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桃之乐

我在农村当过民兵连长，上大学当过团支书，考进研究生院后当过党支部副书记，毕业后当了大学老师。唯一没当过小偷，因此特想当一回小偷，体验一下偷窃心情以便退休后写小说发财。当然不能在青岛偷，青岛知道我的人可能不少，一旦被人认出，自己身败名裂事小，损坏自己所在大学英名乃至整体高校教师声誉事大。四川范老师“范跑跑”多少还有人理解，而我绝对无望。也不能偷银行什么的，那里的保安员据说都在武当山或少林寺集训过，捅一手指都可能结果性命——毕竟性命比偷窃体验重要许多。况且想偷也无从下手，偷不同于抢，总不能突然抓住正数大钞的银行女孩的手死活不放。

但世上的事，只要有心，就会有机会。暑期去大连开会，会后一位朋友专门开车把我拉去有辽南小桂林之称的冰峪一游。当然不是去看冰，是看湖光山色。令人惊诧和气恼的是，这5A级国家森林公园兼旅游度假区居然以几个亿的价钱把经营权卖给了一家大型家具企业集团。企业以追求利润为宗旨，结果可想而知：景区到处是极粗糙的水泥路、极扎眼的水泥桥、极唐突的水泥亭。加之小摊贩不绝于路，叫卖声不绝于耳，把个大好山水活活弄得花里胡哨乌烟瘴气庸俗不堪，让人大倒胃口。朋友也相当不好意思，说他十年前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水泥构筑物，脚下芳草萋萋，眼前清溪潺潺，鼻端花香馥馥，耳畔鸟鸣声声。山间满目苍翠，绝无索道横空；湖水游鱼如梭，绝无碰碰船；空气沁人心脾，绝无烤鱼油烟，可现在……朋友越说越伤感，我越听越遗憾，于是我们决定出峪下山，去来时路过的乡村玩耍。

乡村果然安慰了我们。小河依然清澈，鹅卵石历历可数。河边杨柳娉娉婷婷，三五只白鸭在下垂的柳梢和波纹之间游来游去，不时把脑袋忽然插入水中。两岸玉米田铺陈开去，玉米棒上的长缨有的正红正白，有的开始泛黄，随风送来一股股农作物特有的焦香，刚才在5A景区那满肚子闷气随之一扫而光。如此看了一阵子，因时已偏午，遂走进一座挂有“农家乐”木牌的篱笆小院吃饭。等饭时间里，我在小院里转了几圈。南边靠篱笆那里栽了很多花，凤仙花，鸡冠花，番薯花，大波斯菊，还有两三种我叫不出名的花。篱笆上爬满牵牛花和眉豆花。虽是常见的花，但色感截然不同，纯正，清晰，娇艳。红的就是红，黄的就是黄，绝不含糊，绝不折中，绝不妥协。尤其黄色，我从未被黄色如此感动过，心想自己若是这般黄色该有多好，肯定万众瞩目山鸣谷应。

看罢院内，又走去院外看。人家不多，很快走出村落。过一条大道，沿田间小路朝不远的山脚走去。两边仍是玉米田，间或有一棵榆树柳树，树荫下开着一丛丛淡蓝色的野菊花和一串串浅红色的水蓼花，极具田园风情。太阳懒洋洋照着，知了懒洋洋叫着，玉米缨懒洋洋垂着。 八月的乡间。无尽的乡愁。恬适，温馨，清幽，亲切，如梦如幻，妙不可言。走着走着，随路往山脚林木葱茏的沟畔拐去。刚一拐进，我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三五株桃树缀满拳头大的水蜜桃，粉嘟嘟白嫩嫩圆鼓鼓的，如无数少女的脸蛋齐刷刷朝自己转来。有的挂在枝头，有的垂在树梢，更多的在枝间怯生生静悄悄一动不动。四下张望，了无人影，狗也没有，只前方五十米处闪出半扇柴门。我明白了，此时自己所能做出的唯一正确选择就是偷！说来也怪，我这个为人师表且多少名声在外的教授居然理直气壮地朝眼前一个顶可爱的大桃伸出手去。略一迟疑，一狠心扭了下来。又一迟疑，一狠心朝最粉最肥的部位一口咬将下去。旋即，一股近乎战栗的甘美刹那间如电流直击脑门，又从脑门直冲脚底。我知道，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即使两三个月过去的现在我也没为这偷桃之举感到羞愧，反倒觉得情感得到一次升华。

（2008.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