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放我上天入地 许我四海八荒——《离骚》魅力大放送

如果说孔子是研究人生在世的社会学，老庄是研究天地人关系的哲学，那么屈原则是完全陶醉在文学的世界里——放我上天入地，许我四海八荒，用绮丽的文字配合精神寻找的路程。

孔子老子庄子他们仨都是北方人——估计身材都比较高大，没事就喜欢来两句高亢的“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啥的。但屈原是南方人！南方人一般比较细腻。但可能正因为这样，他很容易被伤害——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

那时候的南方就是楚国，也就是今天的湖北一带。楚文化发展的没有北方那么迅猛，而且有一种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孔子形容说楚风人士都是披着头发，还把一只胳膊露在衣袖外面。——咦，为什么我想起藏族同胞？

但是楚国人天生爱努力啊！经过一代一代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慢慢地，他们的学术修养也练起来了，诗歌也写起来了，到傻乎乎的楚怀王坐庄的时候，就有了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屈原。——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名。

楚国虽然出发得晚，但大家要记住了，楚国出生楚国长大的屈原可是中国第一位文学家哦。孔子确实厉害，可是孔子写的《春秋》是史书，不是文学作品。老子的《道德经》杠杠的，庄子的《逍遥游》棒棒哒，但都算在哲学论著的范围之内比较妥帖。屈原就不同了，他可是一个人写出了很多具有南方风味的诗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离骚》。最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一个人完成了这些作品，而且还有名有姓地流传下来了。当然，也许以后有什么新的考古发现，比如能够考证出《诗经》中的某一首诗歌是谁谁写的，那这个谁谁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文学家喽！好吧，在没发现之前，我们还是说屈原是中国第一位文学家。

现在我们先来简单介绍下他的故事，因为知道了他的故事，才更能理解他的作品！

屈原一生的故事比较直线条，我们截取三个代表段落来描述下：

段落1：平安顺遂期

屈原出生在楚国，妥妥的贵族出身，小时候的屈原有两个特点，一是非常同情贫苦的老百姓；二是爱书成痴。——一个人爱看书爱得着了迷，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出身贵族，喜欢学习，又本性善良，年轻的屈原很快在政府部门找到一份县长的工作。——这起点真是高啊！勤奋的县长屈原表现得极为出色，很快连升八级，被楚怀王重用成了当时楚国的国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部长！——楚怀王虽然是个有名的糊涂蛋，但他确是屈原的知己啊！

段落2：纠结凌乱期

这时候，有一个和他同朝做官的叫作上官大夫的人就很不爽了，为什么楚王老是重用你，我就是不服！

有一次，屈原刚刚起草好了一部准备颁发实施的法令的草稿，没想到这个上官大夫竟然跑过来抢。——额，还有这种神操作？！

屈原肯定是不给了。就这样，两个人就算是结下了梁子！很快这个上官大夫就跑到楚怀王那里去打小报告。“楚王啊，难为您那么重用屈原，可是屈原呢，根本就不把您放在眼里，他每颁布一次法令，就对人炫耀说，这样的事情只有我屈原才能做到啊！”

这耳边风吹的，一次两次三四次，楚怀王就慢慢疏远了屈原。

再后来，历史上著名的糊涂蛋楚怀王听信秦国要跟楚国结亲，竟然准备开心地自己出发去秦国！他走之前，屈原就跑去苦口婆心地劝啊，一个国家的国君怎么能轻易离开呢？再说秦国是什么样的国家难道您还没有领教过吗？不能去啊，大王！

看屈原说得动情，楚怀王本来有点想听，可是他的儿子子兰就说，老爸，您还是去吧，好坏这也是人家秦国的一份心意啊！

然后，楚怀王一踏上秦国的领土，秦国人就派兵截断了后路。好了，一国之君就这样轻易地被软禁了。

楚国人就在这边喊话了：还我们的国君来！骗子。

然而秦国人脸皮厚，要你们的国君可以啊，拿土地来换！

糊涂蛋碰上厚脸皮，您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秦国的如意算盘是准备拿楚怀王换土地。没承想，嘿，在一些人的撺掇下，人家楚国人自己另立了一个国君，那个国君啊，你们就押着吧，我们还不要啦！

