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得让人睡不着的三国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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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代价:一代谋臣郭嘉病逝

乌桓是东汉帝国东北部的一个游牧民族,在历史上时叛时降,与帝国的关系非常复杂。袁绍打败公孙瓒后,占据幽州,极力笼络乌桓,封蹋顿为乌桓王,其余几位酋长为单于。袁尚、袁熙丢了自家地盘后,走投无路,只得前去乌桓避难。乌桓王蹋顿拍着胸脯保证,要以武力帮袁尚、袁熙夺回被占的地盘。此后,乌桓骑兵频频入侵,边疆没有安宁的时候。

不打垮乌桓,北方永无太平。

曹操开始为北征乌桓做准备,他派人挖了几条人工运河,作为运输粮食的通道。

并非所有将领都支持北伐乌桓的计划,反对者纷纷上言:“袁尚就是个流亡者罢了。蛮夷部落向来贪财,没什么情义可言,怎么可能被袁尚利用呢?倘若我们发动远征,刘备势必会说服刘表,趁机袭取许都。万一许都被端掉,皇帝落入刘表、刘备之手,到时追悔莫及。”

诸将的看法固然有道理,不过曹操更想听听郭嘉的意见,因为他总是比别人看得更深、更远。

郭嘉坚定地支持北伐乌桓,他分析说:“明公虽威震天下,但乌桓自恃偏远,必定不加防患。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可一战而破之。再说了,袁绍对百姓与蛮夷都有恩德,他的儿子袁尚、袁熙还活着,冀、青、幽、并四州虽然臣服,百姓只是慑于我们的武力,并非真心归附。若我们放弃北伐,转而南征荆州,袁尚就会以乌桓人为后盾,招罗死忠之臣,到时乌桓大军出动,四州之民众就会纷纷响应,青州、冀州恐怕就不再是我们的了。”

那么刘表会被刘备怂恿,趁曹操北伐时偷袭许都吗?

郭嘉指出:“刘表只是坐以论道之人,心里明白自己没有领导刘备的本事。想委以重任,担心制不住他;不委以重任,又怕刘备不肯为自己所用。所以大家放心,我们就算把全部兵力投入北征,刘表也不会轻举妄动。”

三国的这些谋士,个个都是一流的心理专家,对人心的拿捏真是恰到好处,只可惜他们没有传下心理学的著作。

这是一个赌局,把朝廷命运押在刘表的性格上,说实话,很玄,很不靠谱。

别人可能会对郭嘉的分析嗤之以鼻,但曹操不会。因为郭嘉每次出谋划策,都被证明是深谋远虑。不信郭嘉,曹操还能信谁呢?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北征乌桓之役打响。

曹军渡过易水,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曹军沿着海滨推进,路上泥泞难行。乌桓王蹋顿侦知曹军远道而来,急调军队据守险关要隘,想要奇袭,难度很大。怎么办呢?曹操焦急地踱来踱去,突然间想起一个人。

此人名叫田畴。

田畴本是幽州牧刘虞的部下。刘虞被公孙瓒害死后,田畴立誓为主公报仇,他率领宗族以及追随者数百人,隐居于无终(今天津蓟县),发誓道:“主公的仇不报,我没有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带领这些人在徐无山一带开荒种田,很多人前来投奔,短短几年时间,有五千户人家在这里扎根。田畴颇有政治才干,这里成了一块政治实验田,他制定了十几条法律,又兴学办校,搞得风风火火。

袁绍灭了公孙瓒后,多次派人前往无终,请田畴出山,还颁给他将军印信,田畴一概拒绝。又过了几年,袁氏集团垮台,田畴要何去何从呢?这时朋友邢颙对他说:“自黄巾民变以来,国家乱了二十多年,对战争早已厌倦了。曹操法令森严,国家的混乱局面有望结束,不如我先去探探风声吧。”

邢颙到邺城拜见曹操,曹操有意招揽田畴,便委任邢颙为冀州从事,同时征召田畴前往冀州。以前袁绍多次征召田畴都未成功,这次曹操一开口,田畴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往了。这里有一个原因。自从袁尚、袁熙逃亡乌桓后,乌桓骑兵频频南下,田畴的老家右北平屡遭蹂躏,令他非常愤慨。田畴一心想报仇,只是自己的实力着实不是乌桓的对手,心有余力不足。能消灭乌桓的,只有曹操,只有投靠曹操,他才能为父老乡亲报仇。

机会终于来了。曹操北征,对幽州地形了如指掌的田畴随军出发。

曹操正在为道路难行而犯难时,猛然想到田畴,这次他找对人了。

田畴对曹操说:“这里有一条古道,是从卢龙通往柳城(乌桓大本营),自从光武帝年间就毁坏严重,道路断绝,至今两百年了。荒废时间虽久,道路仍然隐约可辨,可以穿行。现在乌桓人认为我军势必要从无终穿行,已占据险关要隘。我们不如假装撤军,绕道从卢龙越过白檀,袭击他们守备薄弱的后方。这条路虽然较险,却比较近,击其无备,蹋顿可一战而擒。”

