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与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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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傲慢与偏见

第一节 白卷与偏见

语文任课老师顾小萌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下午的两节语文课居然破天荒在零人逃课!作为回报,她愈发严谨并十分认真上完了这两节古文课,即使讲台下面打哈欠伸懒腰的学生看起来还多了几个人。放学的铃声响起,收拾了课本和教案后的她,照例和学生们互道再见,却发现尹梦萱几个人原位置坐着一动不动,疑惑道:“哎?你们几个怎么不收拾书包回家呢?”

“郎老师待会儿过来要发考卷考试。”段逸楠代表组织回答道。

“这个时间考试?他也太会抓时间了吧?果然比我技高一筹。”顾小萌深吸一口气,高三学习的紧张气氛步步逼近,看来她也要敦促学生们课余时间多学学语文了,毕竟这是三大主科之一,而且她可不愿意输给同样是新老师的郎兴。

“他怎么还不来啊?”周佟不耐烦了,灯光下,他的脸色看起来也阴沉无比。往常这个时间他早溜到琴房练琴去了,好在交白卷并不需要很久,他才决定留下的。组织里的人互相交递了一个眼神,大家都不知道天上哪片儿云彩会下雨呢,万一郎兴看到白卷不放人怎么办?一直僵持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要走了?你不参加考试么?”班长葛佳琦忽然发现陆亦寒在收拾书包,忍不住奇怪,问道。陆亦寒吞吞吐吐,苍白的脸登时涨红了:“我、我家里有事。”

郭志豪的大脑袋冒出来,语气有些火辣辣的,“今天中午的时候,郎兴帮你摆平了肥猫和一只耳,所以你把组织的第一计划和盘托出了是么?我说呢,他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认定我们作弊了呢!”陆亦寒低下头,收拾书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好像他真的理亏了。

葛佳琦一直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同桌看起来很忠厚老实的,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而且他看起来和自己一样胆小,一样想通过加入组织来结交新朋友,难道,他真的一时糊涂?

“我只说了一些关于……”陆亦寒的手心开始出冷汗,“但……”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郭志豪就像一颗炸弹一样爆炸了:“果然是你!被我猜中了!!你一直嫉恨我,所以非要看着我身败名裂你才如愿?”

身败名裂?郭志豪的用词还真是文艺!

哪里有纷争,哪里就有段逸楠。只见他随手把纯净水的瓶子丢进班级后面的垃圾桶,开口道:“现在就不要因为谁是告密者的事再纠缠不清了,只是,陆亦寒,为什么你不参加组织的活动,我们商量好一起交白卷的。难道是郎兴特批你可以不用参加二次测试?”

“我家里有急事。”陆亦寒把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郭志豪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为了证明你不是告密者,今天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参加考试,不然,那你就是用告密的行为来换取了不用参加考试的特权——你就是出卖组织的那个人!”

陆亦寒痛苦地低声否认,看得出来,他并不准备留下来,而是把书包背到了背上。第一排的夏星雨发话了,语气虽然平淡,但打击性却不小:“要么有失败者的觉悟,要么有成功者的能为,你两点皆不具备,所以只能狗急跳墙当个告密者来昭显你的存在感么?”陆亦寒仿佛遇到了什么再也难以忍受的事,连嘴唇都发白了,最后,他居然红着眼圈儿跑走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夏星辰开始端着相机狂拍,“千年难得一见,十三妹居然哭鼻子了,啊哈哈,真是把懦夫的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嘛~”

一张红白印刷的卡片从课桌里滑落出来,葛佳琦弯腰捡起,原来是一张医院探视卡,上面清楚写着病人的姓名与探视时间表,而现在这个时间,很明显已经有些迟了。原来,陆亦寒之所以不参加考试,是因为他的父亲生病住院了。捡到卡片的葛佳琦却没有公开,只是又重新塞回了课桌。而这个小小的举动却被萱萱无意中看到了,虽然卡片上的文字看不清,但那种独特的红白印刷探视卡她是熟悉的。

可是,为什么葛佳琦不把探视卡拿出来以证明陆亦寒的清白呢?难道……她有意让陆亦寒继续背负着“告密者”的罪名?

不知何时,郎兴笑嘻嘻抱着一叠考卷已经站上了讲台。班级里七个人坐得像北斗七星,目光灼灼望着郎兴。郎兴开口:“这次卷子的难度比上次测验更简单一些,我相信你们的实力,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只见他嗖嗖嗖把卷子发完了,又象征性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尹梦萱拿到卷子后,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翻到背面,拿出一支铅笔,开始漫步无敌画着方方圆圆,一脸的漫不经心。郎兴仅仅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就发现了第一张白卷,正是来自于自己的外甥女,尹梦萱的桌子上。作为长辈,他耐心并好脾气地问:“你怎么不做题呢?考试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心情不好。”萱萱抚了抚自己红色挑染的刘海,十分淡定地回答。

“这也算理由?”郎兴带着一脸古怪的笑离开了。

十五分钟之后,他渐渐发觉班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考场上应该有的紧张、压迫和淡淡的窒息感,在这里居然丝毫感觉不到,不仅如此,这几个小鬼头居然营造出一种清闲、淡定、逍遥的氛围,好像大家在开着一场欢快的茶话会。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白卷渐渐浮出水面。原来这几个小鬼齐心协力要以交白卷的方式来对抗郎兴的英文考试。

郎兴索性点兵点将,一个个接着问:“段逸楠,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写?”会长段逸楠答:“唔,我看在今天的黄历——上面写着诸事不宜。我,不方便写。”段逸楠的理由永远都那么别致。

“夏星雨?”

“我的妆花了,要补一补,没时间写卷子。”

“夏星辰?”

“我吃得多,胃有些痛,握不住笔。”

“郭志豪,你呢?”

