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

遥远的祖先是重要的示范样板，是评估成败的参照点。另外，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一样，通过家谱可以追溯自己的起源。从拜占庭帝国的崩塌，到导致希腊民族国家形成的第一波萌动，这中间的几百年的时间被一位近代历史学家称为“隐匿的世纪”。这些“隐匿的世纪”，可以重构希腊的谱系。

在“隐匿的世纪”里，希腊的延续靠希腊的语言和东正教堂来维系，其中希腊语既包括口语，也包括书面语。语言和东正教是现代国家必备的两个因素，在18世纪以前，两者都存在，而且其背后均有悠久的传统。在近几百年里，说希腊语的东正教徒身处的政治和文化体系是什么样的呢？这有几种不同的情况，在每一种情况下，说希腊语的人发挥的作用是不同的。

拜占庭帝国一直延续到1453年，但是它的崩塌早在两个半世纪以前就注定了。拜占庭帝国是一个说希腊语的基督徒世界，给这个世界的政治统一带来的致命一击不是来自东方，也不是来自伊斯兰国家，而是来自信奉天主教的西方。这个致命一击让拜占庭帝国支离破碎，轰然倒塌。1204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骑士因缺少攻打圣地的资金而改变目标，最终攻打了君士坦丁堡。在这场以圣战名义发起的战争中，中世纪基督教世界最富有、人口最多的城市被基督徒们洗劫一空。斯蒂文·朗西曼是研究十字军东征历史的学者，用他的话说：“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犯罪莫过于第四次十字军东征。”那次浩劫过后800年，也就是2004年6月，罗马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就此事向同为宗教领袖的东正教牧首巴多禄茂发表了历史性的致歉信。

1261年，拜占庭人想对首都进行重新规划、重新建设。但是，被破坏的建筑难以再修复了。1204年以来，说希腊语的东正教徒不得不生活在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里，他们的统治者经常为了争夺权势而相互残杀。有些说希腊语的人继续做拜占庭皇帝或其藩属国的臣民，只要他们活着，就一直是东正教徒。其他说希腊语的人去了法国人或意大利人的管辖区，而那里是罗马天主教的势力范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讲希腊语的人在战争征伐中，被伊斯兰教徒吸纳到不断扩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中。

1261—1453年，君士坦丁堡及其越来越小的内陆地区，存在着一个拜占庭帝国的“残余”小国。一些偏于一隅的属地，也延续了长短不等的时间，比如西边有伊庇鲁斯公国，其位于今希腊的西北部；南边有摩里亚公国，这是伯罗奔尼撒半岛在中世纪及其后的名字；东边有特拉比松帝国，其位于黑海的南岸，是延续时间最长的帝国，一直到1461年才覆亡。在14—15世纪，这些拜占庭帝国最后的藩属，包括其首都君士坦丁堡，都只不过是城邦而已，到了这个时候，其势力和财富根本不能与那些它们不得不与之竞争的伟大的意大利海洋城邦威尼斯和热那亚同日而语。

其他地方的统治者是十字军的后裔和继任者。伯罗奔尼撒半岛有一个独立的邦国，其在整个13世纪和14世纪初期持续繁荣，其统治者是一位实行殖民制度的法国贵族，后来这个城邦被拜占庭帝国迅速夺了回去。遥远的东边的塞浦路斯岛上生活着说希腊语的东正教徒，只是这个岛在1204年之前就被十字军占领了。后来，法国吕西安王朝开始统治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王国。1489年，威尼斯掌握了塞浦路斯岛的控制权，在统治了近一个世纪后，该岛于1571年被奥斯曼帝国攻占。1211—1669年，威尼斯人掌控了克里特岛，占领了位于希腊大陆西边的爱奥尼亚群岛。1797年，威尼斯共和国灭亡。

威尼斯统治下的克里特岛，尤其是在16世纪和17世纪早期，见证了艺术的繁荣。这个时期的一个重要的宗教绘画学派孕育而生，戏剧和诗歌由希腊语的克里特方言写成，主要城镇有戏剧演出。在这些作品里，意大利文艺复兴精神与当地的叙事传统实现了融合，就像同时期的莎士比亚和其他英国剧作家的戏剧创作完全融合一样。威尼斯治理下的克里特岛为世界培养了著名的画家多米尼科斯·提托克波洛，在西方，他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埃尔·格列柯。克里特岛上的最大城市甘地亚（今伊拉克利翁）在当时是一座文化很发达的城市，不输于17世纪早期欧洲的任何一座城市。克里特的贵族、商人和艺术家喜欢他们居住的岛屿，喜欢融合了希腊和意大利特色的生活方式。

最后，我们谈一谈奥斯曼帝国本身。奥斯曼帝国于14世纪30年代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并向欧洲扩张，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种扩张采取的是雇佣兵形式，即在与拜占庭帝国的战争中，一方的雇佣兵与另一方的雇佣兵进行搏杀。到了1669年，大量说希腊语的人成了奥斯曼帝国的臣民。这样一来，他们就被剥夺了只有穆斯林才能享有的很多特权，同时还要缴纳特别的税，受到特别的限制。但是，他们并没有受到“异教徒”在中世纪和现代早期欧洲时那样的一系列的迫害。奥斯曼帝国从来没有要求其统治下的臣民整齐划一。在苏丹的统治下，通过希腊语接受教育的东正教徒同样可以提升自己，成为贵族和精英，他们能在奥斯曼帝国体制中发挥相当大的作用，拥有相当大的权力，而且一点儿都不会失去自己鲜明的宗教身份认同。

以上就是希腊民族国家经历的政治和文化方面的变迁，也是希腊的谱系或“家谱”。与任何一个真实的家谱一样，这个国家谱系也有自己的“害群之马”，只不过其后代会选择忘掉那些经历。来自西方的十字军东征，或者东方征服带来的奥斯曼文明，可能不怎么受当代多数希腊人的待见，特别是与古代希腊或拜占庭帝国那些更加遥远的荣耀相比时，更是不被希腊人提及。但是，不管喜欢与否，这些历史以及其他中世纪末期和现代早期历史的次要经历，都至少会在现代希腊这个国家的形成中发挥一定的作用。这是怎么发生的？现代希腊这个国家形成的故事始于18世纪初期。