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织一张词网
彼时,清照十七岁。
独处深闺,和所有心里藏了爱情的女子一样,将等待一个“爱人”的心编织成一张“网”。
只不过,她的“网”,是诸多深藏着小情思的“词网”。
故而,彼时她的词较“少年不知愁滋味”时多了几分绮丽的为爱的“愁”情绪。不过,这些“愁”依然是清丽的、风神摇曳的、俊逸洒脱的,依然散发着她的热烈多情、旷达豪爽的个性。
诚如有学者说的:“她早期的小令就已显示出了卓越的才华。她自觉学习和继承了自晚唐五代以来婉约派的传统手法,并取前辈诗人之长,因此她的小令有李白之飘逸、李煜之真率、秦观之情韵、民间词之清新,形成了独特风格。”
是的,即便是写情、写小愁,她的词风依然“绝世无双”,亦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她亦因此用就一个独具一格的“易安体”的惊世格调,在时光里屹立不倒。
尤其,她这为爱而写的闺阁词,更是尽显了各种特质、各种风韵的。
那么,我们且以“人生初见的心动”来看:
小院闲窗春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
伶俐的她,巧用“小”“闲”“深”三字将空闺写照描摹;亦用“春色深浓,未许泄漏,故重帘不卷,一任暗影沉沉”,来将深埋在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中的春情躁动,托以瑶琴!
由此,她之少女的“哀愁”,便成了一种心境、一种情绪、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
是“爱情”,亦是“离别”。
这“哀愁”,成了这首词的一个永恒的主题,有李煜《虞美人》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韵,亦有贺铸《青玉案》中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之味。
是啊。
此际,清照还隐在深闺里;
此际,明诚还未袭入她心坎;
此际,她恨嫁之心已悄然疯狂;
此际,她欲将某人轻放在心底深处;
此际,她在独自凭栏无语的寂寥中生了淡淡哀愁。
如是,她作下这首词,将自己满溢着的少女“情思”铺陈书写。依旧婉约清丽。
对于这首《浣溪沙》,侯孝琼评价得最为精凿:“写闺中春怨,以不语语之,又借无心之云、细风、疏雨、微阴淡化、雅化,微微逗露。这种婉曲、蕴藉的传情方式,是符合传统诗歌的审美情趣的。”
历来,用“梨花”表情愫,亦是文人最爱的寄托之法。
比如,大文豪苏轼:“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再比如,“小杜”杜牧:“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如是等等。
不过,像清照这般深沉的却少有。
穿越时光,透过这首词的字句我们可以看到那一刻正寂寞着的深闺少女清照。她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一双俊目散发着淡淡的哀愁;我们亦可感知到她那浓软的女儿家的小心思。
欲给她一个结实的、温暖的怀抱,她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唯剩下她那些清丽的词句在眼前。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
三月初,宜人、美好。
点燃熏香炉,轻烟袅袅、暖意融融之中,闺中人不觉就和衣而卧渐入梦乡。
醒来后,才惊觉自己带妆而睡。
此刻,熏香已燃尽。
她想,自己定是为这春日之美好迷醉,才睡得如此沉、如此久。
这般想着,依稀间又回到了刚刚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梦境中,有她不可与人说的少女心事。
如丝,缠绕着织成网。
恍惚间,窗外喧闹的“斗草”嬉戏声传入她耳,她不由得望向窗外,心底生了些许小哀愁。现在已是寒食节,为何还不见燕子飞来的影踪呢?大家只自顾自地玩着“斗草”,为何没有人察觉到江梅花期已过、杨柳正在“飞花”呢?
纷乱的情绪,到底该如何排遣呢?
欲起身到院内秋千处,在黄昏的光晕中荡会儿秋千,谁知,天空却忽然飘起细雨,将秋千打湿。
这情境,让人情何以堪!真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啊!由是,我们看到了她的寂寞。
她,细细碎碎地用熏香、花钿、斗草、秋千等少女之物,来将一个深闺少女的绵密心事予以呈现:她愁怨“寒食已到,燕子为何还不归来”,亦愁怨“江梅花期已过,杨柳又正在飞花”,她更用“只言雨中秋千,却道出万千愁绪”将自己的春闺情绪道出。
能如此巧夺天工地抒写“深闺愁怨”,想这世间,唯有清照一人吧!
上述两首词,皆将她少女怀春的情思流露。
在岁月的潺潺溪流中,她犹若一只小鹿,寻寻觅觅着自己的爱情。于是,在她少女的心里便存满了渴念。渴念,能有一个让自己心欢喜的人出现。
如是,她像极席慕蓉笔下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一棵开花的树”。为了遇见让自己欢喜的人儿,她虔诚地,在最美好的年华,以一颗少女怀春的心在佛前求一段良缘。
真好,良缘深种!
在她的前方,早就有一个叫明诚的翩翩公子,正翘首望向她这厢,亦期盼着能和她有一段尘缘深结。
宿命里,这尘缘早就等在了那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