“老师,我在写了,可第一道题就把我难住了,我写不下去!”

“周佟?”

“哼!”酷酷的不屑一顾。

“葛佳琦呢?这卷子对你来说,可是很容易的。”

“我……我……”葛佳琦想不出理由,只能低下头,水笔在卷子上点了一个墨点,她的人似乎已经哽咽了。

尹梦萱最看不惯郎兴盛气凌人逼问最老实的葛佳琦。这葛佳琦是尹梦萱的小学同学,情同发小,友谊深厚;再者,葛佳琦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不惜屈尊纡贵,偷偷换班进了这个实验班放牛班,完全是为了能和尹梦萱在同一个班级;再说了,当初葛佳琦可是极力反对加入组织的,是尹梦萱硬要把她拉进来的。

“你不用再问了!”尹梦萱厉声中断了郎兴的挨个儿提问,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不要妄图费尽心机离间我们。我们既不傻,又不笨。你不是每天放学后都要考试么?可以,我们已经很配合你了!——我做完了,我交卷子!”尹梦萱抓起那张卷子,像抓起一张废纸,趾高气扬走上讲台,“啪”的一声撂在讲桌上。

“哎呀呀,我也写完了~”既然戏唱到一半就终止了,段逸楠也没必要把戏做到最足,他长长伸了个大懒腰,也把卷子像抓废纸一样抓起来,撂在讲桌上。其余的组员相视一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步步蹭到讲台,人人交白卷,不怕不怕啦,反正大家都白卷。哈。

“哟?不错啊。”郎兴很为他们的团结开心,不过他毕竟是老师,老师的尊严还是要维护的。他索性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拿起红笔,刷刷刷开始改卷子,时而煞有介事皱皱眉,时而叹叹气,看起来,他才是最爱做戏的那一个。

“郎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吧?”夏星辰把课桌里吃剩下的零食装进鼓鼓囊囊的书包,开始催促。

“可以可以!”郎兴十分认真把卷子一张张批改完毕,画上一个又一个大鸭蛋,还描描圆,笑呵呵地说,“一人领一张,不要客气——明天下午放学后,老时间、老地点,测验继续!”组织里的人发着牢骚,翻着白眼散去了。尹梦萱等着郎兴载他回家,葛佳琦拿着那张白卷,不知道是该丢还是该留。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很厚重:“葛佳琦在不在?”

“葛佳琦,有人找你!”郎兴也没抬头,直接叫了一声,通知自己的学生。

“妈……妈妈?”葛佳琦大吃一惊,教室门口闪出一张熟悉的脸孔。

葛妈妈的语气里含着一半诧异和一半恼怒,“你不是在三班么?怎么现在在这里?放学多久了都还没回家,想让我担心死么?”葛佳琦显然受惊不小,一双杏核眼里满是惶恐,反应过来后慌忙把试卷藏在了身后。

“您是葛佳琦的母亲吧?”郎兴忙站起身,准备走下讲台和家长好好交流交流,老师与家长之间,多多沟通还是很有必要的。可葛妈妈的目光完全被那张藏在身后的考卷牢牢吸住了:“今天有测验?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拿来,给我看看!”

“我……”葛佳琦居然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差点被一张露出头的板凳绊倒了。

“阿姨?您怎么来了?”完了完了!尹梦萱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葛家妈妈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她不仅严厉无比,锱而且铢必较,眼里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她忙走在葛佳琦身边打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测验,我们在做心理测试呢!”

“拿过来!”葛妈妈又是一道令下,怒目圆睁,气场之强大,连小宇宙经常爆发的萱萱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葛佳琦只有战战兢兢把试卷递过去,一张脸已经吓得没有人色。葛妈妈狠狠白了葛佳琦一眼,把卷子夺了过去。

“什么?!零分?!你居然考零分?!”一声怒吼已经差点震破耳膜,可紧接着一只响亮的耳光更是让人猝不及防。

“啪!”被打的人登时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连眼泪都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葛佳琦愣住了!

尹梦萱也愣住了!

第二节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啪!”一只虎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过来。挨打的人不仅半边脸觉得火辣辣的,眼前也像蒙了雾似的看不清楚,在酸酸鼻子的牵引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胸前。

“啊!萱萱!”葛佳琦凄厉得尖叫起来,慌乱得从她身后跳出来。挨打的人居然是尹梦萱!!最讶异的应该就属葛妈妈了,自己居然失手打了别人家的小孩!!那巴掌力道可不小,连自己的手心都麻酥酥的。一贯强势逼人的她,脸上也是青一片,白一片,张了张嘴,语塞了。面对巴掌,胆小蜗葛佳琦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尹梦萱却仰着脸迎了上去,结果……

萱萱握住葛佳琦的手,劝道:“傻瓜,哭什么呢?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这可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尝到巴掌的滋味,我得写篇日志纪念一下啊。你呢?佳琦,这十七年来,这是第多少次了?”

“萱萱……”葛佳琦的音色已经变得哽咽。

尹梦萱擦去眼角不受控制的眼泪,压低声音解释,“这次测验,是我硬拉着葛佳琦跟我们一起交白卷的,责任全在我,您千万别生气;另外,她很孤独,很需要朋友,希望您以后多考虑考虑她本人的感受;还有,您已经打了一巴掌了,希望您带着佳琦回去以后,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真的只是个误会……”

“误会?”葛妈妈的虎性又回来了,皱着深深的“川”字眉头,目光从带有一丝歉意立刻转变成深深的质疑和敌意,她把疑问抛向讲台上的郎兴,厉声问道“你就是这个班的老师?”