屈原生气啊，就写了一篇文章骂那个劝父亲去秦国的子兰，可是人家子兰是现任楚王的兄弟啊，一怒之下就把屈原给流放了。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屈原啊？

段落3：盼望—沉痛—自沉

屈原好郁闷啊，你说这样的国家，路在何方？

就是怀着这样郁闷的心情，他写出了那篇最著名的文章：《离骚》。

东汉有人解释说：离，就是离别；骚，就是愁闷。《离骚》是屈原离开故土，忧思难解时写出来的作品。

屈原在《离骚》中使用了大量的比喻和丰富的想象，表现出一种积极浪漫主义精神，他开创了中国文学上的“骚”体诗歌形式，这种不同于北方文体的离骚，一下子就震惊了文坛。

可是屈原不在乎出名，他还是想着他的楚怀王。

整个流放的岁月，屈原一直盼望着楚怀王能回来，一直盼望着自己的国家能好起来，可是他盼啊盼啊，奇迹一直都没有发生。发生的事情是：楚怀王死在了秦国，秦国人在其他诸侯国的压力之下，勉强同意楚怀王可以葬回楚国。

屈原的盼望落空了……

秦国觉得自己的国际名声这么不好，都怪楚国，于是就派出大将白起，率兵攻打楚国。——说实话，这算不算是强盗的逻辑？

而且，白起这个人带兵打仗还真是很厉害，一下子就拿下了楚国的都城！

绝望了！! ！

62岁的屈原披头散发，脸色憔悴，一个人在荒野中行走，一边走一边悲愤吟诵。有一个渔翁看到他，就问他说，“这不是三闾大夫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屈原就说：“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故。”

再后来屈原就来到了汨罗江畔，抱着石头沉到了水底。——为啥要抱着石头？因为他去意已决，根本不想被人搭救上来。

唉，一声叹息……

下面我们来通过串讲某些段落的方式来尝试理解屈原忧思难解之作：《离骚》。

《离骚》一开始就是这两句（好吧，大学之前，提起《离骚》，我也就只能背出这两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嗯，这是屈原的开场白，自我介绍，意思是说我也是名门之后，是有修养有知识储备的！

接下来他就开始诉说自己最近的苦恼和困扰了，“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是第一层苦恼，时间过得那么快，可是我有很多想做的事都没做，我好急啊！

你急啥，你倒是赶紧去做啊！

这正是他的第二层苦恼：“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怒。”楚怀王啊，完全不相信我的逆耳良言，天天就信那些个小人之说。我一片忠心为楚国，他还要发雷霆之怒来骂我……人家好委屈有没有？

楚怀王不听你的，你反正啥也做不了，不如自己去玩吧。

第三层苦恼来了：“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我原本就知道，直言相谏会惹出祸端，可是让我啥也不说，啥也不做，我真的做不到啊！

好吧，答案是肯定的，屈原几次被流放就是证明。

第四层苦恼：流放途中还不收心，看见沿路的老百姓，心里就难过啊，“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叹息难过流眼泪，再回头想想自己，不，还是不能改初衷，要坚持斗争啊！“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既然我的谏言都是对的，那我就九死而不能悔啊，真是埋怨楚怀王啊，怎么一点都不体察民心民情呢？

好吧，苦恼叙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得解决问题了。

怎么解决呢？

跟随那些小人一起，同流合污吗？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不不不，我宁愿冒死流亡，也不愿像他们那样。“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刚刚我还犹豫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不行不行，趁着我迷路未久，赶紧掉头。

