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颛顼，号高阳氏，黄帝之孙，昌意之子，被排列在五帝中仅次于黄帝之后。结合五行五方来说，颛顼居北方，具水德，主冬，故称黑帝。但这显然不是最初的情况。

稽考典籍，颛顼历时长久，神迹东西南北无所不在。经统计，其后裔形成有虞氏、夏后氏、祝融八姓、夏王朝、楚国、秦国、陈国、杞国、夔国、田齐、越国、赵国、郐国、邾国，以至司马氏、苗民、匈奴，以及《山海经》诸国。以至于有学者感叹：“颛顼者，其殆创造人类之上帝乎？”

据先秦文献《左传》《墨子》《楚辞》，颛顼的名字叫高阳，顾名思义，就是高高升起的太阳，颛顼最初应与太阳崇拜有关。《国语·周语下》记载伶州鸠叙述昔日武王伐殷时岁、月、日、辰、星的位置，并说“星与日辰之位，皆在北维”，而此高耸玄天之北维，是“颛顼之所建”，足见其神异。《国语·楚语下》中“绝地通天”的故事极其神异，也反映了颛顼的绝对神权。《大戴礼记·五帝德》中描述了他“乘龙而至四海”的威仪。

连追求“雅驯”的《史记》也对他推崇备至。《五帝本纪》云：“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这一评价，甚至远远超过了黄帝。不过，《史记》的记载已经更加注重德行和礼仪。这一变化早在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五星占》中便有，彼处将颛顼写作“端玉”。而《说文·页部》也解释说：“颛，头颛颛谨貌。从页，耑声。”“顼，头顼顼谨貌。从页，玉声。”颛顼逐渐由太阳至上神，绝对神权者变成了手捧玉圭、恭谨事神的帝王形象。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本系列命名为《礼乐治国——颛顼神话》。

作为帝王的颛顼，在位时突出事件很多，如治理洪水、缔建秩序、进行宗教改革、修订律历、制作音乐、施行礼乐治国。本书的《凤鸟立制》《承云之歌》《怒撞天柱》《绝地天通》等，便是对以上相关大事件的反映。

非常宝贵的是，作为北方之帝的颛顼，还保存了原始大母神的“生－死”二元母题：一方面，他主生。在这里，“死”往往是“生”的条件。本书中的《鱼妇神化》和《空桑生子》可作为此类神话的注解。另一方面，他主死，是“疫神帝”。蔡邕《独断》：“疫神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干宝《搜神记》卷十六：“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儿鬼。”本书《凶兽梼杌》《小儿夜哭》即是对这类神话的反映。

须注意，因传世文献经多重文化时空重叠整合，所以站在历史或神话的不同立场，用不同视角去解读，往往会得出完全不一样的结论。比如，据《山海经》，颛顼属黄帝世系，而少昊是以鸟为图腾的东夷部族，可是《山海经》又说：“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孺，哺育、抚养。从历史角度分析，“孺”，表明黄帝后裔颛顼所代表的黄帝部族与少昊所代表的东夷部族，曾有过短暂的联盟，但“弃其琴瑟”，又表明后来决裂。

然而，不管历史真相如何，我们都不能仅仅将神话看作是历史的影子，这样多少会取消神话的本质，淆乱真实的意义。上古部族分分合合，已然谱写后世神话。颛顼族的“三面”“三身”，与东夷族的“三足”，已密不可分。从民族融合的角度来说，“决裂”已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故本书中的《承云之歌》便避开了这一角度，以唯美的笔调，讲述了颛顼由叔叔少昊抚养成人并礼乐治国的故事，反映了颛顼德行天下的主张。

本书《礼乐治国——颛顼神话》，精选了有关颛顼的10个神话故事，分别是《承云之歌》《凤鸟立制》《仙山难固》《怒撞天柱》《鱼妇神化》《凶兽梼杌》《小儿夜哭》《空桑生子》《大地之母》《绝地天通》。主要讲述了与颛顼有关的一系列奇妙而耐人寻味的故事，表现了神话英雄们在文明进程中的勇猛精进。有些故事还反映了中国古代人民对生死问题的探究和积极乐观的心态。

《承云之歌》讲述的是颛顼由叔叔少昊抚养成人，并推行礼乐治国的故事。颛顼是天帝之孙，才貌双全，天帝将他交给德才兼备的少昊来抚养。颛顼在“百鸟之国”跟着少昊学习音乐，领悟到了万物的美妙之声，也意识到了音乐与道德修养的重要关系。后来，他做北方天帝的时候，命人模仿八方风声创作了著名的《承云之歌》，歌声传递着颛顼礼乐治国的精神，所到之处，满满和谐。

《凤鸟立制》讲述的是颛顼的叔叔少昊以鸟治国的故事。金星和皇娥深深相爱，婚后皇娥生了个鸟蛋，蛋壳裂开，少昊诞生，七十二只青鸾前来恭贺。长大后的少昊在东海外的大壑建立了“少昊之国”。少昊拜凤凰为“历正”，总管历法，运筹帷幄。凤凰又根据每种鸟儿的特点和才能，委以相应的官职。少昊遵循自然的法度，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仙山难固》讲述的是颛顼辅神禺强解决仙山漂浮难题的故事。在神奇的归墟上，漂浮着五座仙山，它们是仙圣们的家园，但是因为没有根，也没有连在一起，所以经常随着海水漂来漂去。仙圣们很苦恼，天帝也担心漂到西极去，所以命禺强来解决此难题。禺强召唤灵龟，驮起仙山，衔尾成环，屡屡失败。禺强不气馁，又增加巨鳌数量，轮班交替，并用绳索套于其身，终于成功。