“是的。如果您现在有时间,我想跟您谈一谈。”郎兴的态度十分诚恳,不过很显然,葛妈的动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即使他强忍讶异,但脸色还是显得十分沉重。

“谈?谈什么谈?谁允许你把我女儿从火箭班拉到这个破实验班的?谁允许你们一个个带坏我的女儿的?还有你,葛佳琦,换班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我??还跟着这群坏学生一起交白卷!走!跟我回家去,好好跟我解释解释!”葛妈一个大跨步走到葛佳琦面前,蛮力把她从尹梦萱身边拉到自己身边。

“妈妈——”葛佳琦的嘴唇都快咬出血了,百口莫辩的无奈又写在脸上。

“走!跟我回家去!下周必须得转班!”恶狠狠的下山老虎很快带走了葛佳琦。原来葛佳琦每天伴母如伴虎,难怪她既胆小又懦弱。虽然尹梦萱号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奇小宇宙,但那不过是虚晃的招术,说起来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挨巴掌,一时间,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时什么滋味,自己既为葛佳琦担心,又为生活的戏剧性而哭笑不得。

怎么走出班级的,萱萱已经记不清楚,身边人的安慰也听得不清楚,除了脸上的哗啦啦和难以控制的眼泪,也只有天边那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能让她记起那天的感受了。天际的红云,摧枯拉朽般把整个天空烧了大半。校园后山遮住了太阳,红光笼罩在整个后山,枫叶也是红色的,整个后山好似燃起一场大火,天与山相映成景,而观景的人虽是满面红光,却是在挨了一巴掌后显现的,真是丧气!

秋天的风里送来干燥的柴草香气,校园停车场里,郎兴慢悠悠推着辆二手摩托车走了出来。他看了小外甥女一眼,口吻多了一分赞许:“看不出来,你除了胡闹吵架在行,还挺讲义气。”

尹梦萱摸了摸有些红肿的脸颊,白了郎兴一眼:“呵!快收起你的偏见。我可不像某人,只会袖手旁观看热闹!”

郎兴跳上车,示意她上车:“你要懂得,有些责任是别人不能替代的。”

尹梦萱一脸不情愿跳上郎兴的二手摩托车,谁让郎兴第一次当别人的监护人,当他看了两条校车出事故的新闻之后,就再也不肯放心让自己的小外甥女坐校车了,相对的,萱萱也失去了与组织继续八卦郎兴的机会。摩托车开出校园大门的时候,郎兴还在戏谑:“哎呀呀,二皮脸的好处真是无处不在!”尹梦萱挑衅地一脚踢在摩托车上,“是么是么?如果我告诉我的爸妈,此巴掌BY郎兴,你肯定觉得更爽吧?”

“别!千万别!”受惊过度的他差点把车开到树上。尹梦萱撇撇嘴,自己实在是难以喜欢这个仅仅大自己六岁的舅舅啊!说起来,郎兴天不怕,地不怕,可对萱萱的妈妈,也就是自己的大姐,那是从小就敬畏,既尊敬又畏惧。

郎兴是老来子,算不上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也算独秀一枝后花园了。萱萱的外公外婆对他是极其溺爱的,所以他保留了许多天生的性格和爱好。自高自大自恋自狂,二皮脸的特质他同样具备。

离开学校以后,他的笑是信手拈来的,不像在讲台上那么恰到好处,而是笑得像朵大葵花,极尽灿烂、极尽阳光。所以他虽然回国才短短的一个月,住在A市石榴街十八号的时间也才二十天,但他已经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像太阳能一样可以吸光吸热的大葵花脸赢得了石榴街方圆五百米人畜的接受与喜爱。其中包括居委会的主任老大爷,巷子口正在换牙的四眼神童,以及菜市场擅长美声的菜花甜妈。他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当做自己的半子。

石榴街十八号,就是萱萱借宿的地方。

萱萱至今记得住进来的第一天。那是暑假的尾声,她与外地的尹爸通了一通电话,问起尹大教授是不是要托孤。电话那头传来嗔怪:“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妈都活得好好的呢!”萱萱一只手玩弄这骷髅头的手机挂件,一边抱怨:“可我为什么要搬家呀?我完全可以一个人住家里啊!”尹爸在电话里一直劝:“那边距离学校更近,而且有小舅舅照顾你,我和你妈妈才更放心哪。”

“那回来的日期呢?”

“现在还不确定,总之,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爸妈!”

萱萱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唉唉,就算去过去能一起拼个饭,也值了,她心一横,把书包里收集的一叠厚得像扑克牌一样的外卖卡片丢进垃圾桶,拖着一只箱子就跑过来了。

那是条偏僻的街道,十几年前是A市监狱的刑场,后来监狱迁走后,就被政府规划成一条热闹的风情街:咖啡馆里的店员在黑板上画着价目表;女装店的主人把民族长裙高高挂起在玻璃窗;木雕骨雕店的老者悠闲抽着烟斗。如今,咖啡馆已经拆了,玻璃窗也空了,骨雕的老店居然还在。

兽类的眼睛是深深的黑洞,两排白骨森森的牙齿,整齐或杂乱的肋条。那些或黄色或褐色的木雕,栩栩如生,像极了埃及法老的干尸,有的还通体画满七彩的图腾图案,透着说不来的诡异,远远看去人影幢幢,仿佛在走动一般。虽然看上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但没过多久萱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惊悚的艺术了。

十八号是座古董楼。看起来可有些年岁了,不提栅栏上的锈迹斑斑,也不提剥落凌乱的墙皮,也不提满园枯残的花草树木,单单秋风一阵,秋雨一场,夜色下的老楼就像五十年代的黑白剧里的鬼楼一般萧瑟,在雨里惶惶发抖了。

这天刚到家,萱萱就背着书包跳下车,欢快地跑进房间。满院子饭菜的香气已经引得她食指大动,连今天受的委屈也全部抛在脑后了。

“郎兴,你的皮又痒痒了是吧?!”很显然,郎兴回到家之后的地位,完全比不得他在学校受尊敬,这不,还没进门,一声震天怒吼就从房间里冒了出来。惊魂未定的郎兴显然又受到了另外一只老虎的震慑。

“我的玻璃心——”郎兴像中箭一样捂住胸口,痛不可当。尹梦萱站在门口,开始拿出知识竞答的语调幸灾乐祸问起:“你拆了电视机?”