但正确的路在哪里呢？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我觉得这是下面几大段的起首之句，意思是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四海八荒，上天入地，纵古论今，自由驰骋，去寻找答案。

好，先到古人那里去寻找答案。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这一大段，就是从古代的开始好但后来变坏的桀纣、后羿、寒浇那里，从古代的牛人商汤大禹、周文王那里寻找关于正道的答案，想来想去，问来问去，“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终于从古人正反典型那里进一步了然了做人的道理，“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感动啊，拿蕙草擦着眼泪，可是热泪还是滚滚留下，沾湿了我的衣襟。好了，“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获得了正道的我，心里光亮亮的。好，以后即便面临死亡，我也绝不后悔！这事就这么定了！

但是正道该如何实行呢？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走，咱到天上去问问神仙去！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厉害吧，纵横驰骋，上天入地，终于来到了天神门口，可是，“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叫天门卫士开门啊，可是他却靠着门，只拿冷眼来瞧我！

唉，碰了个钉子！

好，去找传说中天上的美女宓妃问问看！“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找啊找，找到了，可是怎么样呢？“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原来这个宓妃仗着自己容颜美貌，整天恣意放纵，传说中的天上美女，也就这样啊！

算了，“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九州这么大，难道就只有这个地方有美女吗？“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其他地方肯定也有美女。唉，为啥我又想起了故乡？——屈原大概是用美人来暗指楚怀王。

不要想故乡，故乡不可留，有仙人告诉我：“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之所同。”意思是说仙人勉励他，应该上天入地去寻找知己。找来找去，纵横四海八荒，可是，“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世事纷乱，变化无常，到处都是一样，如何久留？

好吧，“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咱去最西边的昆仑山转转去，看那里有没有答案？

西方众神对我那真是各种礼遇啊，“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可是，“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为什么我本来已经升腾在光明辉煌的九天，却又在高处突然看到了我的故乡？

唉，还要远游下去吗？连我的仆人和马都不愿意前行了啊，“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远游四海八荒也解不了心中愁苦啊，想念故乡，可是故乡回得去吗？自己正在被流放，那些小人还在不断进谗言。唉，故乡回不去，远游没意思，怎么办呢？

屈原同学点燃一根黄鹤楼牌香烟，四十五度角斜望宇宙……无解，烦闷，乱！

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乱曰”，一个乱字，可见屈原当时纷乱的心绪！其实到最后一句，他也依然没有找到解脱之道，或许，这也就是他后来给自己绑上石块、誓死自沉汨罗江的原因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离骚》就像屈原版的《逍遥游》，和庄子一样的苦寻解脱之道；飞到四极八荒，其纵横驰骋之瑰丽想象，自由激荡之跌宕起伏确实绝无仅有。

《离骚》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花草辉映、万物有灵、汪洋闳肆的奇幻世界，这个世界真不知道屈原是怎么想象出来的？! ——后来有人还根据他的部分想象，塑造了《山海经》的奇幻世界！

然而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奇幻世界本身，重点在于这些具象背后作者的情感线索。——从追述自我中引出世俗矛盾，再从自我坚持中生发矛盾的不可调和；下定决心想要另寻道路，可旁人相劝反倒使自我更加迷茫；历经种种失意，求女也无果而终，人力、神力终不可及，到最后仍然是故土难离。

楚才晋用的战国时代，人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盘算、朝秦暮楚的年代，屈原竟然如此顽固，一生只为楚国，一生执念楚怀王。这真是像极了爱情，人海中相中一人，其他人便都成了将就。——像不像屈原自己在《九歌》中说的那个意思：不是天人不目成！

姜亮夫在《屈子思想简述》中所说：“其每一篇、一章、一句、一字，靡不为血与泪之抒发，至九死不悔，卒之以汨罗，一去遂成千古悲矣。”

感情深沉，语言优美，结构奇绝，这样超富浪漫主义的《离骚》有没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