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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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穗高的月

我与数位亲友相约赏月小酌,自然得挑个月夜小酌的好地方。候选之地不在少数,有銚子、志贺高原、伊豆的石廊崎等等。好友N君喜欢爬山,在他的提议下定在了上高地。只是既然都到了上高地,不如去德泽小屋赏月更好,那儿离上高地不过两公里远。临出发了,又觉得既然都去了德泽小屋,不如索性一口气爬到涸泽小屋,在北阿尔卑斯山脉[12]旁的山腰小屋赏月岂不更妙。

于是在今年(1956年),我们意外地看到了穗高之月。原本我们五人中除了我之外都有工作在身,为了一时兴起的赏月之宴,要他们腾出四天的时间着实不易。所以,中秋月圆之夜其实是在东京度过的,待真正出发之时已至九月下旬,那时的月儿已形似柠檬。

本打算从新宿坐早上八点的特快列车出发,当天宿在上高地,第二天一口气爬到涸泽小屋。可遇上暴雨,不得已只能在途中留宿德泽小屋。

第二天是秋高气爽的晴天,九点从小屋出发,对脚程快的年轻人来说是需要四个小时左右的行程,而我们计划步行六个小时,一边悠闲地欣赏奥又白,一边绕过屏风岩的山脚慢慢朝穗高岳行进。我们沿着梓川边的小径前行,这条小径一直通向横尾的汇流处。梓川一边敞开白色的河滩,一边卷起奔流的河水拍打着岩石。这条河的美令人神往。偶尔有河水流进两旁的树林中,林子里有扁柏、银杉、山毛榉、真桦,还有连香树,那里面也总会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走过横尾的汇流处进入涸泽,就得与梓川说再见了。涸泽果真河如其名,是一条枯竭的小溪谷。我们从这里开始登山,路程的一半都布满了岩石,只能一边捡开石头一边登山,所以每走十五分钟还得停下来歇息两三分钟。不知何时,半山腰变成一片岳桦和花楸的世界。

下午三点半,我们抵达目的地涸泽的山中小屋。北穗、奥穗、前穗,连绵的群山形成一扇屏风,将这片盆地团团围住,山中小屋就坐落其中。原奥林匹克选手杉山先生等一行数人昨日冒雨前来,也宿在这里,现在正在小屋后的雪溪里练习滑雪。这大山里只要靠近山岭的地方都被枫叶染红了,还有那红得像血的是花楸和樱,黄色的是岳桦。

我从六点就开始在小屋的蚕棚里张罗赏月宴。月亮还没露脸,我就琢磨着去户外张罗酒宴,不自觉就走到了这儿来,没想到,还真是冷啊。

我们从八点就开始等待月亮的降临,时不时走出去瞧上一眼。听说有“穗高星夜”这一说法,果然,这里的星空真美啊。星河挂在天空最高的地方,穗高岳重叠的山峦化成巨大的黑色山体,酣睡过去。

八点四十,月亮从我们今日绕过的那片屏风岩后探出头来。不知谁喊了一句“月亮出来了”,大家穿起毛衣就飞奔出去。椭圆形的月亮泛着一丝朦胧的红晕,一点一点安静地爬上高空,群山也随之变幻着自己的模样。奥穗高岳的山腰就像剜进去似的,前穗高岳大片大片的山影正好就投在那上面。

不可思议的是,这会儿再也看不到北阿尔卑斯山脉在白日里壮阔的景象。月亮好像微微蹙起眉头,俯视着这令人心生不快的巨大的黑色山块。

自始至终,没有人开口称赞这月是美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说的都是“这月有点奇怪啊”“多少有些阴郁呢”……。我们期待的是一轮皎皎明月,能将大地的一草一木都清晰点亮的明月,可这结果竟让我们生出一丝背叛的感觉。天儿太冷了,我们瞧了五分钟就悻悻而归。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不知怎地都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只一声不吭地喝着酒。

半夜醒来,我又出去走了走,月亮已经爬到前穗高岳的正上方。这会儿,奥穗高岳与北穗高岳的山腰因为月光看起来有些发白,就像铺满了一层雪。月亮还是椭圆形的样子,泛着红晕。月和山一如之前那般面露不悦之色,他们没有一处相互辉映,不悦地各自孤独着。小屋养了一只狗,唤作艾可,此时它也走近我的身旁。我看着它,只见它也漫不经心地竖起耳朵,望向那轮穗高的月。

(《读卖新闻》1956年10月5日;《井上靖文库26》新潮社,196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