“昨晚已经安装好了。”

又问:“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做饭需要太多的勇气,我显然不具备。”

又问:“你的狗又把手机叼进卫生间里了?”

“那也不该是我的皮痒痒。”

“那么……是你拖欠的房租还没交?”尹梦萱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房租啊?”郎兴抬头望天,好像在极力回忆,他认真地说,“原来还有房租这回事啊?”

这时,老楼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笑容甜得好像能把人融化,只是挥舞起的小拳头却充满了杀气,她看郎兴的眼神,就像是花猫在看着一只无处遁形的小老鼠:“你说呢?”尹梦萱笑嘻嘻跑进房间去,笑看郎兴又变成“铁拳娘子”的肉靶子。

郎兴忙举手投降:“别别别,实在是有特殊情况,是不是可以拖到……下个月?你觉得怎么样?房……房东大人?”

“说吧,今天是不是又跑到校长室告我的状了?”女子恶狠狠咬着牙问,“为什么校长又教训我教得不好呢?什么课题睡眠质量评比分数最高的就是语文课,什么枯燥无聊数第一的就是语文课,这难道不是你说的?”

郎兴下意识躲得远远的,他的这个室友野蛮起来可不得了:“当然不是!校长的话,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还不是升学率的事情,敦促毕业班的老师们努努力,一定要突破升学率50%的门槛,尤其是实验班要加油!”

女子又捏了捏拳头,空气中顷刻弥散起数声骨节爆裂的音节:“哼!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是谁在我爸面前告得状,到时候,一定让他好看!——进来吧!还活着么?”

“活着活着!”郎兴忙伸出两根手指搭搭自己的脉搏,快得是一塌糊涂啊。

女子白了他一眼,佯怒道:“活着就好——房租再交不出来,知道该怎么做么?”

“我……”郎兴语塞了。

女子善意提点道:“一个人有几颗肾哪?”

“我、我、我交,我一定交!”郎兴苦着脸进门。

尹梦萱抱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顾老师,你太牛了!”

原来铁拳娘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叫顾小萌!

课堂上温柔如水恬静柔和的女子,其实,真实面目,是这样的。

课堂上严厉强势说一不二的郎兴,其实,真实面目,是这样的。

第三节 不打鬼、不相识

说起顾小萌的第一次出现,尹梦萱至今心有余悸,那样的雨夜、那样的异响、那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诡异了!那天,天气十分不好,下了整天的雨。萱萱早早上了床,拿起本速记宝典,顺手翻一翻。雨水飘进房间,她起身去关窗户。

整个院子被洗刷得狼藉不堪,剥落的灰白色墙皮顺着雨势哗啦啦流进下水道,花坛里满是积水。几朵昏黄的路边灯亮在雨里,像是佛龛两边亮起的幽冥灯。腐叶混着冷雨的气息、扑面而来泥浆的腥气,冲击着嗅觉,连身上都变得寒冷起来。记忆中一些失意、伤心的回忆仿佛在这种氛围中被一件一件从罐子里生拉硬扯而出。那些还未来得及痊愈的伤疤,那些永远不愿再想起的回忆,像幽魂一般飘出来,伸出尖尖的十指,拨弄着孱弱的心脏,又像百万只米虫噬般喷涌周身,一点点侵蚀着淡薄的躯体。

——那种感觉,好像遭遇了摄魂怪,再也不会有快乐。

萱萱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这个老院子果然古怪。害怕的凉意渐渐浮上来。这时,天边忽然闪出一道亮光,那是闪电!可是,石子小路上,慢慢移动着的——是什么!?

一条暗黄色的身影,那么长,那么宽,足足有正常人的一倍半,像是一个人拖着一个断了气的人,移动得缓慢而沉重。雨声杂乱,可它奇异的脚步声还是透过雨幕一阵阵传进耳朵:咕噜咕噜咕噜……像怪兽在啃咬着白骨头,又像是饱饮下喉咙抖动时的音节。

忽然,屋檐下一颗大雨滴打下来,雨花正好飞溅在眼睛里。萱萱一边惊呼,一边夺门向楼上飞奔,她不分轻重敲着门,连玻璃都快震碎了。

“又怎么了?说过多少遍了,不允许上二楼!”郎兴抱着一只狗,一脸不耐烦出来开门。萱萱吓得语无伦次:“楼下有僵、僵尸,正朝着房门的方向走来了!”郎兴嘲讽一笑,顺手把电脑旁吃剩下的豌豆零食丢给她,“喏!来来来,多吃几颗,好下楼大战僵尸嘛!”

“真的有一个又恐怖又奇怪的大家伙过来了!”萱萱急于解释着,“要么是这幢楼里本来的鬼魂在散步,要么就是原本刑场上被枪决后的警察在拖犯人的尸体,要么就是对面那家木雕老板店里的干尸活过来了,来我们这里串门!”

夜来风雨声越来越大,雨点的滴答声也密集地塞满耳朵。

郎兴一边嘲笑她,一边尽量从科学的角度说给她听:“或许是光的折射,你看花了眼,也或许是雨声太持久,你幻听了——”

萱萱惊魂未定,很快,诡异的“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停在了门口。大门外还有一把很大的锁头,怎么就闯进来了?这样的雨夜,会是什么不速之客呢?

“嘿,居然还在撬我今天新换的防盗锁!”郎兴这次听分明了,顺手捞了一支棒球杆,攥在手里,作势要下楼大战僵尸。

“咣、咣、咣!”僵尸开始在撞门了!