《怒撞天柱》讲述的是颛顼臣共工与其争帝并怒撞天柱的故事。水神共工本领强大，脾气暴躁，不可一世。他认为颛顼处处不如自己，再加上一些天神的蛊惑，公然举兵夺取颛顼的帝位。失败后恼羞成怒的共工，决心通过毁掉天柱不周山来摧毁颛顼的统治。没想到，不周山折断后，天崩地裂，猛兽乱窜，共工自己也被乱石砸得体无完肤，头发被野火点燃。后来，女娲补好天地，修好天柱，颛顼弹奏起《承云之歌》，世界秩序恢复，共工也翻然悔悟。

《鱼妇神化》讲述的是颛顼与鱼妇的凄美爱情故事。鱼女神鱼妇，具有死而复生、赐予生命、感知万物的能力。即便是她被切去了一半身体，依然能奇迹般复活，而且所到之处，万物逢春。当时颛顼在战争中被人从背后射杀，跌入了滚滚江河之中。鱼妇在水草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时万物都在为他悲泣。鱼妇爱怜他的俊朗，钦慕他的德行，真心爱上了他。于是含泪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下，颛顼便死而复生了。

《凶兽梼杌》讲述的是颛顼的第六子梼杌洗心革面的故事。颛顼的儿子梼杌从小就不听管教，仗势欺人，长大后性情更加暴躁，是非不分。他总是破坏人们做好事，教唆人们做坏事。他的恶行扰乱了天地纲常，颛顼决定应天神们的一致要求除掉他。智慧之神请求给梼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并用激将法让梼杌戴罪立功。结果梼杌打败了西荒的妖魔鬼怪，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心有所悟，自请悔过。

《小儿夜哭》讲述的是颛顼的儿子夭折后化为小儿鬼惊扰小儿的故事。颛顼的儿子夭折后，化成了小儿鬼。因为害怕孤独，他总是在暗处悄悄寻找小孩作为玩伴，但却因此而使小孩生病、丢魂儿。人们在巫师的指示下用燃灯、摆赤小豆的方法来驱逐小儿鬼。一天晚上，一户人家的油灯不小心打翻，大火很快蔓延了整个部落，小儿鬼冒着被烧伤的危险，把孩子们一个个救了回来。人们尽管很感谢小儿鬼，但是怕小儿鬼再次惊扰孩子，所以仍然互相传达驱赶小儿鬼的方法，小儿鬼只能孤零零地四处流浪。

《空桑生子》讲述的是空桑树生孩子的故事。伊水河畔生活着一对幸福的夫妻。一天晚上，神人给怀孕的妻子托梦说，如果家里的石臼出水，伊水就会爆发大洪水，让她届时一直往东走，别回头，就会躲过灾难，而且她绝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任何人，否则将受到上天的惩罚。后来果然石臼出水，妻子拉起丈夫就往东跑。丈夫很奇怪，邻居、路人也很惊讶、茫然。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妻子终于选择说出秘密。众人得救了，妻子却变成了一棵桑树。春去冬来，桑树干孕育生出了她的孩子，被一采桑女抚养。

《大地之母》讲述的是共工的女儿后土与儿子母子情深的故事。美丽、丰腴的后土有个儿子叫噎鸣，是时间之神，也是天地间最美的男人。冥后贪恋噎鸣的美貌，将他囚禁在了幽都。母子俩因此而陷入了思念和痛苦之中。与此同时，世间万物也开始沉睡、凋零。为了协调冥后与后土的关系，天帝安排一年之中，噎鸣一半时间在人间，一半时间在幽都。从此，母子相见的时候，就是春天和夏天；母子分离的时候，就是秋天和冬天。

《绝地天通》讲述的是人间道德败坏，秩序大乱，颛顼派重和黎隔绝天地的故事。古时候，人神杂糅，人们通过天柱上天，神仙通过天柱下地，其乐融融。后来蚩尤撺掇九黎作乱人间，致使道德败坏，秩序大乱。颛顼怕人间的混乱蔓延到天庭，所以派重和黎废掉天柱，隔绝天地，并帮助人们重建了人间秩序。

最后，还有几点说明：

第一，本书与时著体例不同，尤其是每个故事后面的“衍说”，从专业角度拓展了该神话故事的相关文化知识和理论视野，指出了现实意义。但是，囿于作者的能力和识见，肯定有挂一漏万和阐释不当不足之处，恳请各位善知识不吝赐教。

第二，故事叙述用诗行排列，力求简练、疏朗，并凸显每个故事、人物的独特性和精神特质，故尽量避免出现复杂的人物关系，对有些形象进行了简化甚至省略。读者若想获取全貌，不妨将单篇连缀起来阅读，或据“衍说”按图索骥。

第三，本书的神话故事，因所采文献博杂、零碎，有些故事原典之间本身矛盾龃龉，改编时，作者为避免削足适履之感，在基本遵循原典精神的前提下，有时据故事需要酌情取舍。此套丛书的编写虽有严格的文献依据，也有一定的专业性解说，但毕竟非严谨的神话学术著作，或可视为学术研究向大众读物的下移，故更注重故事的文学性、神话性和可读性，若要坐实历史，或仅以学术标准核之，恐失作者初衷。

是为序。

彦序　上颐斋
2018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