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与愿违 2
母亲说收到请柬,周日邵家举行舞会。既然克定回来了,父亲的身体又渐趋康复,不如全家人去舞会上开开心。
秦克定明白母亲的心思,之前婚礼取消,秦家在上海滩上颜面无存,失去的脸面一定要挣回来!
“德音,你穿什么颜色的礼服?”周日早晨他特意问一句,他要穿同色系的礼服来与德音相配。
“灰色。”
灰色?青年女子穿灰色礼服?他叫仆人把他所有的礼服都熨烫好,他可以随时换装,不管德音穿什么颜色。
德音走进起居室的那一刻,秦克定丧失了呼吸,女孩儿穿着玫瑰灰色的礼服,纤腰秀项、璨若星辰。他的目光钉在妻子身上,挪不开,直到母亲推着父亲进来,他才恢复神志。
“我很有面子吧?”父亲把母亲的手握在掌心里,洋洋得意。
穿着碧色礼服的母亲仪态万方,纵使49岁,她依然风华不减,她曾占据海上第一美人的位置二十几年。
“出发!”父亲生气勃勃。
主人邵太太宣布舞会开始,“第一只舞我们请这里最美丽的女人、秦家大少奶奶来领舞好吗?”众人都鼓掌。晚会上的第一只舞应该由最尊贵的客人或是主人家的女人来领舞,自己的丈夫和秦家才有一笔生意没能谈成,邵太太心里十分不爽,她存心要看秦家的热闹。他们既然郑重其事盛装出席,表示重回社交圈,她便让他们的出场更隆重些。
德音没有反应,她面带礼节性的微笑随着大家鼓掌,不知道邵太太说的是自己。秦克定猜她在出神,“德音,邵太太让你去领第一只舞!”他拍拍她的手臂。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卫德音身上,怀着不同心理的人等着看她如何反应。秦克定做好了与她跳第一只舞的准备,只等她伸手邀请。他从前使她在人前颜面无存,他现在要替她寻回所有的颜面。
德音冲着邵太太温柔地笑笑,“既然蒙邵太太提名,我就觍颜替主人家邀请领事先生跳第一只舞吧。”她声音婉转,听得众人心头俱是一软。她仪态万方地走到德国领事面前,伸手邀请。秦克定心里喝彩,舞会就是为欢迎新赴任的德国领事而举办的,第一只舞应该由领事来领舞,德音精通德语,是与领事应酬的不二人选。反观举办宴会的主人家,夫人和小姐们英语都不甚灵光,何谈应付领事?德音轻描淡写地回击了邵太太的恶意。
秦克定在一旁观看德音跳舞,见她身形袅娜,舞姿聘婷,神情从容不迫。领事和她说着话,她偶然一笑,便逸态横生。她从来没对自己笑过!秦克定心里生了醋意,他嫌舞曲太长,他希望德国人那毛茸茸的爪子赶紧从德音背上拿下来。而且是谁发明了这跳舞的方式,女人竟然要被不相干的男人牵着手。
一曲终了,领事送回德音,“德音,一起跳舞?”秦克定拉她跳下一只舞。
“我今天鞋子穿得不舒服,不好意思。”德音看着舞池淡淡地说。
秦克定发现她总能找到任何借口拒绝他。
“不好意思,我妻子今天鞋子穿得不顺脚,她脚疼。”秦克定还没等德音反应,便以同样的措辞拒绝前来邀请德音跳舞的男人,“要不,让邦媛代替?”他一脸至诚地把锅甩给妹妹。
秦家三代长媳俱是绝色,所以邦媛也是难得的美人,来人便退而求其次。
秦克定替德音挡驾无数次,卫德音正好埋头想自己的心事。
“秦克定,很久不见!”艳若桃李的女人走过来。
“哦,你也在啊。”世界真小!“确实很久,五年了吧?”他最后一句话是撇清给妻子听的。
“哦?有那么久吗?你倒是记得清楚。”
男人永远不要跟女人斗嘴,她们轻轻松松地就能陷你于困境。
“梅清漪,秦克定的朋友!”她自我介绍。
“我妻子,德音。”他不愿意见到任何与他有过瓜葛的女人,她们的现身提醒着他曾经对德音的不忠。
她见过她,不是真人,可是,如此美人叫人过目不忘。论家世、才貌,她都比不上卫德音。“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卫德音点头致意。
“听说你一直在国外,八月初才到上海,是吗?”
“对!”
“克定,好像你才回来。”
“今天是哪个男友陪着你来的?我可否有幸认识一下?”既然她要挑衅,就别怪他把事情做绝!
“我才从杭州回来,没有男伴。卲家太太是我表姑,”她不肯认输,“一表三千里的那种。”
“这里很多青年才俊跟我是世交,不如,我帮你介绍几个?”
“谢谢,不麻烦你了。”她读懂了他的威胁,“失陪了。”
母亲说要跟德音商量个好日子给他们合卺,秦克定心里欣喜。第二天母亲对他说德音说身体一直不舒服,他心里颇失望。过两天母亲又谈到合卺,结果当晚母亲就面带窘态地对他说德音说身上不方便。母亲再次问德音后略显忧郁地跟他讲德音说两人不熟悉,她心里畏难,请给她宽限些时间。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克定,我一直想问你,”母亲说,“你回来的那天说你从前见过德音,但你又好像不知道与你订婚的人是德音,怎么会?那张照片很清楚的,你怎么会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什么照片,母亲?”秦克定吃惊。
“我寄给你的照片啊,夹在信里,德音的,这么大。”母亲用手比一下。
“我没有收到,母亲,完全没有!”从来订婚的人都会收到对方的小照,他当时还奇怪为什么没有。
“哦,可能是寄丢了,可惜,”母亲感叹,“真是造化弄人!”
“那么,德音有我的照片吗?”
“当然了,礼尚往来啊!”
秦克定霍地起身,“母亲,我去找德音!”所以,德音一开始就知道与她订婚的人是谁!
“德音,是我,克定!”德音的门从来关得紧紧的。
“等一下!”
须臾,德音出来,顺手在身后带上屋门,他们从来都在书房、图书室、起居室或德音的屋门外谈事情。不是他不想进屋,是不能。
“德音,我们订婚后,母亲曾经寄给我你的照片,”他长话短说,尽量在德音掐断他们的谈话前,多表达些意思,“我没收到,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跟我订婚的人是你……”
“哦,那么现在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是吗?”
他差点被德音噎死,“……那封信可能寄丢了。”
“又怎样?”
又怎样?太不一样了,“如果我看到照片,我是一定会回来结婚的!”
所以,你是故意不回来的!“你还有别的事吗?”她不为所动。
“德音,你当初收到了我的照片,是吗?”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她很不耐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
“你……”她的意思是她本来不愿嫁给他?既是父母之命不可违,那么现在为什么不遵从父母的意愿与他合卺呢?
“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忙!”女孩转身回去。
德音面对他永远是“非暴力不合作”,她大概是认真地研究过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方案”。
他没收到照片!他接受这婚姻,并不是因为妻子是她,大概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无所谓吧?他真是盲婚的典范!卫德音锁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