“好猖狂!看我去捉了它!”郎兴大喝一声,趿着拖鞋啪啪啪冲下楼去了。萱萱躲在门后,心脏怦怦直跳,跳得脑门儿生疼。嗓子因为紧张而变得又干又涩,额头上的冷汗有增无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怎么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萱萱大着胆子探出头:楼梯空荡荡的,一只拖鞋落在上面,郎兴好像已经四仰八叉摔下去了,门口那里还有一大片可疑的水迹。咦?楼下怎么还没有声音?难道……僵尸已经入侵?郎兴的脑子已经被吃掉了?

萱萱越想越怕,冷汗直流,心里不住埋怨父母把她交托给这么个不靠谱的人,还要住在这么个鬼气冲天的老房子。

“啪!”是重物击打的声音!棒球杆生效了!

“哈哈哈,被我抓住了吧!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郎兴无比得意的震耳大笑声传来,证明他还好好活着,没有失去心肝曝尸鬼楼!

“哎呦哎呦哎呦!”怎么回事?怎么是一阵郎兴叫痛的声音。

这时,客厅里的灯不知被谁打开了,楼下顿时一片光明。

“居然敢暗算老娘?!你这个小毛贼,居然偷到姑奶奶头上了!”

咦?居然是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可是,这句“老娘”、“姑奶奶”……

额……一瞬间,萱萱所有的猜想,什么画皮、狐妖、花妖、灯笼妖,全都不见了,很显然,这应该是个人类——不仅是人类,而且很麻辣!

“我不是贼啊……我……”郎兴显然有半张是贴着地面的,不然怎么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萱萱一边在心里彻底鄙视郎兴不给力,一边好奇地悄悄走下楼梯,想看看这位巾帼英雄到底是什么模样。

“滴滴滴……”手机按键的声音,“喂!顾育森,多久没回来啦?家里都住上贼了!还好我今天回来得早,被我逮个正着——什么?是你的学生?哪门子学生?凭什么呀?凭什么住我家里啊?”

萱萱缓缓下楼,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郎兴被反扭了胳膊,整个人趴在地上,面部扭曲,连话都出不出来了。他的背上踏着一只脚,身边半跪着一个女子——真像个落汤鬼!

她穿着一件黄色的大雨衣,身后拖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整个人已经湿透了,雨水沿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向下流,流进鞋尖,又从脚跟流出来。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脸。虽然落魄,但面容白皙秀美,说话时唇边还有两朵梨涡若隐若现。

“我……我外甥女。”郎兴有气无力说道,“你快放开我,我是这家房主的学生,在这里借宿的。”顾小萌抬起脚,让郎兴喘一喘气,不至于窒息而死:“我还没有实习,哪里来的学生?再说,我才是这里的房主!”

“哼!”郎兴果断不信。

结果,隔天郎兴就接了一个倒霉的电话。这通电话正是校长顾育森打来的。郎兴对着空气有礼貌的鞠躬问候,毕恭毕敬,然而郎兴还是很快就抓狂了:“易主了?为什么?啊?要交房租?这么多——校长?校长?你开玩笑吧?喂喂?”

————————————————

萱萱收起回忆,坐起身,把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编辑成短信,发送给尹爸尹妈,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左脸,又十分担忧地想给葛佳琦打了电话,可是语音却提示,电话已经关机了。萱萱叹了口气,一头扎进被窝里,思绪却翻飞而混乱,耳朵里钻满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那是大家上第一节课时候的自我介绍。

“我叫夏星辰,十七岁,爱好漫画和零食——我老爸呢,在娱乐新闻编辑部工作,我手上有大量当红明星的出糗照片,确保独家!有全景有特写,有打哈欠的有挖鼻孔的,可预定,有打折,欢迎大家光临……”

“我叫夏星雨,我是落榜生……”

“我叫葛佳琦,爱好……学习。”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叫陆亦寒……”

“哦吼吼,原来是个结巴磕子!怪不得呢,我还以为班里空间太大,有回声呢!——我叫郭志豪。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我老爸说了,有钱的时候一定要拿出来炫耀!不炫耀别人怎么知道你有钱呢?又怎么能换得别人的尊重?说话很大声呢……总之,金钱有金钱的魅力,人格有人格的局限,如果将来一定让我选择一个死法的话,我情愿被钱砸死,如果非要给这个末日加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砸我一万年……”

“我叫尹梦萱,嫉善如仇,从恶如流;不失张扬,不求婉约;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朋友知己不求多,一个就够。”

“我叫周佟,最喜欢音乐,最讨厌上课。”

……

“我叫段逸楠……”

“我叫段逸楠……”

“我叫段逸楠……”

原来回忆里,连你的声音也会迟到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话……

尹梦萱并没有那么顽劣,郎兴并没有那么讨厌,段逸楠并没有那么懒散,郭志豪并没有那么爱财,夏星辰并不是个吃货,夏星雨的冷冰冰只是暂时的,结巴只是因为太内向,语无伦次只是因为太紧张,周佟的沉默只是因为太爱音乐。

可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尹梦萱是全校出了名的翘课大王;郎兴被评为全校最不受欢迎的老师;段逸楠真的因为泡澡天天迟到;郭志豪满口钱钱钱;夏星辰一周之内被训导主任抓住十二次上课吃零食;夏星雨依旧目中无人,不与别人交流;陆亦寒依旧强迫症,一个字重复十三遍;葛佳琦还是因为胆小,不受欢迎;周佟太爱音乐,也只爱音乐,继续自己无影人的生活。

“呼呼(~ o ~)~zZ……”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响起,萱萱拥抱着往日的点点回忆,渐渐沉浸到了梦境的海洋里,白天所有的不快乐也渐渐消散到脑海深处了……

此时,楼上的房间里,郎兴依旧伏案灯下,一边思索一边编写着明天的英文教材,忽然,桌子上的手机闪了一闪,一条未读短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郎兴打开一看,微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看来这次乌龙巴掌事件之后,虎妈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主动发来消息了:“我是葛佳琦的妈妈。地址:长和区柠檬路5号。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另,英文考卷带一份。”

第四节 下山的老虎上山的狼

院子里的桂花树花香四溢,沁人心脾。阳光照射在窗台上,柔和而温暖,比起夏日的炙热,秋日的早晨平添了几分清爽和安详。假日懒如猪的郎兴一大早就起床,叮叮当当,不知道在楼上鼓捣些什么。尹梦萱探出头,忍不住向楼上抱怨:“轻点儿行不行?”

