丽结束，隋室的天下恐怕已经不再由朝廷掌控了。
但窦建德军可以不担心杨玄感的死活，杨玄感不能不关心自己的将来，对于这位心高气傲的楚国公而言，落到今日这残酷的境遇下实在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
自其父亲杨素死后，杨玄感和杨氏一门就保守杨广的猜疑，尽管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城府和李密等人的协助最终都化险为夷，反而获得了杨广的信任使得杨氏一族否极泰来，以至于今日获取了足以和朝廷相抗衡的实力，但在杨玄感的内心深处始终充满了不安和对自己的不自信。
残酷和危险的生活重压下既造就了杨玄感过人的能力，也造就了其敏感自卑甚至于刚愎自用的性格，只不过当杨玄感一直处于被皇帝打压的危险境遇时这些特质都被很好的压制和隐藏了起来。
但如今杨玄感已经彻底摆脱了杨广的威胁，拥有了数十万大军和无比的权威，这种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反而爆发出来，特别是针对他以往最信任的李密。
李密虽然和杨玄感一样都是出身关陇大族的贵族子弟，但李密所在的赵郡李氏几代人都英年早逝，在北周和隋朝的政坛上很有青黄不接的架势，在杨玄感的青年时代弘农杨氏在朝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破落贵族赵郡李氏。
不过李密其人却以出众的才能颇得杨素欣赏，这位大隋朝上一代的军神和杨广一朝权势最盛的权臣平生唯二欣赏非常的年轻人就只有李密和出身更加寒微，此刻也更加无名的李靖而已。
在父亲的引导下，少年时代的杨玄感就和李密深自结交，两人结下了深厚友情，在长安城中甚至有两人结拜为兄弟的传言传播，而杨玄感竟然也从未否认过。
但平身自负勇悍无双，有着今项羽称号的杨玄感究竟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那位号称智谋无双并且才名轰动两京的好友，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等到杨玄感骑兵反隋前后，李密为了自己的这位密友平拼命前后奔走，为杨玄感的起兵奠定了雄厚基础，不过李密为人持才傲物，特别是因为其出身关陇大族，对于关东、江南士人总是抱有不屑一顾的心态，更加上他对自身权位敏感异常，竟最终遭到了杨玄感的猜忌。
待到杨玄感正式进围东都以后，两人的矛盾更加公开化和不可调和，对于杨玄感而言，李子雄等人同样可以为自己提供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各种参考建议，曾经担任过隋朝高官的李子雄甚至更具有说服力一些，而对于李密而言，杨玄感在李子雄等人建议下的成功会降低自己的权威，就更加与李子雄等人不和，也惹得杨玄感更加不喜。
直到杨玄感败退东都，他一直以来固执已见的攻打东都计划的失败才算稍稍惊醒了他，不再沉浸于胜利和威势之中。
但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两人的和解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在隋军的压迫下，杨玄感悄悄放弃了东都，转而绕道攻向关中，在他的身后是宇文述、屈突通和卫玄的三十万大军紧追不舍。
抛弃了洛阳城下扶老携幼投靠他的父老乡亲，抛弃了忠心耿耿为他守卫黎阳的元务本，抛弃了一直以来坚持的方略，在失败的阴影笼罩下杨玄感的心绪变得从未有过的低落。
从洛阳到关中的道路只有区区百里，按照一般行军的速度只要三四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在杨玄感军的机动作战下就算是距离最近的卫玄军也被杨玄感军率下了一天多的路程，但杨玄感却偏偏浪费了这最后的机会。
自隋文帝登基以后关中地区便常常遭遇灾荒，为缓解朝廷的窘迫杨坚每次都会亲自率领百官和流民前往接受南方物资更加方便的洛阳就食以渡过灾荒，为了在途中有所接济，隋文帝特意在弘农郡设立了行宫，并且在此储存了大量的物资粮食作为长安——洛阳行军的中途补给站。
当杨玄感率军到达弘农郡的时候，当地父老纷纷前来投靠，并且给杨玄感带来了一个消息：弘农行宫储存了大量粮食物资并且防守薄弱。
尽管李子雄和李密都劝谏杨玄感应当不耽误任何时间直接率军进入关中，但不知为何杨玄感那莫名的自尊却在此时此刻突然爆发，似乎仅仅为了证明自己比李密的建议更强，杨玄感竟然下令大军停止进军转而围攻弘农行宫。
这是一次灾难性的军事行动，原本就是仓促行军的杨玄感军在撤离东都城下时已经丢弃了大量的器械装备，而弘农宫作为隋朝腹心地带的行宫修筑的高大险峻，里面更驻扎有隋室禁军数千，杨玄感苦攻之下竟然数日都不能克。
而这数日时间的耽误，已经让卫玄等人的追兵赶上了杨玄感的队伍。
当收到军报的时候杨玄感的内心却无比安宁，并没有什么波澜，对于他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更不打算后悔什么。
撤下了围攻弘农宫的部队，杨玄感将大军布阵在阌乡，静静的等待隋军各路大军的抵达，也等待自己的末日。
这位勇猛无敌而又刚愎自用，自信过人又失误连连的乱世第一人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召回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李密。
尽管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不少时间的不相和睦，但在这阵中，浑身披着镶嵌金线铁铠的杨玄感和一身儒衫青衣的李密又一次站在了杨字帅旗之下。
“报，卫玄旗号现于西北，人马甚众。”
“报，屈突通所部现于正西方，所部无从估算，其势极大。”
“报，有宇文旗号现于南方。”
杨玄感抬起头盔的面甲，转头看向身侧似乎从未变过模样和神态的李密：“法主，听杨玄感这辈子最后说一句对不起，你可得受着。”
李密只是不动，抬眼看向杨玄感，眼神依旧澄澈无比：“一个要死的人，用这句话来逼迫别人接受它，未免太过于奸猾，你还是活着吧。”
杨玄感却只是摇摇头：“算了，法主，今时今日杨玄感必死于此，反倒是你应该活下去。我虽然愚钝无知，却也知道你的雄才胜过我十倍，还是让你日后来替我报仇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杨玄感呵呵笑着在马上弯了弯身子，才对李密补充道：“我说的才能，不是作为军师或者臣子的才能，而是为君者的才能哦。法主，没了杨玄感的拖累，李密才能自由自在的在这天下发挥自己的雄才伟略。记得日后给我上一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