曹操听罢,脸上愁云顿去。

为了迷惑乌桓人,曹操大张旗鼓地撤军,并在路边大树上挂了个公告牌,上面写道:“如今正是盛夏,道路不通,且等到秋冬时再进军。”乌桓侦察兵尾随而来,见敌人已是人去营空,便回报蹋顿:“曹军已悉数撤退了。”

蹋顿哪里想得到,曹军在田畴的带路下,入了徐无山,凿山开道,填平谷地。郭嘉再次提议:“兵贵神速。现在千里奔袭,辎重太多,难以达到奇袭效果,若是被乌桓察知,定会做好战斗准备。不如留下辎重,轻兵行进,杀他个措手不及。”

曹操听从其计,轻装上阵,急速推进,在荒废的古道上穿行数百里,直奔乌桓老巢柳城。

乌桓王蹋顿发现曹军行踪时,曹军距离他只有两百里的距离。两百里虽然不算很近,可是这一带没有重兵把守,曹操可以长驱直入。蹋顿慌了手脚,赶紧把主力从南部调回。只是一着错,先机尽失,未能及时占据险要地形以抵御曹军。

曹操率先头部队进抵白狼山,与乌桓大军相遇。乌桓骑兵有数万兵力,首领蹋顿带着袁尚、袁熙以及辽西单于、右北平单于等人抵达战场。这时曹操的后续部队还没到达,兵力上不如乌桓,战还是不战呢?曹军上下看到乌桓人多势众,心里有几分畏惧。但曹操毕竟是曹操,见过的世面多了,临危不乱。他登高而望,看到乌桓人数虽众,却来得匆忙,人疲马困,混乱不堪。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

一位伟大的将领,必须具备审时度势的本领、当机立断的决心。

张辽本是吕布手下的悍将,曹操正需要借他的勇悍来鼓舞士气。张辽身先士卒,纵马出击,以寡击众,冲入队形不整的敌阵,左劈右砍。主将如此,士兵们个个也鼓足勇气,以一当十。在曹军的疯狂猛扑下,战斗成一边倒的格局,兵力更多的乌桓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更糟糕的是,乌桓首领蹋顿在战斗中被击毙。头头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呢?乌桓兵败如山倒,一路溃退。

曹操得势不饶人,奋起直追,又击毙多名乌桓酋长。辽东单于苏仆延见势不妙,与袁尚、袁熙带着数千骑兵逃往辽东,投奔辽东太守公孙康。乌桓全线崩溃,其控制下的胡人、汉人二十余万向曹军投降。

一战破乌桓,曹操威名震动北疆。

在中国历史上,只要发生动荡、内战,北方的游牧民族势必兴起,成为中原之心腹大患。譬如秦末逐鹿中原,匈奴兴起,冒顿单于横扫北方,以汉高祖刘邦之雄才,还被他困了七天七夜;譬如两汉之交,匈奴再度崛起,以光武帝之伟略,也只得采取守势。后世的例子就更多了:西晋内乱,五胡乱华;隋末内战,突厥兴起;及至唐末五代宋明,北方游牧民族势力更强大,元清两代入主中原,一统天下。

当国家陷入四分五裂之时,游牧民族之外患仍未足惧者,只有两个时代,其一是春秋战国,其二是三国。笔者认为这两个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强、人才最鼎盛的时代。因此我们在回味王夫之说的“汉独以强亡”时,他所说的“强”,并不是皇室中央强大,而是国家的武力十分强大,外夷不足以撼动。曹操征乌桓,一战定之,足见此时的中国虽分裂,在武力上仍然是天下无敌的。

乌桓之战,赢得漂亮,但袁尚、袁熙两人还是跑了,逃到辽东。

要不要一鼓作气进军辽东呢?

曹操笑道:“用不着,我就等着公孙康把袁尚、袁熙的人头送来。”

辽东是中国一个偏远的郡,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公孙康虽说只是太守,实际上就是辽东的土皇帝,割据一方的军阀。在当时边疆割据势力中,辽东是比较强大的,这得益于公孙康之父公孙度的苦心经营。

公孙度是东汉末期一位重要的政治人物。他本是小公务员,凭着自己的才干步步高升。公元189年,董卓任命公孙度为辽东太守,给了他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到了辽东后,公孙度以铁腕治理,威名渐立。当时中原诸侯大打出手,谁也没有理会边远地区的辽东,公孙度趁机扩张势力,出兵征讨高句丽、乌桓,夫馀国与濊(huì)貊(mò)部落皆前来归附,威震海外,俨然成为东北一霸。对公孙度来说,太守一职显然太小了,他索性自封为辽东侯、平州牧。公孙度去世后,其子公孙康继承其业。

曹操不仅没有进攻辽东,反而下令班师回朝。大军都撤走了,公孙康还会杀掉袁氏兄弟吗?诸位将领都不信。曹操对众人说:“公孙康向来忌惮袁氏的力量,若是我们发动进攻,他为了自保,定会与袁尚、袁熙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撤兵,他们就会相互猜忌,自相残杀。你们等着瞧吧。”