终于,郎兴颇有些扭捏下楼了。他的装扮十分隆重,像是要出席十大优秀杰出青年的颁奖晚会。一套极其正式的黑色西服,裁剪、缝合、拼接,绝对精湛的工艺。线条流畅,缝纹笔挺,雪白的衬衫衬得他笑容可亲,脚下一双皮鞋亮的可以当镜子照。

“你要去相亲?”晨跑回来的顾小萌刚进门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揶揄郎兴的机会。郎兴也显得一分不自在,忙辩解道:“我要去柠檬路5号,今天有个家访。萱萱,你对葛家妈妈有多少了解,多说一些给我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那么,就从葛佳琦的名字说起吧。”萱萱坐在沙发上,一边梳头一边慢慢道来,“葛佳琦是随母姓的。可这种情况却是不发生在离异的家庭。所以,在中国,原因大约有两种,第一种,是葛爸疼爱老婆,不计较女儿的姓氏随妈妈;第二种,葛妈太强势,阴盛阳衰的家庭中,她是一家之主。”

“哪有男人喜欢太过于强势的女人?”郎兴说这句话的时候,玻璃心瞬间中了一剑,他连忙解释,唯恐下一秒就身中重拳而亡,“当然、当然!身怀绝技的超越型女性不在这个范围之内。”身边的顾小萌缓缓放下拳头。

“我和葛佳琦是小学同学,那个时候她还算是一个很正常的小孩。”尹梦萱接着说,“大约是从初中开始,她妈妈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变得有些激进。有一次,卷子上有一道简单的填空题做错了,葛妈就强迫她重新把整套卷子做了整整五遍,没有做完连厕所都不许上……她妈妈什么都要管的,什么事都替葛佳琦拿主意,从来不让女儿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比法西斯还要专制呢!”

“哎哟,不进老虎窝,怎么能捉到小老虎?看来,你今天要去虎穴和葛母过过招了。”顾小萌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问道,“知道你现在的偶像是谁么?是武松!”

郎兴骑着摩托车消失在风里,他真觉得自己已经身穿一身打虎黑衣,头顶一只缀着圆球的帽子,手里掂一根哨棒,嘴里还高声唱着:

冷冷十月天北风紧紧吹,昏昏落日时武松野店醉。

一手拿棍棒敞衣挺胸膛,踉踉又跄跄醉步上景阳。

“这就是三碗不过岗?”晃过神儿的郎兴已经坐在葛佳琦家里的客厅了,一只花斑大老虎慢慢走出来,在他面前放了一杯茶:“郎老师,既然您亲自来了一趟,那么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吧。”

葛妈妈是个高个子女人,戴着一副茶色眼镜,遮住了部分严肃的眼光,川字眉头十分明显,看起来她是位喜欢发脾气的家长,一身黑色的套装,毫不花俏,人一开口,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我考虑了很久,还是不建议我家女儿继续留在实验班。我家女儿才不会作弊,她的英文可是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郎老师,我劝你还是好好整顿下班级风气吧,像这种找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情况,您不会不知道吧?”

一道门悄悄开启了一道缝,一只蜗牛伸出一只眼睛悄悄注视着客厅的一举一动。葛妈偏偏是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忽然厉声道:“佳琦!看什么呢?老师带来的卷子做完了么?我说的什么来着?卷子不做完不能离开座位,回去写,别掺和大人的事!”

那条门缝受了惊,猛然一怔,接着就紧紧闭上了。窗台上,一枝黄色小花随风摇摆,而少女的一声叹息被深深湮没在客厅里的一声惊雷里。

郎兴发言客观,开始向葛妈说起实际情况:“葛佳琦的英文成绩虽然不错,但是口语方面,还是有待提高的。而且她敢于发言的胆量也需要再锻炼。”

“中国的英文高考没有口语!”葛妈不以为然,用高傲的口吻说,“我们佳琦只要卷面分数高,能顺利考上清华就可以了,口语这种东西,以后有机会了自然可以锻炼。”

“那么这种哑巴英语除了考试又有什么其它用途呢?”郎兴有些担忧。然而他的担忧在葛妈看起来,不过是杞人忧天。“郎老师,我们这是在中国,你如果要跟国内的教育体制叫板的话,我本人觉不干涉,但我女儿的主,我还是做的了的,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女儿在这样的班级!她原来在三班的时候很乖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背着我偷偷换了班,太让我生气了!”

郎兴倒十分释然,“青春需要创造力和激情,更需要朋友,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

“创造力?激情?”葛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望着郎兴,“高三了,你作为老师没有在为分数兢兢业业,没有在为更好的学校方法绞尽脑汁,反而在说些什么创造力和激情,我没有听错吧?”郎兴试图把自己的看法讲出来:“这两样东西,是他们这个年纪的特质,压制也好,矫正也罢,都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我认为……”

“你认为?!你可以是一个抱着一叠零蛋卷子呵呵傻笑的老师,我却不能是一个见到自己女儿被欺压被亵渎而无动于衷的母亲。”看起来,葛妈很不满郎兴玩世不恭的态度:“郎老师,我猜,你是刚毕业不久的吧?”

郎兴点点头,他手中的茶略微有些凉了,有些涩口。

“哪个大学的呀?”葛妈有些轻蔑,“现在的学校啊,滥竽充数的老师可真不少。”

“哈……”郎兴刚开口就被葛妈接了腔。

“哈尔滨师范?”葛妈笑了一笑,“算是省重点,可是和清华大学比起来,呵呵呵!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将来我家佳琦的通知书到了,放心放心,谢师宴上我也缺不了您的一个位置。”

“佛!”郎兴把这个字说了出来,葛妈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僵。

按照最新的全球百名高校的排名,哈佛夺冠,而清华则在第49位。说不上肃然起敬,葛妈的表情是半信半疑的,眼前的郎兴虽然穿着正式,但闲散不羁的气质是掩盖不起来的。

“呵呵呵,我们那里的学生是有些神经质的。”郎兴习惯性抓了抓后脑勺,好容易服帖的头发又恢复原状翘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滑稽。

葛妈摇了摇头,选择不信:“得了得了,放着那么多待遇优厚的工作不你做,跑到这里还当一个高中老师?这不是开玩笑么?”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葛妈已经在盘算着打电话到学校教务处去把郎兴的履历表调出来仔细研究一下了。

郎兴只好把与校长的约定说了一说,又道:“校长原是我的恩师,同萌高中也是我的母校。所以,葛妈妈,我肯定会不吝这些年来所学,全部教给我的学生们,这个您可以放心,而且实验班各个学生的资质也都是非常好的。”

葛妈见郎兴的态度诚恳,口吻也软了一些:“我是这么觉得的,佳琦已经在三班读了两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三班的教学方式,现在在高三这个节骨眼儿又转到什么实验班,万一不适应怎么办?”

“这个倒不会。”郎兴的口气坚定,眉眼里全是满满的自信,“我反而觉得她更加喜欢这个班级,而且交到了许多新朋友。”

葛妈的脸色忽而又变了:“已经高三了还交什么新朋友?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其余的事情等高考完了爱怎么着怎么着。说说这次模拟考吧,佳琦她一直说班级里没有公布名次,这怎么可能?”

郎兴解释道:“这次考试实验班独立命题,在全校没有可比性。哎?您的意思是不是暂时同意葛佳琦不转班了?”

“嗯,起码这次模拟考的成绩比进班的成绩高出几分,我的一切选择都是以我女儿的成绩为准的。”葛妈妈脸上掩不住的自豪,“从她初中起,我就再没有给过她任何退步的机会。这次,我们佳琦肯定还是第一名吧?”

听到这个问题,郎兴反而回答得有些含糊:“哈哈,其实我们每个人没必要拿去跟别人作比较,只要和自己去比就可以了。对了,您下周可以过来,和葛佳琦一同上一次英文观摩课,或许您对我的看法会有所改观。”

“那好吧。”葛妈妈十分谨慎答应了这个提议。

葛佳琦从书架顶上摸出一只旧手机,悄悄短信萱萱:“警报解除,我安全了!”

第五节 谁动了我的课堂

“叮铃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语文老师顾小萌像往常一样站在讲台上。说起顾小萌的简历,绝对是一片山河锦绣,和郎兴一样,她是今年学校新招的实习老师,毕业于国内一所响当当的师范大学,主攻教育学专业。据说学校入职的考试中,她的成绩是第一的。看得出来她备课是很用心的,可讲课却不那么出彩。而且,她的声音悦耳温和,语文课上,许多同学睡得更加香甜,更加起劲儿。

坐在第一排的夏星辰,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小动作,偷偷摸出一块金币,撕去上面一层金灿灿的锡纸,凑上去,小小咬了一口。夏星雨瞟了她一眼,几分不满。星辰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小声问:“姐,零用钱借我一点。”

“怎么?上周老爸不是才给了你两百?”姐姐更不满了。

“嗨,都买成漫画了嘛,特刊,你晓得,比较贵嘛~”夏星辰用书遮着嘴巴,露出圆眼睛,做出认真听课的样子。顾小萌站在讲台,正解说着一篇文采飞扬隽永流传的古文:“……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咩哈哈,洪金宝!”

“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哇呀呀,周星驰也在!”

顾小萌每念一句,夏星辰总要在后面悄悄加一句,满嘴的巧克力也阻塞不了她勃发吐槽的欲望。“噗嗤——”后排的郭志豪忽然大笑了一声。吸引得班里的几个学生侧头看过去。不用问,这家伙肯定又在游戏里死命虐谁了。

游戏里的他,浑身佛光,胯骑金麒麟,头顶十余个光环。背后一把大刀,三百六十度挥舞,白光乍现,杀气腾起,别人的生命红条比在大沙漠喝饮料还要下得快,“嗖——”,倒地,嗝屁。

“嘿嘿!”郭志豪十分欣赏秒杀别人的快感。

“嘿嘿!”夏星辰也扭头傻傻一笑。

虽然在郎兴的“强制集体主义”的要挟下,语文课的翘课显现象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可是,真是认真听课的学生却寥寥可数,其余的全部身在而神不在,这和逃课又有什么分别呢?讲台上的顾小萌有些尴尬,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一位自己曾经最害怕的超严厉女老师。

这位老师有着一整套完整的上课五部曲:点名→咆哮→摔书→罚抄,最后一招→操场跑圈儿。顾小萌恍惚记得那时候的课堂纪律还不错,于是她决定实验一下。

“夏星辰,你来念下面这一段。”

“哪一段?是洪金宝还是周星驰?”夏星辰嘟着嘴巴站起来,口里含糊不清。

“哈哈哈哈……”班里又冒出一阵大笑。

“安静安静!从‘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开始。”顾小萌清了清嗓子,摆出老师的架子。

“哦。”夏星辰快速咽完嘴里的零食,朗声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

“那个字不念liao,念lao,第三声。”

“哦哦哦。烟光凝而暮山紫。俨……老师这两个字我不认识!”