果然不出曹操所料。袁尚、袁熙以及乌桓单于苏仆延逃亡到辽东后,公孙康表面上接纳他们,实则别有企图。如今袁氏大势已去,曹操势力独大,只要不是傻瓜,就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了。于是他假意盛情邀请袁尚、袁熙赴宴,暗地里在马厩埋伏刀斧手。袁尚、袁熙不知是计,还没入座,刀斧手便一拥而上,把两人放倒,砍了脑袋,送到曹操那领赏去了。

至此,东汉末年曾雄踞四州之地,曾实力最强、呼风唤雨的袁氏集团被彻底消灭了。想当年,袁绍凭借四世三公显赫的家族背景、曾经担任司隶校尉的政坛影响力,振臂一呼,天下英雄追随,起兵讨董,割据一方,何其壮也。袁绍的失败,很大程度是由于他性格上的弱点,刚愎自用,不能任人唯贤,有沮授、田丰这样的谋士却不能善用。袁绍死后,诸子争权,袁谭引狼入室,自取灭亡;邺城被围时,袁尚仍热衷内斗,最后身首异处,理固宜然。

北伐乌桓一役,对曹操来说是一次军事大冒险,他侥幸成功了。

成功是有代价的。最大的代价,是谋士郭嘉之死。

郭嘉是在回师途中病死的。北征军返回时,已是天寒地冻的时节,雨季过去,旱季来临。两百里内寻找不到水源,粮食也开始匮乏。这对曹操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倘若不能战胜天灾与饥饿,军队就有崩溃的危险。他下令杀战马以充饥,数千匹马被宰了当粮食,总算有得吃。那么水源呢?只能挖地下水。一直挖到三十丈深的地方,方才看到汩汩而出的泉水。

尽管粮食与水源得到解决,但许多将士还是病倒了,其中包括一代谋臣郭嘉。他这一病,便起不来了,最终英年早逝,年三十八岁。

曹操非常伤心,他对荀攸等人说:“你们几个年龄都跟我差不多,只有奉孝(郭嘉的字)最年轻。如今天下大局已定,我正想把后面的事托付给他,谁想到竟中年夭折。唉,这难道是命吗?”

后来曹操上表朝廷,以表彰郭嘉的功绩,在表文中写道:“军祭酒郭嘉,自从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议,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不幸短命,事业未终。追思嘉勋,实不可忘。”

回到邺城后,曹操搞了一次突击调查,调查当初哪些人反对远征乌桓。难道曹操要秋后算账吗?曾反对北征乌桓的人都惴惴不安。谁知等待他们并不是惩罚,而是重赏!

曹操解释说:“这次征伐乌桓,危险重重,虽然取得胜利,实是运气,全蒙上天保佑。可以说,这是一次非常规的作战。各位的反对并非没有道理,所以我要奖赏你们,以后不要害怕提出反对意见。”

这就是曹操能成就伟大事业的原因。兼听则明,偏听则失,曹操的言下之意是:我并不是万能的,此番出征,实有失败的风险,你们应坚持己见,有什么想法都得说出来。

作为一名统帅,最要命的就是刚愎自用,袁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别人的智慧都不如我。而曹操则明智得多,因为他会反思。即便是北征胜利了,他还会反思,这次远征是不是万无一失呢?显然不是。

曹操说征乌桓的胜利实是侥幸,并非虚言。

游牧民族英勇善战,若不是出其不意,击其无备,不可能打得如此顺手。但是这次奇袭战,与原先制订的计划完全不同。由于天降大雨,迟滞了军队的行进,乌桓人已是布下重兵防备,若仍依原计划行事,势必变成艰难的持久战。说侥幸,是因为田畴指明了一条荒废的古道,这才有奇袭的机会。可是我们要想想,并不是每一战,都有这种运气出现。

如果没有一战而定乌桓,结局将是可怕的。一旦乌桓将战争拖到冬季,谁能料想到这个冬季居然会是大旱呢?无粮食无淡水的曹军,是否会像拿破仑、希特勒那样,在横扫天下之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季发生命运的转折?

战争,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曹操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仍保持冷静与清醒,真是难能可贵。

在曹操看来,击破袁氏集团后,天下无忧矣。正如他在郭嘉死时所说的:“天下事竟,欲以后事属之。”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已固,剩下来的事,就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不臣服者一个个扫地出门。

这种思路,似乎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中国的重心在于中原,中原拥有肥沃的土地、丰饶的物产、密集的人口、先进的科技。从秦朝以来,得中原者,征服四境之地,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譬如说,秦国以数百年时间才得以征服中原,而平定广袤的南方则易如反掌;汉武帝时平定南越、西南夷,亦是不费吹灰之力。

在曹操看来,关西军阀虽多,但他们四分五裂,没啥实力;辽东公孙康,把袁尚、袁熙脑袋都送来了,不足为虑;西南刘璋、张鲁,不过是阿猫阿狗之辈罢了。唯一要动点气力的,也只有荆州刘表与江南的孙权。只是荆州与江南的战士,岂比得上身经百战的中原雄狮呢?

曹操很乐观,觉得天下指日可定。

可是他却料不到,真正的三国时代才刚刚到来。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且来看看曹操、刘备、孙权这三位旷世豪杰,是如何实现天下鼎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