“哈哈哈哈……”班里又是一阵笑声,郭志豪笑得眼泪出来了。

“郭志豪,你接着念!”顾小萌把严厉的目光转向后面一排,开始提问郭志豪。

“我?老师,我也不认识。”郭志豪手里正攥着一只PSP,连语文课本都没拿出来,更别说读了。

“这篇课文,你们两个抄写三遍,明天上课我检查。”

顾小萌绕过咆哮和摔书,她毕竟脸皮子还是比较薄的,直接亮出抄书杀手锏。

抄写并默写,理解不理解倒在其次。只要背诵下来,以后考试的时候不至于丢分就可以了。可郭志豪空长了个大脑袋,又不注意听讲,尤其古文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处深不见底的泥潭,一只脚踏进去,整个人就陷下去,除了溺死没有第二种可能:“背不出来怎么办?是不是出去跑圈儿?”

郭志豪的挑衅让顾小萌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她苦心掩饰了自己一贯的野蛮,想以温柔女老师的形象示人,却总被学生当成软柿子,谁都不怕,谁都想捏一捏。

“我来吧。”尹梦萱适时站出来,以令人诧异的流畅速度,把这一段通读了一遍。顾小萌点点头表示很满意,从内心来讲,一直以来,她对尹梦萱是有些偏爱的,谁让这个小姑娘总是在自己课堂上帮自己解围呢?

“顾老师,我还有几点意见,希望可以提出来。”尹梦萱单刀直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古文按照这种方式来讲,有些无趣了。不如换成别的方式。”

顾小萌不禁一愣,又把目光转向了最后一排埋头大睡的周佟。记得有那么一次,顾小萌叫醒熟睡的周佟上黑板答题,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直接拿着黑板擦把整个黑板擦了一大半,讲台上下一片瞠目结舌啊!唉……

“可是,古往今来,古文都是这么学的。我学生时代也不例外,教授会让我们先背诵下来,再慢慢体会其中的深意,况且这篇滕王阁序千古传诵,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你们怎么会觉得无趣呢?”这个问题困惑顾小萌很久了,无论是学习什么,不下苦功夫都是无用的,况且,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苦过来的,一切为了高考嘛。

“绕老绕去的,还有那么多生僻字,认都认不全,怎么背呢?”郭志豪叫屈了,希望顾小萌收回成命,不然他又要熬夜抄课文了。

“或者,你来做下示范?”顾小萌的语文课堂出现了第一笔改写。尹梦萱从段逸楠背后走过去,直接站上讲台。顾小萌明理,很礼貌地走下来,坐在尹梦萱的位置。

“其实故事发生的季节就是现在,九月时节,秋高气爽。积水消尽,潭水清澈,天空凝结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尹梦萱不辱使命,用十分流畅优美的语言把这段古文翻译了一遍。这下,连三心二意的夏星辰也来了兴致,忍不住问道:“这么美丽的景色,在哪里呢?我都想跑去旅游了。”听到问题,顾小萌下意识低头开始在课本里寻找答案。

“南昌滕王阁,位于南昌市西北部沿岸路赣江东岸。”尹梦萱居然开口就十分详细把地址说了出来。顾小萌翻来找去,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晰?书上可没这么写。”

萱萱笑了一笑:“老师,读万卷书步入行万里路,古人又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您只照本宣科的话,那么我们只要教材就好了。所以您如果想让语文课上我们不再缺席的话,一定要有独特的教学方法吸引住大家哦……”

顾小萌不禁对尹梦萱另眼相看,看不出来,这个平时只会跟郎兴大呼小叫的小女生居然文章读得这么通透,连自己都自叹弗如。

尹梦萱举一反三,开始提问:“说起滕王阁,它与湖北黄鹤楼、湖南岳阳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大家还可以回忆一下有关于黄鹤楼和岳阳楼的诗词。”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余黄鹤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最后一句是从周佟嘴巴里冒出来的,他居然想起自己幼年曾经学过这首诗。班级里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把小学、初中学过的有关诗词,记得清的,记不清的,纷纷念出来。

“不错,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尹梦萱如此赞叹,十分应景。顾小萌的语文课气氛第一次这么活跃,她带着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讲台,探究地问:“原来你们喜欢的是这种上课方式?”

“起码不会讨厌,也不至于无聊到想睡觉。”段逸楠积极表示响应。

顾小萌的心思有些活动了,毕竟眼前的课堂气氛是她一直想调动起来却迟迟没有成效的,没想到尹梦萱的奇兵突出给正在困境中挣扎的她指了一条明路。顾小萌神秘一笑,两只梨涡挂在脸上,十分可亲,“顾老师有个新的建议,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什么建议?”大家纷纷侧耳倾听,希望语文现状能有所改观。

“那就是从今往后,语文课我就不教了……”

“啊?为什么?”都知道实习老师是软柿子,与别的班级暴躁的中年女老师比起来,大家还是喜欢顾小萌多一些。难道……老师心里有落差,准备辞职?

“因为从明天起——你们人人都是老师!”

“咦?人人都是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顾小萌的话引起了班级里的一阵骚动,难道她也开始学习郎老师搞什么创新教学??顾小萌微微歪着头,想了一想,解释道:“也就是说,以后每天换一个学生来当老师,也省得你们审美疲劳了——就从夏星辰开始吧!”

“我?”夏星辰小脸儿红红的,“老师,我不会备课啊。”

“我会亲自教你的。”

“哇——那岂不是很有趣?”郭志豪幸灾乐祸。

“第二个就是你。”顾小萌笑眯眯点了点他。

“啊?”郭志豪抱着大脑袋开始哀嚎,“OH!NO!NONO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